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不衛法、不衛道
見唐興突然關心起唐堂，韓青玄知道他在嘗試接受自己“新身份”的路上跨出了一大步，這也讓他窺向唐興的余光中添上了一抹親昵的柔意。
“復雜？”唐興疑惑著，他不留痕跡地快速瞥了眼韓青玄，足底往另一側悄悄挪移。
受不了，著實油膩。
他還記得，在來石莊市的那一天，韓青玄有事外出，馬天侯馬老師趁機對自己說起的那些關于自尊自愛、自強自立、自信自律的鼓勵話語…
以及要時刻謹記“三八線”的存在，做到手中無線，心中有線。
這“三八線”，是尺度，是分寸，是人與人之間逾越尺度的最后一道防線。
同時，馬老師更是著重表示，異性之間需要“三八線”，同性之間也需要。
今天，他好像…又懂了。
“嗯。安全方面暫且不用擔心，可能有扶搖境跟著。”韓青玄渾然未覺，繼續往唐興方向靠來，眉宇間帶著幾許憂慮。
有扶搖境保護？
哪來的扶搖境？
雖說近來扶搖境出場率略高，但藍宇星也沒到天人遍地走，扶搖多如狗的地步。
能派出扶搖境，那背后的勢力定然不容小覷，唯有天人勢力，或者是擁有多名扶搖境坐鎮的大家族、超級財團。
當然，也不排除有閑云野鶴的老怪，見唐堂資質過人，想收入門下，或是結下善緣，暗中保護…
不過，青玄哥的神情帶著憂慮，是因為要對便宜兄長不利的，也是扶搖境？
比如說，那一位被奪走醒心丹的勢力。
“豺老族長的身后？不是吧！象卬老前輩？”
“胡扯！象族溫和沉穩，象前輩敦厚老實，是大家公認的學習榜樣…”
“噓！小聲點，打臉就愛打出頭早的人。你知道那人族是誰嗎？藍宇星督法界公認的破案第一人，‘瘋狗’許嘉楠！他敢站出來，定有把握。”
“許嘉楠？還真是，這獨眼龍的特征我居然沒能一眼認出。”
“大新聞，一個是公認的破案奇人，一個是公認的前輩典范，今天要有一方栽跟頭了。”
破案奇人？倒有幾分意思。
沒想到一出關，就能遇到人族的行業精英，只是不知成色如何。
不過，這些人族取的綽號還真是不討喜。
模樣與犬族有幾分相似的豺狌氣息收斂，身后的獸影瞬間退回，他訕訕一笑，輕手輕腳挪開位置。
道歉？
那是不可能的，他可是前輩高豺，怎么會為了一個小烏龍就對人族低頭呢？
待望向耳虛年邁的象卬，豺狌不由感到疑惑，依他對象卬的了解，絕非挑弄是非之輩。
況且自己剛才就在他身側不遠，并未覺察到元氣蘊動以及精神力的使用。
是的。
精神力。
豺狌的這位故友，老邁的象族象卬，依舊未至扶搖境。
象族本就高壽，加之元氣活化細胞的作用，也讓他們擁有遠超同境獸族的壽元。
象卬扭過頭，望向獸群，疑惑問道：“你們在說什么，為什么都看著我？”
“為老不尊，為幼不敬，懶得陪你繞圈子。”許嘉楠不耐，他指著象卬的腹部，道：“腹語，將聲音通過腿部力量震入猿山之中，再利用回聲原理產生反射聲波。當然了，更具體的證據還是有的…”
眾扶搖境神識探出，在象卬足底發現向四方延展的沙石通道，瞬間明悟。
人族數位扶搖境臉上帶著些許玩味，但他們未等開口詢問，只聽見猿委員長淡淡開口，道：“到此為止吧。韓兄、豺兄，跟我來。”
他身體一縱，踩著湍急的水流向對面河岸走去，他并未使用元氣抵擋，任由激流沖擊，濕了毛發，卻依然巍然不動。
一步又一步，步履堅定。
“是！”許嘉楠拱手而立。
韓兄？
是韓家的那位？
其余扶搖境神識探出飛快搜羅著，又一次無功而返。
他們的臉色稍顯怪異，這是今天第二次了，難不成今天是扶搖境打臉日？
聽到呼喚，豺狌深深看了許嘉楠一眼，拖著長尾，一步三回頭，眼中盡是不舍的求知欲。
八卦還沒聽夠，怎么就沒了？
他瞥過場內數人臉上的醬色，高傲地昂起脖子，心中嗤笑。
即便同為扶搖境，實力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就憑你們，也想發現韓家的老狐貍？
人就在原地，你們卻無法發現，修行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今天是跟狗杠上了嗎？
豺狌饒了饒頭，邁著小碎步躍入怒龍河中。
就在此時，許嘉楠突然抬頭，眼神戲謔，“牙不錯，我家有一對小一點的。一根陳列在書架上，還有一根，回去準備打磨成兩個骨膽把玩。”
象卬拳頭大的眼眸中驚人厲芒一閃而過，卻已被眾人收入眼底。
許嘉楠眼中露著幽光，嘲諷道：“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
“好了，不能讓猿委員長久等。”一只枯手伸出，按在許嘉楠肩頭。
下一刻，一人、一手，消失不見。
河對岸傳來斷斷續續的呼聲，“是——為——賊——”
“好一個‘為老不尊，為幼不敬’。”
象卬身體一晃，眼中渾濁退散，只余悲色，他抬起頭，木然望著烈日炎炎的天空，悵然一嘆，“可，象某之后代，盡歿。何來，敬？我族…何錯之有？何罪之有？”
他后蹄杵地，前蹄抬起，仰面發出一聲震耳悲鳴，竟是將怒龍河聲勢浩大的咆哮掩蓋。
