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才能,傲慢,約定(下)
曾經的游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色小鬼。
色到什么程度呢？
不到十歲的年齡，就會時常纏著還是二十歲出頭的宇文薰，試圖撒嬌哄騙她與自己一塊洗澡，還會用將來想要成為內衣設計師這種看起來十分崇高的理由，來為偷取宇文薰的內衣的自己開脫。
那時的游太，除了擁有非人般的文學才華，以及與生俱來的俊俏面孔之外。
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小學生。
好在，游太對于尚未發育的同齡女生，毫無興趣，至少也得是年長他許多的初中生才能入得了他的眼，因此并沒有在學校內引發那類足以社會性死亡的惡性事件。
除了偶爾會對宇文薰進行不大不小的調戲騷擾之外，游太勉強算得上是身心健全，至少在學校里是這樣。
關于游太會開始寫小說的契機，其實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多數人選擇寫小說的理由都千篇一律，即便擁有這方面的才能，游太的動機也十分單純。
或許隨著年齡的增長，想法會有所改變，但當時的游太，內心只是想變得受美少女歡迎。
想要傳達自己的故事這話當然也是真的，但是若能因此得到許多美少女的青睞這樣的想法，也絕對不是謊言。
于是，在剛升入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游太靠短篇小說，在《閱聞junp》正式出道。
也正因此，游太遇見了，影響了他人生軌跡的，那個人。
在那個人的引導下，游太第一次進行了長篇創作。
以當時的游太的性格，滿腦子只想寫可愛的女孩子，而輕小說面向的群眾是以男性為主的青少年群體，可以說沒有比這更棒的相性。
長篇創作的過程，并不如游太預想的那么簡單，除了每周都要寫45萬字的稿子之外，與責編的商討，劇情構架，節奏有失水準而被斃稿，都是時有發生的事。
剛升入初中不久，便因連載為由，時常請假，在家趕稿。
即便如此，大大小小的考試，游太的文科成績，永遠是壓倒性的年級第一。
相貌帥氣，滿腹經綸，性格不羈。
這樣的男生，在過著無聊枯燥的學園生活的初中女生們眼中，幾乎成了校園偶像般的存在。
于是…
悲劇發生了。
游太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想象中的女孩子，與現實中的女孩子，根本是兩個物種。
受輕小說作品的影響，游太一直認為女孩子都是圣潔的，可愛的。是由世間無數種美好的事物組合而成的。
可是，那不過是他的一廂情愿，是他的臆想罷了。
就連當時，唯一能稱作是他的朋友的，那名女孩子。
也沒有例外。
游太注意到了，他內心所向往的女孩子，或許根本就不存在。
幼稚，任性，滿嘴謊言，稍微不合心意就會惱羞成怒，做事情不計后果，能夠淡然地傷害他人，絲毫沒有意識自己犯下的過錯。
這樣的才是女孩子。
游太，討厭女孩子。
在那種時候，將他從地獄中拯救出來的，是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那個人。
沒關系的，只要有那個人在，他就不會對女性失去信任。
沒關系的。
游太一次次在心中這么安慰自己。
為了得到那個人的認可，他壓榨自己的精神，身體，以及才能。
只要能夠看到那個人的笑顏，他愿意付出所擁有的一切。
無論其他人怎么背叛，怎么欺騙也好，他都不會在意。
只要有那個人在，他就還能對女性的美好抱有幻想，在創作這條路上走下去。
即便寫著滿是謊言的文字，他也相信世界上一定會有善良美好的女孩子存在。
他一直這樣堅信著。
然后，
夢想破碎。
游太終于察覺到了。
他所描繪的文字，創作出來的女孩子，不過是虛偽的假象，是試圖說服自己的虛構之物。
同齡的任性女生，年長的溫柔女性，根本是同一種生物。
游太無法在她們身上感受到美好，他已經失去了最后能夠安慰自己的說辭。
那么…只能變得討厭她們了吧。
因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啊。
他所寫的那些美好的女孩子，根本就哪都不在。
少年，最終變得無法創作。
