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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獨善其身和兼濟天下

  月光如水般灑在留都城的街道上,街道兩側千家燈火散發出昏黃的燭光,倒是讓清冷的街道上多了些溫暖的味道。

  留都城的衙門位于城市的中心位置,規模還算宏偉,三四個大院合圍了起來,此時雖說天色已黑,但里面還算是燈火通明。

  一席青衣的廖必會從城北林子里走出來后,一個人摸索到了衙門門口,此時,望著面前閉合的大門,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走上去輕輕敲了敲。

  ‘砰砰...’

  “誰呀?”

  一道聲音從里面響起,隨即一個衙役從里面打開了大門。

  雖說衙門里面的衙役到了點都會下值回家,但也有些晚上會留在衙門內,相當于是上了晚班。

  畢竟這衙門除了是辦公機構外,其衙門的內院,就是留都城知府的住所,既然是朝廷命官,自然是有相應的安保力量予以保護的。

  “在下廖必會。”

  開門的衙役是個老人,一輩子在衙門里頭,此時望著面前有些面生的年輕人,撓了撓腦袋,“有事兒?”

  廖必會眼睛瞇了瞇,似乎是有些錯愕,但隨即還是平靜道:“我是來任職的。”

  “任職?”

  老衙役呲了呲牙,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看清楚了時間嗎,這天都黑了,官老爺們都下了值,雖說衙門里最近確實在招人,但也沒那么急切,你要來啊,明個趕早吧。”

  說著,老衙役退后一步,準備把大門合上。

  誰知廖必會卻是進了一步,一把撐住了大門,面色有些慍怒,“就今晚,我是來任職的。”

  “嘶!”老衙役不耐煩道:“你小子是不是來找事的?”

  “要你們縣令出來。”

  “嘿。”老衙役氣笑了起來,重新打量了一眼廖必會,衣服挺整齊,但料子并不是什么特別貴重的布料,上面還有些明顯的污漬,顯然不是什么貴人。

  “你這小子,腦子是不是有病?縣令大人是誰都能見的?”

  “你跟他說,我來了,他會見的。”廖必會平淡道。

  老衙役張了張嘴,看廖必會一臉鎮定,猶豫了一會兒,“你認真的?”

  “自然是認真的。”

  “唉。”老衙役嘆了口氣,也沒真惱,“你可想好了,這兩日縣令大人脾氣可不怎么好,你要是惹惱了他,別說是你,我也都跟著受罪。”

  “無妨,他要真怪罪起來,都算我的。”

  “好,這可是你說的!”

  老衙役到底是看了大半輩子門,見過的人比許多人吃過的米還多,這年輕人看起來不像是腦子有病的,既然敢這么說,肯定是有的放矢。

  他一個普通衙役,也真不敢耽誤了什么大事兒,再三確認了后,留下一句‘你且稍等’,隨即便吩咐另一個衙役幫忙看著,自己則是跑去了內院。

  “您是?”

  另一個衙役年紀差不多三十出頭,見那老衙役真去了內院,對廖必會的態度也和善了起來,最起碼,是不敢再去怠慢和敷衍了。

  他們這些夜晚留守在衙門里面的,大多是父輩起就在衙門里值當,在旁邊也有自己的院子,最早‘衙內’這一稱呼,就是指他們這些人。

  雖說他們沒得什么太大的其他本事,但這看人和做人的本事還是有的,否則整天接待這些大人物,沖撞了這個那個也不好。

  “江南下來的。”

  “江南?”

  衙役呢喃了一句,也就沒多去打聽其他的,言多必失,他們雖是底層官吏,但也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

  沒一會兒,衙門里面傳來了腳步聲,老衙役跟著一個穿著官袍的老者走了出來,在其身后,還有兩個同樣須發皆白的老者一同走了過來。

  “那人呢?”

  老縣令遠遠地問道。

  “在門口呢。”

  老衙役先一步走了過去,指了指站在門外的廖必會。

  廖必會見老縣令過來,先一步行了一禮,“參見縣令大人。”

  老縣令瞇眼打量了一眼廖必會,抬抬手道:“你就是廖必會?”

  “正是在下。”廖必會不卑不亢。

  “可有文書?”

