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望去,雪蓋千山,一條山間小道通往未知處。
方圓百里之內,無炊火,無人家,盡是山野。
卻有這樣的一條山間小道,石崑心中猜測,應該是狩獵的必經之路,亦或是誰家有急事,將會走這條路。
不過此地,的確像是山賊土匪扎堆的地方。
一眼望去,地勢錯綜復雜,再往深處走,就會出現無論看向哪里,哪里都一樣的狀況,極其容易讓人迷失。
石崑不解問道:“師尊,這里便是有山賊土匪,可如今大爭將近,亂世重典,臨近的官署當會派兵清繳這里的山賊土匪,還一方安寧太平。”
“我們會不會來錯地方了?”
陳緹淡然一笑,并未回復,之所以會笑是因為石崑第一次這般質疑自己,還將話明說了出來,算是小有長進。
多數人都覺得先生一定是對的,有功德的人一定是無暇的。
石崑出身寒門,心中混沌未開,難免也會有此等想法。
陳緹很滿意石崑的質疑,這份豁達明亮,是多數學子不具備的潛質。
就不知道魏桓會不會同樣質疑自己的師尊了。
石崑見師尊沒有回答,也不再詢問,心里也在犯嘀咕。
他總覺得師尊不會很直白的將自己帶到有土匪的地方,或許另有安排,拭目以待就是了。
一路向前,最終石崑陷入了看哪里都一樣的尷尬窘境,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山勢地形,乃至于樹木的分配,都一模一樣。
每一條路都會是一條生路,每一條路都可能會是一條死路。
一人來到這般地方,注定是回不去的。
雪地里,有些野獸的痕跡,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陳緹停了下來,問道:“當下感覺如何?”
石崑不知所以,老實巴交應道:“尚可,風景甚是不錯,可惜我學問不深,不然還想要在此地賦詩一首。”
陳緹險些笑出聲,小家伙心中想法倒是挺多。
言道:“也走了很多的路,你暫且在這里收集樹枝,點燃篝火,我去附近看看有無野獸,不然咱們可就沒得吃了。”
石崑嗯了一聲,眸光開始探尋周圍,尋摸點火的木枝。
陳緹忽然問道:“可能我去找野獸得需要一些時間,你一個人在這里害怕嗎?”
石崑抿了抿嘴,如實說道:“有一點怕,師尊得快些回來。”
雖不知師尊修為在何等境界,但石崑知曉,一般的山賊土匪遇到師尊這般高手,肯定是必死無疑的下場。
陳緹緩步離開此間去了別處,并未御風而行。
兩人成為師徒的那一刻開始,陳緹從未在石崑面前展露自己的境界修為,對于此事,石崑也不曾直接問過陳緹的修為。
積雪不算厚,石崑在雪地里仍可活動自如,如今經過一段時間修行,石崑已穩固了真靈境界的根基,數月之后,便可沖擊垂光境界。
沒過多久后,石崑便在周圍收集了一些樹枝,樹枝上寒氣頗重,石崑鉆木取火的過程顯得異常艱難。
無奈之下,石崑只好扒開積雪,收集埋藏較深的樹葉,總會有那么一兩片樹葉會是干燥的。
極其繁瑣的折騰了半個時辰后,總算是在一棵壯碩的松樹下面點燃了篝火,穩固火勢之后,石崑又在周圍找了些粗壯的樹枝,維持火勢不斷。
咕咕咕…
石崑的肚子開始叫了,肚子餓,對于小小少年而言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可惜自己的師尊還未回來。
石崑蹲在篝火旁烤手,心情略有一些煩躁。
又等了半個時辰,師尊還是沒有回來,然而此刻的石崑已經快要餓的前胸貼后背了。
凜冬時節,一人最好不要在野外餓肚子,一旦餓了肚子,體內的精氣神必然會快速衰敗,一個夜晚過后,人會在饑寒交迫下斃命。
石崑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么,也敏銳察覺到事情并不簡單。
開始打坐,調整自身狀態,運轉為數不多的真元,體內一陣炙熱,精氣神開始上涌,卻仍舊無法改變肚子餓的窘境。
深呼吸一口氣后,石崑決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運轉真元,開始在雪地里極速奔跑,四處尋找獵物。
卻也沒有跑的太遠,萬不能讓篝火蒸騰出的煙霧脫離自己的視野。
很可惜,石崑哪怕擼起袖子仔細尋找,周圍天寒地凍,生機絕滅,連一只野兔,野豬,野雞都沒有看見。
雖有一些野獸的痕跡,卻也不知道那些野獸究竟躲藏在怎樣的古怪地方。
石崑停了下來,呼吸有些急促,抬起頭一看,遠處的篝火煙霧正在變淡。
“師尊這是怎么了,還不回來?”石崑略有焦慮道。
硬著頭皮往回走,饑寒交迫之下,石崑的體力逐漸不支。
回到篝火旁,只剩下為數不多的火星,石崑只好再度生火,火勢漸漸起來之后,石崑已經蒼白如雪。
地下的寒氣涌動,滲入石崑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之中。
手腳已經開始麻木,望向遠處,還是沒有看見師尊歸來。
這一瞬間,石崑陷入了慌亂。
“亂世重典,之前我對師尊說過臨近的官署會清剿這里的山賊土匪,可若是這里的山賊土匪,都是有修為加持的人呢?”
