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她,如是想到。

　　秋末的午后斜陽，正巧透過貼花的玻璃窗，輕輕地籠照在白小玫背后。

　　她懶洋洋地匍匐在桌子上，歪頭看向白小桐，像只貓咪一般愜意地打了個哈欠，隨后就趴在那里一動也不動的。

　　吃過午飯后像一條咸魚一樣可以安靜的趴一會，這是很多人畢生的夢想，如果有比這個夢想更加像夢想的，那就是勞頓之后吃了午餐還能趴著休息會。

　　對于白小玫來說，今天就像夢幻一般。

　　一早上，帶著小桐和自己一起制作的漫畫去時代投稿，卻被林編輯脅迫，在兩難的時候，小桐幫自己反擊，離開時代漫畫的時候，原以為自己可能就此失去了漫畫工作，但沒想到小桐又找到了雅萱漫畫的老板，成功地簽約連載漫畫的合同。

　　而且對方開了極高的價格，一下子就讓有些干癟的錢包瞬間富有起來。

　　有了這筆錢，白小玫此時心思又漸漸地活絡起來。

　　白小桐看著白小玫趴在桌上不肯起來，他嘆了口氣收拾著碗筷去衛生間清洗。

　　“唰唰。”

　　流水的聲音在安靜的三坪屋里顯得額外的響亮，但又不刺耳，仿佛伴隨著陽光的催眠曲，悠悠地撫摸著空中的旋律。

　　“小桐，小桐。”

　　當白小桐洗完一個碗的時候，白小玫突然地呼喚他，他頭也沒抬繼續洗碗，道。

　　“什么事情？”

　　“那個呀…”白小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但又沒沉默多久，她還是回答道：“我想把這筆漫畫錢留一下。”

　　“噢。”白小桐點點頭，繼續洗碗。

　　這時，白小玫猛地抬起頭，不高興地鼓起臉：“什么嘛，你在車上的時候不是很好奇嗎？“

　　“你又不和我說，好奇有什么用。“白小桐淡淡道。

　　這話讓白小玫有些氣餒，她清楚弟弟不是一個求知欲很強烈的人。

　　不過總覺得如果自己不和他談論下這筆錢的作用，又覺得這筆錢使用的將不是那么理所當然。

　　白小桐似乎察覺到白小玫的糾結，嘆了口氣：“好吧，那么，這筆錢你想用來做什么呢…“

　　白小玫聽他這么說，頓時又開心起來，但是說的時候卻又顯得不太好意思，她悄咪咪地看了一眼衛生間的方向。

　　頓了頓又頓了頓，欲言又止，止了欲言。

　　“其實啊，我偷偷存了四千塊錢，我們之前不是只有六千多，而是有一萬多…”

　　“這件事情我知道。”

　　“然后再加上這次的八千，一共是…誒？”

　　白小桐輕輕地拭擦碗邊，道：“嗯，然后呢？”

　　白小玫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又無法組織語言地說：“你知道我額外存了四千？！我，這個…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在把我當做傻子么，”白小桐從衛生間里探出頭，看向一臉詫異的白小玫：家里的每一筆開銷，以及你的收入情況，我都記得很清楚，另外，你的付款寶賬號密碼我都知道，我剛買完菜，看到了里面還有一萬八千有余。”

　　一萬是之前的存款，八千是秦萱付款過來的稿費。

　　（稅收說明：關于投稿漫畫所獲稿費的稅收問題，8000元稿費最終雜志的稅收應該是近900元，但為方便讀者觀看，投稿稿費稅收不寫入，將在未來漫畫出單行本的時候記錄。）

　　“啊咧，原來我一開始就暴露了啊。”白小玫尷尬地吐出舌頭敲頭。

　　“唉。”白小桐無奈地聳聳肩，他縮回頭繼續洗碗，淡淡道：“所以呢，這一萬八千多元是打算用來做什么。”

　　“這個呀…”白小玫忽然又有些嚴肅地坐直身子，道：“小桐。”

　　“嗯。”

　　“我想拿這筆錢，給你報名一所私立高中。”

　　白小桐洗碗的手頓住了，他看著洗臉池中蓄滿的泡沫，最后盯著眼前方鏡子。

　　那是一張稚嫩的臉，說起來，如果白小玫沒有提起這檔事情，他已經忘記了。

　　白小桐，只是一個十五歲的男孩，這個年齡的孩子，是要上高中的。

　　“私立高中的話，學費要多少呢？”

　　“一萬兩千…”白小玫低下頭，視線有些飄忽不定，像是一個想買昂貴玩具但是怕被家長訓罵的孩子。

　　“是每年一萬兩千吧。”白小桐淡然說道：“太貴了，我們國家只有九年義務教育，我不讀高中也沒關系。”

　　“不行！”白小玫出乎意料的在這件事情上寸步不讓。

　　“你必須去讀完高中，最好的話，是把大學一起讀了，只有這樣子，你才…你才會像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樣，擁有青春。”白小玫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最后沉入了空氣。

　　她也沒讀大學。

　　跟白小桐一樣的是，白小玫高三那年，白小桐初三那年，兩人都沒有參加高、中考。

　　白小桐沉默了，他洗碗最后一個盤子，端著被擦得很干凈很透亮的盤子碗筷出來。

　　他忽而轉頭看，看到了白小玫眼眶紅紅的，此時正倔強地看著他，一副如果他不答應，就不罷休的模樣。

　　“其他你怎么說都可以，但這次不行，你必須去高中，這是媽媽跟我說的遺愿，她說了，她想看到你，讀完高中，讀完大學。但是她沒辦法做到，就讓我來幫她履行。”她咬著牙齒，露出了從來沒有的，屬于姐姐該有的表情。

　　“所以，你必須去讀高中。”

　　兩人緘默，他和她知道，她對他，始終有著被稱為執念的歉意。

　　午后的陽光不再耀眼，有一朵悲傷的烏云遮攔住了它的光芒，在幽暗的光線之中，白小玫她如是著想。

　　一年…一年又八十五天前，七月的中考，是白小桐父母去世后一月的時候。

　　那一天，也是那樣的晴天，只是在烏云藏住太陽的時候，白小玫帶著小桐離開了家鄉。

　　雖然是白小桐自己放棄了的考試，可是白小玫一直覺得，那是白小桐因為自己錯過了高考，才選擇放棄中考。

　　她一直一直的知道，小桐是擔心她失去參加高考的機會而難過，所以才想如是做出，唯一的一次，天真做法。

　　“然后，一直到了第二年考期，他們也都沒有再提出考試的話。”

　　第二年考期的時候，白小玫便深刻的知道，如果自己去讀大學，他們的情況是根本付不起大學的學費，就算白小玫勤學打工領取獎學金和救助金，也只能滿足她自己的生活需求，而無法讓白小桐去讀書，更無法讓白小桐生活下去。

　　唯一的辦法是，就是把白小桐送往福利院，有專門的人救助他，讓他去讀高中。而這樣，白小玫也可以安心地去讀大學。

　　但白小玫在這個選擇上，選擇了心里，放棄了對兩個人來說，現實又最好的選擇。

　　他們如地底世界的鼬鼠，最終潛逃在了三坪小屋內。

　　一直到今天，白小玫終于有機會開口了。

　　你去走向青春吧。

　　她，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