  “有。”

  廖必會從懷里掏出一疊文書,遞交了過去。

  在老縣令身后左側的一個老者接了過來,打開看了看后,對老縣令道:“是他。”

  老縣令點了點頭,看了看左右,道:“進去說吧。”

  其他衙役都被遣散。

  三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坐在內衙的廳堂中,廖必會坐在三個老人的對面,有仆從溫好了茶,放在桌上后便識趣的退了下去。

  先前的文書被放在桌子中央,老縣令此時拿起文書,借著略顯昏暗的燈光看了一會兒,半晌,才開口指了指旁邊的兩個老人道:

  “這位是縣丞,這位是縣尉。”

  廖必會起身,一一行禮后,又坐回到了位置。

  兩個老人雖沒起身,但也一一拱手還禮。

  隨即,老縣令清了清嗓子,道:

  “郡守的意思,是讓你來接我的位置,但我倒是沒料到,你會大晚上過來。”

  其身側兩個老人的面色沒有變化,顯然,他們早就知道了這種安排。

  甚至,可能連廖必會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踏入的留都城,都了若指掌,否則這深秋夜里,他們三個也不會恰巧就在一塊兒。

  “我知。”

  廖必會看向了老縣令,其實按照他自己的性格來說,他對這一方父母官應該是抱有極大的尊崇的,但,或許是先前的事在他心里留下了疙瘩。

  此時,在面對老縣令時,他顯得有些不客氣。

  “請問,什么時候可以交接。”

  老縣令笑了起來,“不急,不急,就算是按照常規流程來辦,這交接也需要三五日的功夫。”

  廖必會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對面三個老人,“看樣子,似乎縣令大人并不歡迎我?”

  “歡迎不歡迎都不重要。”老縣令嘆了口氣,“上官的命令,我們這下面的人,只能夠遵守,但,我們三倒是想問你一些話。”

  “問吧。”

  廖必會坐直了身子。

  “你,是練氣士?”老縣令直接問道。

  “是。”

  這沒什么好掩飾的,稍微有些人脈的去查一查,就能夠查出來他的師承。

  更何況他背后的師門在推他的過程中,可沒注意什么遮掩,幾乎算是按著郡守的腦袋點了頭,強行把一介白身給推到了縣令的位置上。

  大楚國的朝廷結構體系跟南柯前世熟悉的那些朝代有所不同,但有些方面卻又極為相似,留都城雖說是座城,但朝廷的行政單位卻是以‘縣’來算。

  戶口過萬則設縣令,不過萬則設縣長,負責總領城內大小事務;縣令或縣長下面設有縣丞和縣尉,前者負責輔助縣令處理政務,后者負責維護治安、統籌軍務。

  可以說,眼前這三個人剁一跺腳,整個留都城都的地都會震一震,有關于留都城的事兒,想要瞞過他們幾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上面想要撤了他們,也會提前知會一聲。

  而這知會的過程中,顯然也會交代一些其他事情,就比如,這接任者的具體身份。

  三個老人聞言,臉上的褶皺似乎更深了些,最終,還是老縣令開口問道:

  “你們師門,可會教授你們如何治理地方?”

  “不會。”

  “你們師門,可會教授你們如何通商貿易?”

  “也不會。”

  “你們師門,可會教授你們如何查案斷案?”

  “自然不會。”

  “呵。”老縣令笑了起來,直接說道:“這也不會,那也不會,你說說,你,憑什么當縣令?”

  廖必會聞言沒說話。

  老縣令這會腰背挺了起來,先前看起來有些垂垂老矣,現在倒是露出了些崢嶸的感覺。

  “你是準備憑你練氣士的手段,來叫這一城百姓與你一同求仙問道。還是準備求你身后那師門,要他們把城內百姓當作家禽一樣圈養起來?”

  老縣令似乎越說越氣,說完還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桌板上。

  在起身旁,縣丞和縣尉雖說沒說話,但從兩個老人的表情也能夠看出來,他們對于這件事也是極為抵觸的。

  而面對三位老人的排斥,廖必會倒是沒表示出什么,依舊是神色如常,甚至自顧自地拿起面前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把茶杯捧在手中,廖必會也不喝,而是反問道:

  “如你所說,這一城之主得會查案斷案、治理地方、通商貿易?”

  “這是自然!”老縣令篤定道。

  “那為何我一路走過來,所見所聞卻跟想象中不一樣?”

  “留都城有何問題?”老縣令問道,“你一路進來,可曾見到了有城內百姓衣不蔽體?可曾見到有城內百姓食不果腹?可曾見到有城內百姓拋尸街頭?”