“而且四野地勢復雜,凡是復雜的地方,往往都有特定的風水,一些高人喜歡在人跡罕至的山野里閉關修行。”
“難道師尊遇見了強敵?”
想到這些,石崑頓時一激靈坐了起來。
絲毫不顧體面,開始吃雪,用真元煉化體內寒氣,又來到一根樹前,扒開積雪下的土層,然后扯樹皮,扯樹根。
“很難想象,不久之前吃的還是牛肉,如今就已經墮落到了這般田地。”一邊吃著,石崑一邊自嘲。
至于味道如何,石崑也在不意了,只要肚子里能有一種類似于充實感的東西即可。
對于一個飯量頗大的少年而言,就算是吃樹皮吃樹根,也絕對不會只吃一根樹的,樹皮唯有細小樹根上的皮才有些活氣,樹干上的樹皮早已死氣沉沉。
石崑吃了三根樹的樹根樹皮,再度開始盤膝而坐,調整自身氣機。
饑餓感并未消失,但肚子的確鼓起來了。
這會兒誰要是給石崑三只烤雞,石崑必然會感謝對方八輩子的。
“也不知道師尊怎樣了。”
石崑心中有三種推測,第一種是師尊已經遇害了,第二種是師尊暫時被困住,沒有辦法脫身,第三種,是師尊遭受了追殺,為了不殃及石崑,朝別的方向逃去。
每一種都有可能,石崑更傾向于后兩種。
“不要慌,不要慌,不要慌…”石崑不停默念。
片刻后,石崑猛的一頓,透出一股不符合少年氣質的沉穩與決絕。
“先離開此地,隨后返回恒昌宗搬救兵。”石崑自語道。
起身,看向周圍,景物一模一樣,但他此刻心境,已古井無波。
選擇閉上眼,對準一個方向而快速奔跑。
運轉真元,氣息提升至巔峰,探出神識,感知自身方圓三米之內的氣息流動,防止在快速奔跑中撞上一棵大樹。
雪地里,小小少年毅然決然朝著一個方向疾跑。
石崑盡可能控制好每一縷氣息,在停下來之前,絕不會讓自己感到疲憊,亦或是饑餓,他要確保自己停下來之后,仍有余力面對可能會發生的突然情況。
如遇到野豬,遇到狗熊。
筋疲力盡之下,遇到這兩種猛獸必死無疑。
快速奔跑中,石崑察覺到自己四肢蒸騰出異樣的炙熱,四肢百骸內,力量源源不斷涌出,仿佛抵達巔峰氣吞山河。
約莫半個時辰后,石崑停了下來,他沒有睜開眼看周圍的世界。
滴答,滴答。
額頭的汗水跌落在自己手背上,細微的滴答聲,在石崑心里造成回響。
徐徐睜開眼,周圍依舊白茫茫一片。
不過山勢和之前不一樣了,石崑環顧四野,眉宇之間流露出一股王者之氣,他也不知自己師尊當下究竟怎樣了。
可他知道,只有盡快返回恒昌宗,才可破開當下的僵局。
老天待他不薄,隱約之間,他聽見了溪水聲,望向側后方,積雪厚厚一層,強行聚氣,一掌平推而出。
凌厲掌風激蕩開來,積雪漫天飛舞,一條小溪顯現在自己眼前,溪流之上,乃厚厚冰層,石崑心神更加穩定。
不顧寒冷,破開冰層,進入溪流中,順著溪流往下。
一路上不停破冰,過了約莫半柱香后,他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但他很幸運,看見了一條魚兒。
魚兒渾身沒有鱗片,通體金紅,他也叫不出這魚的名字,只覺得此魚隱隱發光。
聚集真元,探出手,竟然隔空取物將這條魚緊握在手,接著,一口咬下去,生吃這條魚,石崑并未覺得口感奇怪,或者說沒有口感,魚肉入肚以后,他的五臟六腑竄動陣陣暖流。
泡入溪水中的雙腳也不再覺得寒冷,仿佛是與這條溪水的融為一體一般。
生吃完這條魚后,石崑繼續向下。