第一次見面這名女生時，還是略帶炎熱的初秋之際。
在那樣的季節，自己與穿著厚實的西裝外套的她，產生了最為糟糕的相遇。
當時的自己，一定不會想到有一天，竟然能從這名被他當做大猩猩的女生口中，得到他曾經最想聽到的話。
“你所創造的那些可愛的女孩子，一定，是真實存在的。”
為什么偏偏是暖秋畫呢？
游太不禁在心里產生這樣的疑惑，稍稍思考了片刻，他便釋然了。
因為她是暖秋畫呀。
即便優秀如她，唯獨缺少那份寫作的才能，她也仍舊能夠高傲的斷言，她會成為比自己更優秀的輕小說作家。
同偉創作者的她，能夠看見他心底最深處的東西，似乎…也能夠說得通吧？
強大，自信，暖秋畫身上匯聚著像是奮斗小說中主人公般的閃光點。
令游太，好生羨慕。
“那種事…你究竟是哪來的根據。”
“因為我見過，我也會…努力成為那樣的女孩子，就像她一樣。”
游太并不知道暖秋畫說的是誰，他只是對于暖秋畫的話不理解，以他看來，排除對使用暴力這點，暖秋畫已經是相當優秀的女孩子了。
這是游太第一次，不帶偏見的，去審視這名秋季的少女。
初次聽聞她不會說謊時，游太還報以嗤之以鼻的態度，沒有誰不會說謊，在將“我從不說謊”這句話說出口的同時，便已經時不可磨滅的滅天大謊。
然而，在之后的相處中，游太卻不禁將這份不可能存在的品質，理所當然的與暖秋畫聯系起來。
直至如今，游太幾乎已經將“誠實”的標簽，打在了對于暖秋畫的固有印象上。
撇開其他的不談，這不是正是游太一直索追求之物么？
曾今陷入絕望的他，對女孩子失去信任的他，被珍視之人背叛的他，再也…無法執筆寫作的他。
過著數年封閉內心的日子，終于在這個秋天，與他心中所追尋的“美好的女孩子”相遇。
為什么…現在才來呢？
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寫作了。
將自己曾經的才能所封印，少年只是一個普通人。
可是當他對上少女那雙帶著執著的美目后，心間所激蕩的，是已經被他遺忘在角落的某種東西。
少年微微張著嘴巴，想要說些什么，可是話到嘴邊，又不知從何說起。
就像是一旦開口，那層籠罩著他的灰色便會被打破，正是這層深灰色將他與世界隔離，他才能孤獨且安然的生活至今。
游太擔心在這里說出那句話后，他就會真正與深灰色道別，再次回到那個他努力逃離的世界。
一想到會演變成這樣，游太就害怕得不行。
渡邊尚有綠子能夠陪伴在身邊，而游太若被暖秋畫強行帶離現在所處的世界，他的身邊又會有誰在呢。
游太想象不到，一定誰都不會在的。
我果然，還是適合深灰色。
游太逐漸變得黯淡的深灰色雙眼，映入暖秋畫的眼簾。
“還記得么？發生在體育倉庫時的那件事。”
“嗯？”
游太當然記得，他只是不明白暖秋畫為何會在此時提起。
“當時，我有對你說過吧，只要你能夠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就會允許你與冬鳥成為朋友。”
暖秋畫的聲音很輕，游太第一次意識到她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像是喝不了碳酸飲料卻非要嘗試作死的女性聲優那樣。
說話的口吻帶著一絲銳利，扎入耳膜后才發現，銳利之下，隱藏著的是甜甜的棉花糖。
“嗯。”游太微微點頭，旋即沉默。
這份沉默像是無言的許可，無時無刻都像是自尊的化身，暖秋畫在深呼吸后緩緩開口：“即便是現在，我的想法也還是沒有改變，我確實在寫作方面沒有什么天賦，但我是暖秋畫，我想要做的事情，我就一定會做到，并且做到最好。
我希望…”
少女的眼神，毫無顧忌地直面少年。
“我希望，你能夠幫助我，指導我寫作，我一定…
會成為出色的輕小說作家給你看。”
與那天在老舊的書屋內一樣，她想要傳達的東西，游太真真切切的收到了。
在她將游太所渴望的額那句話說出口的時候，游太便已經感受到了。
游太無言的微低腦袋，頓了頓，沒有正面回應暖秋畫：“暖秋畫，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作家呢？”
游太，你想要創造什么樣的世界呢？
“我…想要成為比任何人都自由的作家，隨心所欲的寫自己的故事，然后…
超越我心目中最強的那個人，超越游刃有魚，去完成你沒有完成的事情。”
我想要創造一個人所有人都能自由地為自己而活的世界。
我記得的，我一直都記得。
我只是不愿意去回想罷了。