而后，象卬前蹄落地，跌跌撞撞朝山腳沖去，隆隆亂蹄聲中，草皮、落石翻滾不休。
直到奔出千米遠，他的身影才逐漸變慢，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象卬立在原地，不明體液順著長鼻滴落在地。
好半晌，他嗡聲道：“諸位…象某心緒難平，今日說了些不該說的話，還望大家不要往心里去。若有朝一日，諸位見到那位人族小友，還請代象某致歉。”
看著步履蹣跚的象卬愈行愈遠，直到消失在眼簾，虎淵輕聲一嘆，抬起前爪按在躁動不解的虎幺幺額頂，低聲道：“莫要介懷，象卬前輩不壞。近來象牙、犀牛角等物入藥有神效的流言再度傳開。
聽說，數日前，孔雀帝國又有數支象群被屠戮，只是沒想到，里面包含了象卬前輩的族群。要不是來參加這葬禮，或許…”
他略一停頓，沒有再說下去。
虎淵身側一頭個頭比他稍遜幾分的豹族忍不住說道：“沙羅斯帝國的冰熊一族近期也被人滅了數個部落，取走熊心。
其中有個部落還有通玄八重的冰熊族鎮守，依舊沒能逃脫。若非我豹族幾乎分部在萬獸國境內，估計也有族群難逃此劫。”
熊心豹膽，本只是人族一個形容人膽大的詞，卻被黑市無量人士渲染成了相輔相成的滋補之物。
好像是打開了話茬般，其余來賓也紛紛開口。
“原來如此，我倒不知此事，可惜了象卬前輩，一生與人為善…也難怪猿委員長說事情到此為止，或許是感同身受吧。要換做別人在這喪禮上撒野，猿委員長決不會善罷甘休。”
“說來說去還是人族的鍋，要不是他們利欲熏心，何至于此。還有那人族的許嘉楠，好毒的舌，也不知象卬前輩能否從打擊中走出。”
“話也不是這么說吧？你們獸族利欲熏心者就少了？有多少慘劇是兩族敗類聯合為之，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吧？”
“還不是你們人族蠱惑的！本來我們獸族是沒那么多花花腸子的。”
“放屁！有種你現在把腸子掏出來，我看看是什么顏色。”
“你掏我也掏！”
“我憑什么要掏？我是人族，我一肚子花花腸子，我認了！你掏出來，讓大伙看看是什么顏色。”
在曲風市出現過的青猿自一躍而下，攔在唾沫橫飛的兩族修士之間，冷聲道：“到此為止，下了猿山，隨便你們鬧騰。”
日落山頭，怒龍河岸，張狂的笑聲震徹天地。
許嘉楠捂著肚子，笑得前俯后仰，笑著笑著，淚水自他的獨眼中流淌而出。
“我不接受！老師，猿老，你們不是要真相嗎？我給了啊！公道呢？你們為何不給？
他還沒漂遠啊！他還在看著啊！怎可如此？你們怎么忍心！？”
在他跟前，韓忠君與猿委員長猿犴端坐在地，眼簾下垂，默不作聲。
漸漸地，許嘉楠的笑聲終于緩和了下來，他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淚痕，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你們知道哪種人最可怕嗎？”
他沒有等來兩人的回復，或是知道等不到，許嘉楠自顧自地說道：“就是太有大局觀的人啊！他們犧牲著，忍受著，結果呢？就把自己給感動到了！就把自己給感動到了！！何其可笑！”
“嘉楠，冷靜！你剛才也聽到了，獸淵入口未破，卻有獸淵獸族出現與里暗狼狽為奸。
要么是鎮守天人出了問題，要么是出現了其他我們未知的入口。現在，每一個高端戰力，都是我們所需要的。
我保證，待塵埃落定，他會受到百倍的懲戒，但非現在。”韓忠君睜開眼，滿是無奈。
許嘉楠額頭青筋暴跳不止，他質問道：“有望天人，這就是踐踏律法的資本？這就是意欲破壞兩族關系的資本？這就是大局？
此為惡首！禍端！即便晉升天人，也是為禍一方！殺之，才能重振法綱！殺盡，藍宇星兩族，才能齊心抗敵！你們不衛法、不衛道，我來！”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這是他的原則。
“嘉楠，老師要對不起你了…”韓忠君倏然出手，一指點在許嘉楠喉結處，他的身后，咿唔聲起。
“孔子之周，觀于太廟，右陛之側，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者也。”
“這就是言靈封印——三緘其口？”好似旁觀者，任由這對師生爭執的猿犴終于睜開了眼，但他并未看向兩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怒江河中。
夜幕。
牯嶺。
一道碩大獸影靜靜屹在明月之下，長牙如鋒，體壯如山，赫然是象卬。
虛空裂開，又一道身影立在牯嶺上，低笑道：“象卬前輩倒是準時。”
“我族剩余族人呢？”象卬回眸，平靜如水。
“當然是…沒了啊。”
3050年9月11日萬獸民生頻道丨關創委猿委員長曾孫于怒河舉行水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