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雅人暫且不知道組織里發生的事。
眼下他正為工作而頭疼。
“您確定嗎?”
“我十分確定。”
松本警視拍了拍古雅人的肩膀:“就當放個假休息吧,你最近不是挺辛苦的?”
古雅人苦笑搖頭:“這跟辛不辛苦沒關系…好吧,我明白了。”
“別這么愁眉苦臉的,我以為你會更習慣這些東西呢,”松本警視沉聲道,“有時候不得不停下也是一種策略。”
“對了,之前小百合的事還沒有多謝你,有空的話,去我那兒喝茶吧。”
松本警視又拍了古雅人兩下,才離開十系辦公室。
高木湊上來:“警部,管理官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們十系要放假了。”古雅人沒好氣道。
“放、放假?!”
高木一愣,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放假背后的原因,而是——有假期的話,該約佐藤警官去哪兒玩呢?
這么想著,高木不由自主地裂開嘴角。
“嘿嘿嘿…”
“傻笑什么呢!臭小子!”
長叔不客氣地一巴掌呼在高木后腦勺。
“誒誒誒痛痛痛!!!”
“上班時間少想點女人,談戀愛的事等真的放假了再考慮也不遲!”
“誒?!您、您怎么知道的——”
“你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猥瑣的心思全寫在了臉上!”
高木一驚,趕忙背過身,拿出手機照自己的臉。
真的有那么猥瑣嗎?!
長叔沒理高木,扭頭看向沉思的古雅人:“警部,是因為南盛集團嗎?”
古雅人從沉思中回過神:“或許是吧,看來玲子那邊給了他們很大的壓力。”
長叔假裝沒聽見。
高木一扭身,又湊了上來:“玲子?是九條檢察官嗎?那位檢察界的麥當娜?”
長叔木著臉又一巴掌扇走高木,斥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誒?!”
“今天的訓練翻倍!”
“不是吧,長叔!我晚上會回不了家的!”
“那就睡馬路上!再廢話晚上再和我對練一小時!”
高木頓時乖乖閉嘴。
他暗自腹誹,也不知道長叔怎么練的,一把年紀了,居然還能在對練的時候經常抽冷子給他一個抱摔!
搞得高木被虐之后日常陷入自我懷疑——我在警察學校格斗課的良好成績是不是老師高抬貴手了?
長叔見高木懵懵懂懂的樣子就來氣,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氣憤。
雖說古警部脾氣確實很好,但你作為部下打聽上司的八卦算怎么回事?
大家都假裝沒聽見,你還問來問去也忒鐵憨憨了!
萬一上司說漏了嘴,你是聽還是不聽?
長叔也知道古雅人不會計較這些小事,但十系剛剛有所起色,他不想有心人制造內部矛盾。
“芝陽,你去帶著高木辦理下調班手續。”
“好的,長叔。”
芝陽給高木使了個眼色,高木這會就是再遲鈍也回過味來了,趕忙順著芝陽,匆匆離開辦公室。
“唉,高木這個榆木腦袋啊,他要是真能追上佐藤警官,那可真是警視廳不小的奇跡了。”
“連你都知道了?”
“就那傻小子自己還不知道吧,十系的誰不知道?”
“咦,我在外面可沒聽到什么風聲啊?”
“那是因為警部你招進來的都是些好小伙,嘴巴牢得緊,像是芝陽,既沉穩干練又思維敏捷,真不知道警部你是從哪兒挖來的好苗子。”長叔感慨著,不聲不響地拍了古雅人一個馬屁。
古雅人很高興。
并不是因為長叔小小的奉承,而是因為挖到芝陽一郎確實是令他滿意的一件事。
芝陽一郎原先是跟著友成警官的,自從友成警官因公殉職后,被調入目暮警部手下。
雖然和高木涉一樣,是個剛從警校畢業沒幾年的巡查部長,但是性格十分穩重,是個可靠的家伙。
“一郎很出色,是個好警察、好部下,但他可能不會是個受政客們青睞的公務員。”
“唉,可惜了…呸,這幫操蛋的政客!”
長叔啐了一口:“干啥啥不行,拖后腿最來勁!這叫什么事兒?!”
“那幫渣滓要是沒收黑錢我把這身衣服都扒了!”
“什么東西!南盛集團!狗屎!”