  “見了。”

  “哪?”老縣令眼睛一瞪。

  “城北,我親眼看見那里有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也親眼看見了躺在林子深處無人處理的尸首。”

  廖必會說到這里沒繼續說下去,關于尸魅的事情,還需要他再繼續深入調查調查,再做后續打算。

  三個老人同時一愣,沉默了片刻后,坐在中間位置的老縣令忽然笑了起來。

  “好笑嗎?”廖必會看了一眼老縣令。

  其實在趕來留都城的路上,他心里還是有些愧疚的,雖說這是他所在的師門的要求,雖說他自己也是想坐一坐這縣令的位置。

  但,這種方式終究是有些下作,跟他平日的處事手法不符。

  他雖是練氣士,但他也自詡是一個讀書人,撇開外面那層身份,其本質里,還是更加認可和贊同年少時從書籍里面學到的道理。

  因此,他才會近乎固執地去維持那些禮節,才會被師門里其他人所排擠,被分配來了這么一個位置。

  要知道大多數的練氣士,是不會太在意什么禮節的,甚至認為這些‘繁文縟節‘都是陋習。

  既然他們都已經成了仙,為何還需要去施行人的禮節?

  “他們,可是留都城百姓?”老縣令反問道。

  “怎么不是?”廖必會蹙眉。

  “城內民冊中可有他們的民籍?”

  那些人的身份,廖必會是知道的,雖是住在城內,但卻入不得民冊。

  “就算不在民冊中,但他們也是楚人!”

  “誰說的?”老縣令又反問道。

  “難道不是?”

  “自他們的民籍被銷的那一刻起,他們便不再是我大楚的人,既然觸犯了律法,自然得接受處罰。”

  “呵,按你的說法,那些幼兒出生便是有罪?”

  老縣令抿了抿嘴,嘆息一聲道:“他們錯,便錯在生錯了人家。”

  “一派胡言!”廖必會把茶杯一推,濺起的茶水灑在了桌上。

  老縣令見他不像是在做戲,反而是真有些憤怒后,忽然間倒是平靜了下來,仔細盯著廖必會看了看,道:

  “你這練氣士,倒是跟我先前見過的不一樣,這練氣的功夫差了點事吧?”

  廖必會雖說心里有氣,但還是回答道:“學了三個月,堪堪入了品。”

  “半年?”這時坐在旁邊的縣丞開口道:“我聽說你入山門足有五年時間,為何只學了半年?”

  廖必會瞇了瞇眼,被人質問也不惱,而是說道:“其他時間干了別的事兒。”

  “什么事兒?”老縣令追問道,他這會兒倒是沒先前那么義憤填膺,反倒是放平了心態,對廖必會產生了興趣。

  “看書。”

  “看書?”三個老人都是一愣,最后還是那位一直沒說話的縣尉問道:“練氣功法如此晦澀難懂?”

  “那些功法看一看大致也就明白了含義,但山門里卻不只有功法。”

  廖必會似乎是想到了在山里的時光,有些感概道:

  “那一墻墻的書,比我少年時就讀的書院還多,我借著修行的借口過去看,從早到晚的看,也足足花了四年時間才堪堪看完。”

  “除了你之外,可還有其他人看?”老縣令問道。

  廖必會猶豫了一下,道:“無。”

  都顧著修仙呢,還誰有功夫去研究什么書籍?

  “呵。”

  老縣令忽然笑了起來,點了點桌板道:

  “要真如你所說,倒是我先前有些唐突了,你,確實跟他們不一樣。”

  “所以呢?”

  “所以,我倒是有點想要替你的師長們教教你,這為官一道,走起來可不比你們修仙來得輕巧。”

  “愿聞其詳。”廖必會拱了拱手,他這人就是這樣,習慣于就事論事,心里有怨懟是有怨懟,但在談起其他事的時候,倒是能把情緒區別開。

  “你覺得那些人無辜?”

  “是。”廖必會沒有否認。

  “那,你可知他們的親戚觸犯過何種罪責?”

  “這”廖必會倒是真不了解。

  “你先去看看我大楚律法,看清楚哪幾種罪會株連其親族,看完后,你再告訴我,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無辜,如果他們無辜,那么被其親屬殘害的,算什么?

  或者,你看完后再告訴我,對付那些人,要是不處罰地狠些,該怎么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怎么能讓后世人不敢觸犯分毫?

  看問題不能局限于某個人、某個群體,你肩膀上擔負的,是一整個城池,甚至是一整個郡、一整個國家的百姓。

  你們練氣,講究一個獨善其身;

  我今天要告訴你,

  為官,

  要兼濟天下。”

這章寫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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