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
廣田夫人哽住,忽然開不了口。
她怕自己會錯意思,又怕長叔只是哄騙她。
自從廣田教授身故之后,她面臨的不是善意和安慰,反而是各種流言蜚語和中傷詆毀。
老太太緊緊抓住病床的護欄,努力撐住自己的身體,看向長叔的目光充滿希冀。
“就是您理解的那個意思。”
長叔蹲坐在病床前,讓老太太能夠平視他。
“前提是,您要用盡您所知道的來幫助我們。”
“沒問題!你們想知道什么!”
老太太身子骨仿佛充滿了力氣,不僅坐直了,而且目光變得有神專注,精氣神瞬間提了上來。
“放輕松。”長叔拍拍老太太的手臂。
他見過許多和廣田夫人一樣的家屬,十分清楚,悲痛中獲得希望是怎樣的表現。
那些人在親人沉冤昭雪之后,就像是燃燒殆盡的蠟燭,漸漸熄滅了生命之火,之后便不久人世。
長叔想要查案,他隱隱覺得廣田教授的死另有隱情,但他不想以這樣的方式獲得線索。
他不愿意“犧牲”廣田夫人,讓老太太用盡精力來幫助他。
長叔安撫了廣田夫人好一會,讓她情緒平復了些。
眼看探望的時間快到了。
不想和護士打交道的長叔直截了當問道:“廣田教授和廣田雅美平時都在什么地方見面?”
拿到廣田教授他們經常聚會的地點后,長叔和柯南離開了醫院。
一路上,柯南都一言不發。
“柯南,這么安靜可不像你這個年紀該有的表現。”
“長叔…”
“說說吧。”
“你知道?”
“哈,我好歹也是一把年紀了,要是連你心里有事都看不出來,還怎么當刑警?”
柯南欲言又止,似乎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長叔,我們這樣是否過于卑鄙了?”
“卑鄙?你是指廣田夫人?”
“嗯…”
長叔開著車,目不斜視,平靜道:“你覺得我欺騙了她?你沒看到老太太在我們走之前精神都好了很多?”
“可是我們要這些線索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找到廣田教授藏毒的隱匿地點?廣田夫人要的不是這種結局吧?!”
“柯南,推理固然很好用,但一定要記得,沒有證據支撐的‘真相’,就只是推理而已。”
“而不負責任的推理,有時候只會帶給別人更大的傷害。”
“流言、謠言,這些會像燒紅的烙鐵,給被冤枉的人烙下深深的痕跡,那是陰影,是無法洗去的傷痛。”
長叔把車子拐過一個彎,停在路邊臨時停靠點。
扭頭看向柯南:“廣田夫人要的不是我們替她證明廣田教授的清白,她要的是一個機會,一個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洗刷冤屈固然好,但是你認為最后查清廣田教授真的參與了販毒的話,廣田夫人就會自絕生機嗎?”
柯南反駁道:“難道不是?你沒看到老奶奶之前幾乎沒了活下去的念頭?那是什么精神狀態,你不會不知道吧?”
“但是,柯南,正因為廣田夫人了解廣田教授,所以她基于這份數十年的了解,才需要更多、更確鑿的證據——無論真相是黑是白,但那是最終蓋棺定論的答案。”
“我們能做的,只是查清真相,然后微不足道地一點幫助,就僅限于替她消除執念。”
柯南仍然不服氣,他覺得長叔在用話術誘導廣田夫人,這樣的調查方式,有違他的理念。
“推理也好,查案也好,不是比賽,不是競爭,我很認同長叔你說的‘我們只是查清真相’,但查清真相的過程就不管方式手段了嗎?”
長叔哈哈大笑,摸了摸柯南的腦袋,高興道:“柯南,你真是了不起的小朋友!”
“小小年紀能考慮到這一層已經很不容易了。”
“的確,方式手段還是要合法的。”
柯南一驚,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在氣憤中表露過多了,但他還是不太信服的樣子,忍不住開口辯駁道:“合法的框架里就能不顧正義與道德了嗎?做法律的豺狼,這樣的手段就無關緊要了嗎?”
長叔聞言仔細看了看柯南,看得柯南頭皮發麻。
他嚴肅道:“柯南,我必須糾正你一個壞毛病。”
“什么?”
“對自己的推理自信是好事,一個偵探應當對自己充滿信心。但我是刑警,刑警破案不僅要講邏輯,還要講程序、講證據、講法律、講人情…”
“知道嗎?過于迷信自己的推理,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你之所以感到義憤填膺,是因為你已經相信自己的推理百分百正確,預設了廣田正巳是無辜的,所以才會覺得我的方法有些不盡人意、不誠不信。”
“可是!假如廣田正巳真的是罪犯呢?!”
“怎么可能!我們都清楚…”
“不!你不清楚!”
長叔大聲呵斥柯南:“我們所有的猜測都是基于推理的假設!你能有任何證明嗎!”
“可、可是證據只要找總會有的…”
“是啊!總會有的!”長叔沖著柯南大喊,“在那之前呢!你就能把推理的假設完全當做真相了嗎!如果錯了呢!!”
“錯了可以改!死人能夠復活嗎!親人內心的傷痛能夠撫平嗎!”
“拋開一切傾向性,我作為刑警,不帶任何主觀情緒地調查線索,有什么問題嗎?!”
“不是我要給廣田夫人希望又讓她絕望,而是我在給她真正令人信服的真相!!!”
“永、遠、不、要——在案件中摻入主觀傾向,不要讓推理和情緒影響自己,不要懷疑程序,不要質疑查案本身的正確性!!!!”
“永、遠、不!!!懂嗎?!!!”
柯南被吼懵了,大腦快要宕機。
他是偵探,而且是東京的名偵探。
從小在眾人的贊美中成長,從未失手,一路順風順水,甚至隱約鄙視警察們面對案件的木訥和遲鈍。
所以他從未站在刑警的角度思考調查案件的方式。
也從未思考這些木訥和遲鈍背后所代表的程序正義。
拋開推理,尊重程序,講究程序,看似冷漠地“欺騙”了被害人家屬,實際上卻是真誠地“坦承”。
這一切都給了柯南新的體驗。
他低頭沉思。
他開始質疑以往追求推理極致和破案快樂的做法,是不是真的“正確”。
長叔望了一眼陷入長考的柯南,露出欣慰的笑容。
嘀嘀。
車子又起到了。
下一站,他們將去廣田教授他們經常聚會的地方。
長叔相信,這一次柯南一定能幫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