十系的年輕人都出去以后,辦公室里只剩下長叔和古雅人。
長叔越說越來火,破口大罵。
作為前輩,他得在后輩們面前保持冷靜。
高木、芝陽,他們都是很好的苗子。
不光古雅人對他們寄予厚望,長叔也十分看重,有心栽培這些年輕人。
看到火氣勃發的長叔,這會輪到古雅人安慰他:“消消氣,高木他們還在外面呢,一會就回來了。”
“唉,他們都是很好的年輕人,警校剛出來,正是干勁滿滿的時候…”
“小古,我是真的不愿意打碎他們眼里的光。”
長叔眼神深邃,像是蒙上一層灰塵:“我年紀大了,離退休也沒多久時間了,干了一輩子警察,不說一點錯沒犯,起碼是問心無愧的。”
“我呆在巡查部長的位子上一呆就是一輩子,不是我升不上去,而是我求個心安,臨到老了,升了警部補,也是靠我一道道傷疤拼出來的,是實打實的功勞!”
“我這輩子耿耿于懷的就是當年的滅門案!我恨!恨不能親手抓住那畜生!”
“我怕什么?”
“是,南盛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我一個小警察跟他們掰手腕就是自取其辱…但是!他要阻擋我查案,要給畜生穿上衣服扮成人樣,老子一定跟他們死磕!!!”
“死磕到底!有什么?!老子這條命夠不夠拼?!!”
“盡管拿去又怎樣???”
長叔腥紅著眼,低吼咆哮。
古雅人沉默。
什么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滅門案是長叔拜托他的,后面長叔為了破案,也是不遺余力。
無論是加入十系,還是跟著古雅人到處冒險,都任勞任怨,沒有一絲保留。
這是一個老刑警最深的執念。
古雅人說不出安慰,所謂的同情、安慰都是一種侮辱。
人與人的悲歡怒郁并不相通。
每個人的境遇不相同,所以共情有時候不等于感同身受。
古雅人只能拍拍長叔的肩膀。
這時候,不需要多言,做好一個聽眾就好。
“高木很努力也很有潛力,將來說不定會成為獨當一面的厲害家伙,小古你的眼光真的很不錯。芝陽穩重可靠,細心、觀察力敏銳,是個探案的好手。赤星雖然有些憊懶,腦子轉的不夠快,但我知道他心里有把火,別看他懶懶散散的,其實很執拗,容易鉆牛角尖走歪路。很固執、認死理,但如果好好培養未嘗不是緝兇的猛將…”
長叔絮絮叨叨把十系的年輕人都點了一遍。
“雖然我們十系剛剛建立,但我能感覺到,和搜查一課…不,刑事部所有課室都不一樣。”
“弱小、年輕、毛糙、沒有經驗…”
“但!同樣熱血、積極、勇敢、充滿光明與正義心!”
“小古,我不愿意他們這么早接觸到這個國家的黑暗和無奈,他們不應該這么早就被殘酷的現實磨滅掉理想和那份赤誠的正義感!”
“尤其是芝陽,我無法想象友成警官殉職后,他還能不能再經受這樣的打擊。”
“哪怕他們將來成了一個渾渾噩噩的中年人,為了生活隨波逐流,忍耐、低頭、假裝視而不見。但我希望他們至少曾經有過一段單純為追尋正義而拼搏的歲月。”
“這樣他們在教導后輩的時候,起碼還能為一批批年輕人保留一點純真的火種。”
“他們還年輕,讓純粹的孩子們過早地認清現實是社會的悲哀。”
“哪怕我們都知道日本已經在僵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但至少警察中還是應該要有一些純粹的、追尋真相的、踐行道理與法律的人。”
古雅人默默聽完長叔誠懇的話語,有些動容:“長叔,你…難道你打算離開了?”
“我一把老骨頭,能做的不多,就最后為年輕人們保駕護航一次吧。”
長叔笑了笑:“這也是一個前輩應該盡到的責任,不是嗎?”
“可是這次的案子還遠沒有結束,你沒必要…交給我,我是系長,我可以處理好的。”
長叔搖頭:“不,我有預感,二十年已經夠久的了,滅門案也該到了破案的時候了。”
“小古,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破除塵埃的封鎖,我相信那個人就是你!”
“所以,你要肩負的比我更重,也遠比我更能發揮作用。”
“你是十系的主心骨,你不能出問題。”
“所以,交給我吧!偶爾試著相信一下老邁的前輩如何?”
長叔臉上帶著笑意,那種釋然的狀態、眼里堅定的光,讓古雅人無法拒絕。
“好吧,但你得向我保證…”古雅人頓了頓,“你的退休歡送會上,讓我親手給你戴上櫻花警徽。”
長叔面色嚴肅。
古雅人毫不退讓地對視。
兩人仿佛在無聲地較量。
最終,長叔“敗退”下來,耷拉著眼皮,又恢復那副慢悠悠的老人家樣子。
“行,我答應你。真是的,還想著大干一場呢!”
