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雪停了,大日東升,日光灑落在無盡北海,卻并未讓人感到暖,反而冷的更加徹骨。
赤元已走馬上任,宇文君卻在明月山這里,吃著小火鍋,喝著半月酒,一副公子哥做派。
從妖域回來后,景佩瑤便不怎么給小皇月夾菜了,小姑娘想吃什么,便會夾什么,和以往有所不同之處在于,小皇月只夾自己跟前的菜肴,縱然自己喜歡吃的菜肴在宇文君手底下,亦或是在景佩瑤手底下,小皇月都不會越過那條底線。
儒家繁文縟節眾多,不過有些規矩還是挺受用的。
忽然對自己不那么的熱情,小皇月也不覺得是這位師姐故意冷落了自己,反倒是心里想著,師姐是不是在妖域遇到了某些不順心的事。
私底下詢問過楚謹言,楚謹言只是敷衍了幾句,不過景佩瑤也知曉了此事,心里不覺得暖,也不覺得冷,只是覺得有些事情需要時間去證明,無形之中,她和小皇月走的更近了一些。
景佩瑤心里也清楚,小皇月仍舊對自己有著一條堅不可摧的防線,那條防線絕不會輕易崩塌。
有原則,且能堅守原則的孩童,這世上沒有多少。
飯后,小皇月開始研究道德文章,景佩瑤回來后也從楚謹言那里知曉了小皇月近幾日的功課。
讀書寫字一事,是小皇月最頭疼的,可景佩瑤去妖域之后,小皇月反倒是主動翻閱書籍,也練起了碑體書法,小小年紀,字跡自然是不會體現出剛猛之氣,卻是一筆一劃慢慢悠悠的去寫,去感悟那股特有的精氣神。
這讓景佩瑤覺得頗為欣慰,當一個孩童,有了想要探索學問義理的心思之后,只需要開一條口子,便會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小皇月早些成才,景佩瑤肩上的擔子也能輕一點。
不過平心而論,小皇月當下還并不會主動與景佩瑤說一下推心置腹的體己話。
飯后,景佩瑤同宇文君來到岸邊散步消食。
宇文君凝望向今日的太陽,光很冷,令他感到一絲絲的不適。
“小家伙逐漸步入正軌,倒是可喜可賀。”宇文君有感而發道。
他以為,小皇月的學問義理將會是一個漫長的征途。
景佩瑤會心一笑道:“我去了妖域,她以為我再也不回來,可能想著早日變強,為我復仇。”
宇文君微微沉思,覺得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景佩瑤話鋒一轉道:“北海主權一事,近日又出現了一些波瀾,赤元成為主帥,倒是合情合理,可那之后呢?”
宇文君再度看向今日的太陽,漠然一笑道:“那便只有天知曉了。”
景佩瑤卻是一臉輕松道:“希望這一次的大爭,可以長久一些,最好可以長久到我步入無極境界的那天。”
“到了那時,主權自然也就握穩了。”
“不過當下,要提防一些小人派過來的刺客。”
宇文君道:“暫時是不會有刺客,可當我們步入凌霄境界之后,刺客會越來越多,亦或是歸元巔峰那會兒,刺客也會越來越多。”
景佩瑤深感步入無極之后,修為想要有所寸進,不僅僅是需要叩生死關,需要捕捉一絲絲無形的規律,無用之用是為大用。
“什么時候去魔界?”景佩瑤問道。
從日子上來算,神魔大戰大致會延續至明年開春,算起來,宇文君與景佩瑤是有時間返回玉溪鎮與家人團年的。
景佩瑤心里想過這件事,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宇文君略微猜測到了妻子的一些小心思,言道:“此刻我去魔界,意義并不大,先鎮守北海之地,只要你我二人同時在北海之地,對于廟堂之上的那些老臣,就是一股無形的震懾。”
“不過倒是會去一次明魂之山,將陣亡的部分將士們復活,又得去靈族,將那些人安頓下來。”
“團年與否,可擇機而定。”
“可我們去了之后,小皇月又一個人落單在了北海,也不太好。”
景佩瑤眉頭微皺,是啊,小皇月遇見了景父景母,也未必會有一個孩童該有的可愛姿態,流露出稍許戾氣,可能就會讓景父景母倍感不適。
海岸線上,元帥府。
說是元帥府,赤元走馬上任之后,也并未改動這里的建筑格局,一切都是現成的,包括陳玄用過的茶桌,當然,喝水吃飯的器皿倒是換過了。
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帥府內,赤元除卻感到一絲絲的政務繁忙,也感到異常無聊,正如宇文君所言,但凡是需要操心的事情,陳玄一個人都應付了。
這一刻,赤元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擺設。
忽然間,赤元察覺到不遠處虛空涌動,隨后微微動念道:“原來是客,進來一敘。”
很快,岳擘來了。
