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萬里無云,冬日顯得分外明媚。
大藏村,久保家。
久保康貴滿面笑意地踏進宅邸大門,看見久保謙太就在不遠處,他走過去背對著謙太:
“謙太~”
久保謙太愣神一下,分辨出了父親的聲色,他的眉梢先是揚了一下,便又撫平下去,這才轉身道:
“父親”
“還在怪我?”久保康貴察覺到謙太神情的不自然,上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前日打罵你,是父親沒忍住,真是抱歉啊。”
謙太瞟了眼父親,心中訝異了一下,沒料到對方竟然也會認錯,在自己記憶中,父親永遠都不能容忍他人的質疑,就更不用說誠心地給人道歉了。
久保康貴心情顯然不錯,手又搭在謙太的右肩捏了兩下道:
“今早我已召集了村民眾,向他們出示了那份契書,這組頭一事也就終于全成了,雖然有幾個心思快的村人,顯然也猜到了些什么,可又有什么用,久保家終究還是在我手里壯大了。”
“恭賀父親。”謙太這才明白父親的變化從何而來,開口道。
久保康貴完全不復前夜盛怒模樣,語氣非常溫和:
“謙太啊,契書是你收的,所以這事你也有功勞,如果沒有那夜的不愉快,我本來還準備叫上你一齊去出示契書的,記住,下次可別再說那種混賬話了。”
久保康貴說完便背著手離開了,快臨近新年了,村中慶賀的事務還有一大堆等著他安排呢。
謙太聽完父親的話,低下了頭,臉頰肌肉又開始顫抖起來。
他面目猙獰地定在原地,害怕自己會忍不住開口,朝父親背影吼幾聲。
如果聽完最后一句,他還不清楚父親的意思,那他就可以學武士切腹自盡了。
果然,父親根本不會認錯,自己也根本沒被認可。父親還是覺得他說錯了,認為新九郎不該殺,不能殺。自己不惜打攪父親休憩,低聲下氣勸說那么久,結果一句“混賬話”就給全部否定。
如今好處父親全部占去,拿到組頭后,日后子孫祭拜久保家祠堂時,也必定會贊嘆這個壯大了氏族的先祖。可自己勞累奔波,出面威脅埋伏,卻什么也沒得到,只有父親一句輕飄飄的“也有功勞”。
盡管總是心中不忿,但久保謙太真正面對狂怒的父親時,根本連對視的勇氣都生不出,只敢偷偷背著對方,在心中發泄一番而已。
過往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全部從內心深處翻了出來。去歲自己懇請離家,哀求父親給他兩位“郎黨”,說著些想離家去京都,然后找到伊賀大名,成為對方家臣在戰場立下功勛。但他剛提到要離家出走時,父親便怒不可遏地狠狠踹了他一腳,此后一個月,直到他作出承諾不再離家,才被父親從黑屋放出來。
父親你的事便是光耀門楣,而我離家便是異想天開嗎!
“混蛋…”久保謙太嘴里咬牙蹦出幾個字,也不再停留。現在他不能出門,只能回屋敷,不過無論無何,他已經決議反抗父親了,阿光還沒傳來消息,今日應該是埋伏的第二天了,那新九郎難道還住在城下町?
“白穗…”久保康貴本想去處理事務,路過女兒的屋敷時,停步對著障子門喊了一句。
腳步聲咚咚輕響,白穗跪坐著從里側推開門,對著屋外久保康貴伏身:
“父親。”
久保康貴看著女兒身上的白無垢,想到新九郎的組頭已被交出,心中喜意又升騰起來:
“白穗,你準備何時回新九郎家?要知道,你新婚后兩日都留在娘家,已經讓村中有了些非議。”
看到女兒依舊不語的樣子,久保康貴臉色嚴肅了些,一家之主的威嚴慢慢流露出來:
“我知曉你對那個病癆鬼一般的前夫癡情,可是,白穗你也不再是小女孩了,花有重開日,但人死卻不能復生。”
“白穗明白父親意思。”久保白穗抬頭看眼父親,低聲應了一句。
站著的久保康貴老而成精,察言觀色自然已是臻至化境,瞧見女兒依舊一副不情不愿,自己終于失去了耐心,冷哼一聲:
“為了久保家的聲譽,你不去也得去!”
他講完便不愿停留,徑直走開了。
“父親請一路走好。”久保白穗再一伏身行禮,聲音全然沒有異樣。
白穗看著父親的背影,又回憶著方才那句“為了久保家”,神色頓時暗淡。
自己的兩次婚姻,哪一次不是為了久保家呢?
午時。
松任城·城下町,酒屋廂房內。
新九郎強忍著全身的酸痛,盤坐在板鋪上,望著屋拓哉道:
“還以為昨夜你會殺我。”
重傷的屋拓哉躺著榻榻米上,盯著天花板的木縫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