因為回憶會讓自己害怕，害怕沉浸在回憶中，無法接受如今深灰色的現實。
帶著慵懶的秋風席卷著這座喧嚷的城市，少女被吹動的秀發格外動人，就像他看著她那樣，暖秋畫同樣看著被風吹開黑發的少年，盯著那張淡漠出塵的俊秀臉龐，靜靜站立。
在聽到暖秋畫的回答后，清冷的偽裝被卸下，少年的嘴角忍不住泛起弧度。
她和曾經的那個自己是一樣的。
無知，無畏，卻勇往直前。
似乎就連那個笨蛋暖夏夜也是如此。
這群家伙，究竟要把自己的生活攪和到什么地步才肯罷休呢。
“不管要我說幾次都可以，我會在你曾在的JUNP出道，努力成為連載作家，然后，成為JUNP的第一。”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傲慢，她真的明白JUNP第一意味著什么么？
暖秋畫一定是明白的，在明白的基礎上，還敢發出如此宣言。
真該說是不知天高地厚，還是不愧是她呢？
暖秋畫的聲音并未完全停下，雪白的俏臉正染著略微的緊張，手指輕輕攥著水藍色的裙擺，說：“所以！等我成為…成為JUNP第一的那天。
請給我一個喜歡的作品繼續連載的權利！”
她使勁了渾身的力氣，將所有的心意大聲傳遞出去。
這一次，絕對要傳達到。
游太愕然地看著面前的少女，即便心中隱隱早有了猜想，卻還是沒想到暖秋畫會向他投來一個超級直球。
“你會是新妻英二么？”
“不，我會是亞城木夢葉。”暖秋畫聲音堅定的回答。
“是喜歡的作品，而不是討厭的作品么？”
“是！”
這樣啊，原來你一直都是這么想的啊。
暖秋畫的眼神中，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的真摯，她一定沒有在說謊。
哪怕她不是暖秋畫，光靠這個眼神，游太也能明白。
游太終于理解了，為什么她至今為止表現出來的行為，會如此的討厭于他。
因為他是她所憧憬的作家，而這樣的自己，卻沒有履行一名作家應該完成的義務，他匆匆封筆，留下了無數暖秋畫這樣不知所措的讀者。
換做是誰，都會變得討厭他的。
游太能夠理解。
可是，也僅僅只是能理解而已。
“我…并沒有指導他人寫作的資格。一個從戰場逃離的人，是沒有資格對即將踏入那個地方的人指手畫腳的。”
暖秋畫的美目黯然幾分，游太所顯露的態度，已經充分表明了他的立場。
“但是，人對我說，她希望那些心中有故事但卻無法寫出來的人，能少一些。
我雖然沒有資格指導你，也無法為你做些什么，但是，身為曾經的JUNP第一，我忽然，有些期待看到你的另一面。”
為什么要對她說這種話呢？
今天的我，一定是哪里不對勁。
害怕麻煩的我，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會主動招惹麻煩了呢？
“如果是在我能力范圍內的事，你若是來問我，或許，我并不會拒絕。
暖秋畫，你能…讓我看到你想象中的那個職業作家的你么？”
她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那般，愣愣地看著少年，游太還是第一次看見表情如此滑稽的暖秋畫，不由得無聲的泛起輕笑。
“真的，可以么？”
“你若是再多問幾次的話，我可能會反悔。”
少女原先黯淡的眼神在此刻明亮起來，語氣再一次充滿著屬于秋天的傲意。
“等我成為JUNP的支柱，在那之后，請寫續集！和我一較高下！”
“聽著就很麻煩。”
“希望你不會拒絕我。”
游太眉頭一挑：“是威脅么？”
“不，是約定。”少女高傲的神情，仿佛現在的她就已經是不可一世的超級人氣作家。
游太居高臨下地看著暖秋畫，暖秋畫第一次在游太身上感受到如此凌厲的氣息，即便眼前的是junp曾經的第一，她絲毫不虛的對視。
“在junp一較高下么，聽起來有些傲慢。”
“我傲慢么？”
“你不傲慢么？”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驀地，彼此都不禁笑了出來。
游太從未想過，他會有與暖秋畫如此相處的一天。
人生，還真是不可思議。
游太抬頭看了看天，感受著秋風刮過臉頰的觸感，嘆聲道：“天氣，變冷了呢。”
面前的少女輕輕挽起垂落在耳邊的青絲：“因為，已經是秋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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