水流總會通往有人家的地方,此時此刻,石崑心中所想無非就是這一路上不要遇見黑熊,便是遇見了,他也不害怕,但不希望遇見。
在陷入險境之后,最好不要節外生枝,面對不必要的麻煩。
水往低處流,石崑一路破冰而行,中途又捉了幾條魚,不過這幾條魚都是尋常草魚,并非之前的金紅怪魚。
不知不覺間,夜色降臨。
石崑也不知自己走了多遠的路,當下所遇到的風景,和來時路上截然不同。
還好,夜色中,他看見了燈火。
前方,有一村莊,小溪到了山下,便匯聚成了川流。
石崑站在河中,陷入了短暫的思考。
自己若是進入村莊求救,而自己是外來人,或有可能遭受各種刁難,再嚴重一些,甚至會被人賣了,亦或是直接殺了他吃肉。
身逢絕境,要去考慮最壞的結果,而非最好的結果。
希望在很多時候,只是沒能達到目標的說辭。
很多人,都死在了所謂的希望上。
石崑漸漸冷靜了下來,順溪而下,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吃了八條魚,還是九條魚,總之當下狀態很好,凜冬時節的寒氣對他已無可奈何。
連他自己都尚且覺得好像與世間萬物融為一體,身在山下,也能聽見山中傳來的夜鶯之聲。
甚至能聽見一里之外的腳步聲。
望向前方,石崑心里知曉水流一般南下,故而南方稱之為魚米之鄉。
現在的河水只是掩到了他的膝蓋,若是繼續選擇走水路,可能會遇見深水,深水之中或有大魚,某些大魚是真的可以吃人的,尤其是他這個小小少年,本就身材不大。
路上有諸多風險,有些風險足以讓他殞命,比如深水之中還會有旋渦坑,一旦陷入其中就真的涼了,比這個冬季還要涼。
他想起了魏桓,不知道魏桓所經歷的是什么。
又想起了好友李春陽,他此刻應該在白鹿書院挑燈夜讀,或者在某位師尊的指點下盤膝而坐默默修行,甚至有可能已獲得了自己的功法,正式走上修行之路。
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此時此刻,父母應該在家中煮酒,可能還會吃肉。
想了很多,石崑屏氣凝神,眸光堅決如鐵,如昔日張本初對決冥沌之時的眼神,甚至石崑還要更純粹一些。
然后,石崑一個猛子扎入了河水中。
用力過猛,額頭撞在了一顆石頭上,卻來不及撫摸自己的額頭,此時此刻,已經由不得他了,順河而下。
不多久后,石崑便進入了深水中,他會水,但水性不是很好,此時他有感而發,駕馭水流波動,水性比以往不知好了多少倍。
偶爾冒出水面換一口氣,然后又接著扎入水中,決不能讓岸邊的人發現了他。
漸漸,他心中豪氣生,他很想知道這條河的盡頭會是在哪里。
一回生二回熟,石崑逐漸適應深水區域的規律,沿途也遇見了不少魚兒,偶爾順手的情況,直接探出手抓魚在手中,然后直接在水中生吃,像極了蛟龍。
血水很快便隨著激流四散而去,石崑不停止。
偶爾遇到回旋的逆流,石崑一鼓作氣,咬牙死撐渡過。
可惜手中無利器,星漢西流之際,他也不知道自己游了多遠,可在水中已經遇見了不下三張的漁網,硬生生憑借五指發力,撕開漁網繼續前行。
慢慢的,他徹底適應了,他感覺自己像是一條年少的水鬼,又感覺不像。
山下,河流初始之地,陳緹站在橋上望向南方,會心一笑道:“小家伙,真有你的。”
“你放心走江,老娘給你一路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