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跳樓男三

　　但生活不是雞湯，而是砒霜。

　　還用大杯，中杯，超大杯三種杯子中的超大杯盛滿。

　　他媽在他爸離逝的一個星期，一天不多，一天不少的一個禮拜，正好過完頭七，就將家里稍微有點價值的東西收拾全帶走了。

　　這一走，就沒再出現。

　　哪怕王忠他爺爺騎自行車載他去外公家詢問，也沒得絲毫有用的消息。

　　趙三兩估計哪怕有消息，也不會告訴他。

　　按照王忠家的想法，作為一個母親，怎么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撇下兩個孩子跑了，但換成他外公和外婆，就是另外一種想法。

　　女兒畢竟還年輕。

　　留在王家守寡，肯定是他們不愿意看到的結果。

　　不趁年輕重新找人家，等歲數大了，年老色衰，這輩子真就陷在泥潭里抽不出身了。

　　這是人之常情。

　　無關于偉大母愛，更不是貶低為人母親的女人。

　　因為遠離苦難，追求幸福才是人性。

　　換成男人同樣如此。

　　現實中也有為了孩子，一生沒嫁的好母親，好父親。

　　但用大數據一統計，就會得出“很少很少，少到鳳毛麟角”的結論。

　　而這種“為妻忠，為母賢，為子女孝”的人，完全可以將教科書上的明星藝人換下來。用現實例子，告訴學生什么叫“忠，義，廉，恥”。

　　王忠母親的選擇，恰恰在情理之中并不出人意外。

　　所以當王忠現在談及時，言語中沒有恨，更多的是遺憾。

　　遺憾二十年沒見的母親，關于她的記憶，也隨時間流逝漸漸變得模糊。

　　就像初春見到田埂上的野花，第二年再路過，記憶如泛黃老照片，鍍上不真實的水印。

　　時間可以模糊一切。

　　也可以模糊很多原本一生相伴的人。

　　父親病逝。

　　母親離開。

　　人生最悲慘的兩件事，就在王忠和他妹妹的童年發生。

　　不過少不更事也有好處。

　　至少他不明白父親和母親的離開，會改變他接下來的人生軌跡。

　　更不明白，沒了父母，他將直面周圍所有閑言碎語，和社會人情冷暖。

　　原本這些還有他爺爺和奶奶為他遮風擋雨。

　　但七年后。

　　王忠十五歲，他妹妹十二歲時，不幸像海嘯般再次席卷他的人生，這一次同樣淹沒了他兩個至親之人。

　　沒有緣故。

　　沒有因由。

　　就像云層之巔的上帝，隨意興起的游戲之作，翻手間將不幸降臨在他身上，而將幸福的微光灑落在原本就很幸福的家庭之中。

　　讓幸福更幸福。

　　不幸越發不幸。

　　無奈輟學，跟著一位大伯學習木匠手藝。

　　學了三年，手藝漲了，甚至超過大伯，但偏偏工資不漲，因為他大伯說“還差了點味道”。

　　木匠手藝能有什么味道？

　　可能他大伯從小也是喝高濃度三聚氰胺長大，所以大腦構造與其他人有明顯差異，總覺得王忠的木匠手藝，缺了點讓他魂牽夢繞的氰胺味。

　　被逼無奈。

　　只能出來自己接活做，但因為歲數小，沒人愿意相信他口中的“老師傅手藝”。

　　最后找了一家工地干。

　　途中又學會了電焊，水電，泥瓦，鋼筋工，開塔吊，但凡工地上存在的手藝，他基本都學了遍。

　　自強不息。

　　奮勇向前。

　　很厲害，也很聰明，按照王忠說法，除專業圖紙外，涉及到實干的，他樣樣精通。

　　完全就是工地李小龍，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有手藝的人，就像掩埋在沙灘上的鉆石，哪怕沙子在再厚，追究會露出那道璀璨的光芒。

　　因工地趕工極缺高級電焊工，他自告奮勇去應聘，工頭本來沒當回事，但還是看在他平時任勞任怨干了兩年，還拿著小工的薪水，就勉為其難的讓他試了一下。

　　畢竟拿小工薪水，干大工事的傻帽不多。

　　最后完美到爆裂的手藝，簡直驚呆眾人，毫無意外的被錄取。

　　然后又完成幾個高難度焊接工作，薪水待遇一漲再漲，不到半年將家里外債還完，甚至首付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房子。

