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號”深潛器之中。
江浩偉死死地盯著海底探測鏡頭上的實況畫面,眼白之上甚至已經滲出了幾縷血絲。
——弒魘魚雷,只剩下最后的一發了。
“旗幟”和“騎士”都已經完成了它們的使命,但克拉肯看上去卻似乎依然生龍活虎。
至少,這兩枚弒魘魚雷,確實并沒有對克拉肯造成致命的傷害。
“怎么可能?”江浩偉有點懷疑人生了。
要知道,弒魘魚雷已經是獵人聯盟目前能對水下妖魔生物造成最強大的打擊的武器了。
如果連這都解決不了克拉肯的話,那可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至少,海城聯盟已經對此束手無措了。
他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到中央聯盟軍,甚至是國際聯盟軍團的支援了。
可問題是…
他們確實可以等。
可路懷秋呢?
那個小鬼…
怎么等得了?
如果他們真的什么都不做的話,那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小鬼葬身于海底,成為克拉肯那只怪物的盆中餐了。
江浩偉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一是因為他確實挺喜歡這個小鬼的,而是因為,很多年前他犯過一個很大的錯誤。
——一個直到現在,他都沒辦法原諒自己的錯誤。
那個時候的他剛剛成為一線狩獵部隊的隊長,也比現在要年輕得更多。
在他上任后的不久,上頭就下派了一場深海行動的狩獵任務。
就跟現在,他眼前所見的一切,如此地相似。
但那一年。
在最后的關頭。
他選擇了,放棄了一名重傷的隊員。
江浩偉永遠忘不掉那一天的場景。
他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昔日一同與他并肩作戰的家伙,一點一點地,墜向深不見底的黑色海底。
——無能為力。
最終狩獵任務雖然宣告成功,聯盟上頭和隊友們也都沒有將其怪罪在他的頭上。
但后知后覺的江浩偉明白。
其實,他本可以拯救那個男孩的。
若不是他缺乏深海狩獵的經驗的話,就不會在當時最為要緊的那個關頭里,連一個稱得上及格的解決方法都想不到。
——那個男孩,年輕得很。
就像是現在的路懷秋一樣。
“隊長,馬上啟動‘希望’。”
一個銀鈴般冷冽卻好聽的聲音,將江浩偉的思緒瞬間拉回現實之中。
江浩偉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卻只見夏至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駕駛艙。
除了路懷秋之外,夏至同樣也是江浩偉非常欣賞的一個年輕人。
血族暴亂的時候,是這個女孩只身一人,帶著一支原本只有偵察能力的小型部隊,硬是死死地守住了地鐵的入口。
否則,倘若那一大片妖潮順著海底通道一路涌進北亞灣的秘密海下基地的話,那情況就真的完全不敢設想了。
“怎么了?”
江浩偉有些疲憊地問道。
高強度的思考已經讓他的神經一直繃得像將斷的琴弦,幾乎已經快到了一觸即斷的地步。
“隊長,我提議啟動‘希望’。”
夏至又冷靜而堅持地重復了一遍道。
江浩偉這才聽清了她說的話。
“希望”。
繼“旗幟”和“騎士”之后,最后的一發弒魘魚雷。
也是三枚魚雷之中,殺傷力最為巨大的一枚。
但眼下,“希望”已經是深潛器上所裝載的,最后一個真正具有攻擊性的裝備了。
一旦“希望”發射。
那么接下來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里,風暴號深潛器之上的所有人,都將成為這場狩獵中的旁觀者。
畢竟。
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能夠像路懷秋那樣無視深海中的巨大水壓,如履平地。
“那個家伙堅持不住的。”夏至平靜地向江浩偉講述著,“我們必須馬上啟動‘希望’,攻擊克拉肯的眼部。”
“眼部?”江浩偉有點疑惑。
他并不知道克拉肯的弱點在哪,但他知道,想要精確打擊某個位置,并不容易。
尤其是在克拉肯的領域之內,弒魘魚雷之內裝載的一些元素石也會受到干擾。
再稍微綜合一下其他的種種因素來看的話,精確打擊的命中率完全可是說是低得慘不忍睹。
“是的。”
夏至點點頭,“我了解路懷秋,他似乎有一種能夠通過對視來給予對方精神威壓的命輪能力。”
“可他遠遠不是克拉肯的對手,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最先崩潰的,肯定是他自己。”
短暫思考了幾秒鐘后,江浩偉最終點了點頭。
他也不懂這是為什么。
反正,他就是沒由來地相信夏至的話。
他清楚,這是一個為人和處事都成熟到遠遠超脫同齡的女孩,沒有極大的把握和肯定的話,她也不會如此草率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啟動‘希望’。”
他果斷地回頭,向風暴號深潛器的駕駛員下令道。
遠在海底之下。
依然在與克拉肯正面對視的路懷秋,突然覺得大腦有一點缺氧。
——這樣的精神壓力實在是太大了,甚至遠遠超過他的想象。
如果說之前和那個被詛咒的,叫作霖霖的男孩對視時產生的恐懼只有一級的話。
那么此時此刻,在路懷秋腦海中浮現的畫面,至少是100級的程度!
“愚蠢而卑微的人類啊…”
“以一己之力來挑戰神祇的存在,將會是你這輩子最為后悔的一件事情…”
克拉肯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屑,甚至還涌出了一絲不屑。
很快,深淵巨魔的聲音突然又切換成了夢想家的嗓音:
“小鬼,永遠記得這一刻吧。”
“記得你們獵人輸得一敗涂地的樣子…”
“十年了,十年了啊…”
“十年前,我在那個男人的刀刃面前茍延殘喘,像一條敗家之犬一般狼狽…”
“但我他媽什么大風大浪沒有見過?”
“十年了啊,十年!”
“整整十年我都熬過來了,連那個家伙都沒打倒我,就憑你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鬼?”
“你配么?”
“問問你自己,你配么?”
說著說著,夢想家突然沒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整個克拉肯的領域之內,都在飄蕩著尖利而狂妄的笑聲。
路懷秋只是默默地,更加用力地握緊了手中的星切。
它的顫抖頻率已經越來越高了,刀身上的紅光閃爍速度也是變得越來越快。
——它所吞噬的氣血之力,即將填滿它的身體。
作為它的主人,路懷秋能夠明顯感覺到,就差那么一點點了。
就差那么一點點,那一匹潛藏在它之內的野獸…
就要醒來了!
“但看起來。”
“似乎有點撐不住了呢。”
他在內心深處,微微地嘆息了一口氣。
這一聲長嘆,如同蛋殼一般綿柔而脆弱。
別哭泣,現在還不是嘆息的時候。
人生中總會有很多時刻,你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命運的降臨。
而這一次——
輪到路家主,親眼見證這一刻了。
“媽的。”
“你可算來了。”
路懷秋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他甚至懶得抬頭去看。
因為他知道。
那道璀璨而耀眼的星河,已經在他的頭頂之上,橫掠天際,熠熠發光。
代號為“希望”的,最后一發弒魘魚雷已經破水而出,直射目標。
路懷秋終于釋懷般地笑了起來。
——那不僅是“希望”。
——更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