赤元看見沒有駕馭黑虎征伐的岳擘,覺得稍有些陌生,今日的岳擘身著一襲錦衣玉帶,看著是一個得意的中年商人,絲毫無大將風采。
“真是稀客啊,我本以為是那一位院長大人來了。”赤元含蓄一笑道。
岳擘雙手作揖,鄭重其事的行了一禮道:“見過元帥大人。”
微鞠一躬,且低頭。
岳擘的姿態是真的很低,低到讓赤元倍感不適。
赤元見狀,也沒用雙手扶起岳擘的雙手,一臉復雜道:“其實你身上這幅錦衣還是很不錯的,當出自于上等裁縫的手筆。”
岳擘微微一怔,龍族平易近人的方式,著實非同凡響,岳擘微笑應道:“能入元帥的法眼,是我的榮幸,也是那裁縫的榮幸,可我我從未見過那位裁縫。”
赤元隨和一笑道:“不必拘泥于禮數,入座吧。”
岳擘這才挺直了身子,赤元開始斟茶倒水,一副閑散姿態。
“你可是獲勝的元帥,我這位元帥,是假的,是通過形勢上的內斗而得來的,和你無法比較,簡直就是熒光同皓月爭鋒。”赤元一邊倒茶一邊言道。
岳擘也不含糊,微微叩響茶桌,言道:“可你這位元帥,至少沒有人敢在明處對你指指點點。”
“昔日你們擊殺五位神族無極強者,仍舊令不少臣工感到敬畏。”
赤元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臉難為情的表示道:“其實那一次我膽小了,不打算主動挑事兒,可我家少主,是一個閑不住的人,我是硬著頭皮去的,主要戰績,也出自于那位少主和應龍。”
“你就當我不存在。”
岳擘聞后,沒有動怒,心里更沒有介意赤元這幅無所求的姿態,而是一臉認真的說道:“今日我來,不是來試探底線的,只是想說,對我們人族將士好一些。”
“我是一個軍人,只在意軍事,余者,與我無關,而我個人也很期待,有朝一日可同閣下并肩作戰。”
“且我覺得,那一日不會太遠。”
“至于陳玄在這里的位置,廟堂里的人心,你家少主自然有一雙慧眼,涉及到了領袖之間的競爭,我從來都不會去做多余的事。”
“另外,我還有一個請求。”
赤元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含蓄若老王八的眼神,看著有些傲慢,問道:“一個怎樣的請求?”
岳擘一臉正色道:“如果不是萬不得已,還請放伏城一條生路,北方大地,已很久不曾出現伏城這樣的人杰。”
赤元聞得此言,不覺得詫異,以宇文君的性子,的確很有可能干出這樣的事來。
若是其余的事,宇文君或多或少還有些不造殺孽的雅士風骨,可此事涉及到了北海主權,涉及到了往后貴族階層與平民之間的利益競爭。
一下子令赤元犯了難。
岳擘看著犯了難的赤元,心跳逐漸快了起來,依稀記得,宇文君昔日用許還山的命買黃金百萬的事。
細算起來,許還山的命沒有伏城值錢。
岳擘剛欲開口言說什么,赤元便言道:“此事我無法答應你,因為此事我說了不算,我也知曉,你今日來見我,只是出于禮貌客氣人情世故,其實你最想要見的人還是我家少主,可我家少主近些日子,也不打算見你。”
“有些道理,我無需明言,你心里也當有數。”
岳擘微微點頭,赤元能答應的事,宇文君自然也能答應,赤元無法答應的事,宇文君未必會答應。
若是那小兩口昔日沒對謝一鳴下狠手,岳擘也用不著為了伏城而來求情。
他也明白,需要求情的事,往往都不是太大的事。
“打擾了。”岳擘道。
赤元微笑道:“其實只是來喝茶,你隨時都可以來。”
岳擘摩挲了一番茶杯,說道:“倒是希望如此,真若是那樣,便不會有這些無聊的爭斗了,我也在想,若是扶搖女帝還在北海,還會不會有人惦記北海的歸屬一事。”
赤元聞后,先是停頓了一番,繼而哈哈大笑道:“這話雖然沒什么內容,可也讓我知曉你是一個足夠爽利而厚道的人。”
“我可以告訴你,扶搖并未死去。”
“她不需要向世人證明什么,而北海之地,始終都是景佩瑤的。”
岳擘含蓄點頭道:“我看亦是如此。”
今日來,沒有見到宇文君,岳擘一點都不意外,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份量是值得宇文君親自會面,可就當下的形勢而言,宇文君不愿見他,也在情理之中。
赤元對岳擘逐漸有了些好感,暢然一笑道:“有了你這話,日后你若是親自率軍征討北海,我們亦會對你個人手下留情。”
岳擘:“…”
“我大致不會做這樣的事。”
赤元繼續問道:“若是皇命不可為呢?”
岳擘老成應道:“陛下有此意,也當是讓與扶搖女帝有仇的人掛帥出征,我同扶搖女帝之間并無往來,無一絲一毫的矛盾。”
赤元也不在追問,都是老狐貍,問下去也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