“哈哈!想得美,我大費周章把你挖到我這里,不多給我干幾年活怎么行?可別想就這么撂攤子啊,你這混蛋!”古雅人笑罵道。
“哈哈哈,連老頭子都不放過,夠黑!”
辦公室里頓時響起了爽朗的笑聲。
辦公室外的走廊上。
芝陽一郎放開高木涉的衣袖,靠在墻上:“放心了吧?”
高木苦著臉:“可惡,難道我們就一點忙都幫不上嗎?”
“做好自己的事吧。”
“嗯?”
面對高木的疑惑,芝陽淡淡道:“盡管警視廳里總有一些尸位素餐的米蟲令人厭惡,但仍然有一些值得你用盡一生去追隨、尊敬的前輩。”
“當你的上司決定犧牲自己的時候,我們最應該做的,不是試圖拯救他,而是別讓他的犧牲白費。”
“做好自己的事,把淚水都留在告慰會上。”
芝陽一郎低垂眼簾,說不出的消沉。
“這也太悲觀了!”
高木忍不住抓住芝陽的肩膀,芝陽茫然地抬起頭。
“讓我看著前輩們犧牲,我絕對做不到這種事!!”
“隨你,等你遇到的時候,你就明白了。”
芝陽打開高木的手,冷冷道:“做一個熱血的笨蛋,只會讓前輩的犧牲白費,不是每一次拯救都會有好的結局,那是漫畫里才有的故事!兩邊都是人命,你選擇救誰?是朝夕相處的前輩、上司,還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什么都不懂得家伙就少說大話了!”
高木不在意芝陽冷淡的態度,反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非要經歷過才能做出選擇,我寧愿從一開始就陪著前輩一起并肩戰斗!無論是誰犧牲,至少我不會后悔!”
“你是在說我是懦夫?”
“你不是,但你現在怕了!”
“你說什么!”
芝陽猛地抬頭,逼近一步。
高木毫不示弱地瞪著,少見的強硬,硬頂了一步。
兩人幾乎鼻尖對鼻尖,呼吸都要噴到對面臉上,眼看著就要發生爭執。
“算了,我跟你計較什么。”芝陽忽然泄了氣,搖搖頭,生硬地說了聲,“抱歉,我情緒不太好,別在意。”
高木張張嘴,剛想伸手拉住芝陽,芝陽卻轉身徑直離開了。
辦公室里的兩人還不知道后輩們發生的小插曲。
發泄式的大笑一通后,兩人說起正事。
“你打算怎么辦?”
古雅人伸了個懶腰:“放假唄,多好的機會。”
“我說正經的。”
“我就是說正經的,既然上司都讓我們放假了,那就緩一緩唄。正好,你不是要給高木做特訓?”
古雅人笑了笑:“而且,你說得對,一定是有人開始忍不住了。”
“這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至少,說明玲子那邊是真的查到一些令他們慌亂的東西了。”
“等了二十年,不著急這一時半會吧?”
“我不急…”長叔皺眉冥思,“難道就沒什么我們能做的?”
“放輕松,現在跟二十年前不一樣,坐不住的輪到他們了。”
“時間,現在站在我們這邊。”
長叔想了想,點頭:“你說得對。那我就趁著這段時間好好調教一下高木了。”
“哎,一把年紀了,別把自己弄這么操勞嘛。”
“滾!”
古雅人勾住長叔的肩膀,笑嘻嘻道:“和我去做點別的事放松一下唄?”
“放松?”
長叔心中一動,頓時變得“正氣凜然”,眼里透著奇異的光。
咳嗽了一聲:“小古啊,你雖然沒有女朋友,也不能亂來啊!我可是老同志了,不能跟你一起胡鬧啊!”
“嘿,走吧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保證不亂來!”
“咳咳,先說好,我是去盯著你別犯錯誤的!”
“知道了知道了!”
長叔老臉如菊綻,笑容逐漸猥瑣…啊不,逐漸“紳士”。
“嘿嘿嘿,我們去哪里?”
“跟我走就對了!”
長叔搓搓大手,嘿嘿直笑,悄悄跟著古雅人溜出警視廳。
一路貓著腰,前后張望、左顧右盼,生怕被同事看到。
一個小時后。
站在帝丹小學門口,長叔張大了嘴巴。
“這…你…我們放松的地方就是這里?!”
古雅人笑得像偷雞的黃鼠狼:“對昂!來給你的小侄女辦個入學手續,怎么樣,偶爾和小朋友們接觸一下,算是放松了吧?”
長叔五味雜陳,臉上寫滿了復雜。
“等等,小侄女?!”
古雅人向門衛出示了證件,做好登記,率先進門。
“我的養女,應該算是你的小侄女吧?”
“等等?!養女?!”
長叔頭大如斗牛,被這個爆炸的消息炸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