　　幸福那道被封閉的門，在他不經意間開了一道縫隙。

　　聽話。

　　懂事。

　　上進性強。

　　手藝高超。

　　沒有染上壞毛病，關鍵人品不錯。

　　于是他被工頭與工地幾十上百號人中，一眼相中，將自家女兒嫁給他。

　　歷經劫數的童年，生生不滅過程。

　　在那一刻仿佛化為踏入幸福之路的風景，讓他這個嘗盡百味的人，變得更加生動而干凈，生命像彩筆般落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工頭很器重他這個女婿。

　　對他和自己親兒子一樣好，大概因為他沒有兒子，所以難免錯把女婿當成兒。

　　一接到工程，就帶著女婿過去，

　　甚至隱隱約約有了“我干不動了，打算退下來幫你們夫妻帶帶孩子”的意圖。

　　可天不遂人愿。

　　工地剛施工，就發生意外事故，兩名工作人員被鋼筋穿透胸部，當場死亡。

　　因為沒買保險。

　　王忠岳父掏空家底，又借了幾十萬，才擺平此事。

　　大概因為“辛勞半生，到頭來卻是一場空”的打擊，讓他有點挫敗，晚上多喝幾杯消愁酒，沒想到導致胃部大出血，在醫院搶救了半個月，人還是走了。

　　一家富裕人家，一瞬間變成窮人家。

　　這種落差，委實有點讓人受不了。

　　王忠倒無所謂，畢竟烙在他骨子里的印記，就是貧窮，和生生不滅，日子緊緊巴巴，只要努力，一切都有希望。

　　但他那個長相不錯，性格傲氣的大小姐老婆，哪里受得了不買化妝品，每天精打細算，每月固定三千五房貸要還的窮日子。

　　熬了一年。

　　終于熬不住。

　　前兩天跟一個四十來歲，可以做他爸親弟弟的中年男人私奔了。

　　中年不中年無所謂。

　　有家有室也沒關系，關鍵承諾每個給她兩萬塊零花錢。

　　有這一點，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

　　一盤八塊錢的花生米。

　　十根烤花干。

　　一箱啤酒。

　　外加燒烤店老板送的一盤毛豆。

　　王忠就自己人生所有故事，一股腦向趙三兩傾吐出來。

　　悲壯如山河破碎，人生滿目蒼夷。

　　濃濃的“慘”字都不足以形容。

　　“你就沒想過是你的原因？”

　　趙三兩用筷頭撬開一瓶啤酒，倒滿自己面前一次性杯子。

　　“你的意思？”

　　已經喝多的王忠，腦袋明顯有點懵，迷糊的看著趙三兩，指了指自己，道“你是說造成這一切都是我的原因”

　　“嗯”

　　趙三兩一股腦的灌完，又倒了一杯。

　　一箱啤酒十二瓶。

　　他旁邊只有三個空酒瓶，而王忠左手邊已經擺了五六個，孰多孰少，一目了然。

　　從剩下零零散散幾個花生米盤子里捏了一個扔進嘴里，趙三兩分析道“你想啊！因為有你后，你爸才生病，你媽才跑的，你爺爺奶奶我們就不說了，畢竟活到七十多已經屬于高壽了，但工地發生意外，和你老婆跑，應該就是你原因，因為這兩件事發生，你都參與了，按照我分析，你命生“克”字”

　　“那我妹妹怎么沒事？”

　　王忠的語調一瞬間高亢起來，情緒也變得極其憤慨。

　　如果不是說話打結和通紅的臉，硬生生破壞了他的形象，就這語氣，與“你瞅啥，再瞅一個試試”想干架一模一樣。

　　“你妹妹與你一個娘胎出來的，大概經歷十月毒性攻擊，出生后應該已經毒性免疫，產生抗體了”

　　“你嘴真毒”

　　王忠回罵一句，接著黯然道“其實我倒不怕窮，就是舍不得我老婆”

　　“看看”

　　打開抖音。

　　里面出現一個身材極好的小姐姐，跳著性感舞蹈，唱著好聽的歌，趙三兩笑道“別想老婆了，可以把抖音上的小姐姐都當成你老婆，她們真的很好看”

　　“滾，酒也喝了，話也說了，老子回去帶孩子了”

　　王忠笑罵。

　　與趙三兩將剩下啤酒喝光，然后晃晃悠悠起身，朝背對著趙三兩拜了拜手，用低迷的聲音，喃喃道“老婆，我想你了！”

　　今晚的風有點大。

　　竟將王忠的話一字不漏吹進趙三兩耳朵里。

　　喝得有些迷糊，腦袋有點眩暈的趙三兩，看著前方雙重影的道路，一瞬間有點明悟。

　　掏出手機，不假思索發了一條信息出去。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