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收拾好東西,我們一個個登船。注意點孫空。”
林允天有條不紊的指揮大家準備陸續登船。
老王一看這情形,立馬急了,要是讓學生們一走了之,自己全家的命也要跟著走了。
現在密探們還沒來,自然是萬萬不讓他們上船。
盡量拖延其時間。
他急忙拉來烏夫,向林允天笑著介紹道:“林同學,這是烏船頭,大伙都叫他烏夫。之后的水路,都是由他送你們。”
說著。
又轉頭對烏夫使個眼色,意思是這些都是大學生,都是文化人,家中頗有資產,現在給你拉上話,你要好好表現的意思。
成年人的世界,向來是以利交友。見到貴人,自然要多捧。
一個普普通通的船夫又豈會知道這些在他眼中如同文曲星下凡的大學生們,是官府密探們要追捕之要犯?
烏夫趕忙拉過自己兩個孩子,曲躬拱手,一臉堆笑道:“我就一劃船的,讀書人能坐我的船,那是我的榮幸。你們放在以前......這都叫士子吧。聽鎮上說書先生講,士子都是有才氣之人,我這大老粗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先生給我兩孩子取個名字。”
他撓了撓頭,將躲在身后兩娃娃溫柔拉到前面來,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在鄉鎮之所,貧苦人家的孩子名字可沒多少講究。
大多都是叫狗蛋、翠妞、二孬、一妮、二妮......
當然。
也有來福、旺財、進寶、雙喜......這類俗氣而實際之名。
后者之名,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的奴仆才可以用的。
別看名字土里土氣的,起碼與前者一對比,顯然高出那么一個檔次。
菩薩心腸的地主老爺們可是為奴仆們操碎了心。
這不知道要花費多少腦細胞,白了多少根黑發,才深思熟慮做出決定。
多么和諧共處的大家庭阿。
林允天一聽,看向那兩個有些怕生,拘謹,一雙烏溜溜大眼睛的孩子,溫和道:“起名這事不著急,我們先上船。在船上,我再仔細為你倆孩子斟酌名字之選。”
“嘿.....那敢情好阿。大家都說吶,這小孩子不止取名字有講究,給孩子取名字那個人的身份更有講究。有先生這樣大才氣的貴人給我家孩子取名字,這命立馬就不同了,起碼能當個村長。”烏夫熱情吹捧道。
林允天無奈一笑。
自己都朝不保夕了,還什么貴人不貴人的。
與之同時。
碼頭旁的黑暗繁茂竹林之中,慢慢,慢慢地無聲露出十來個黑影。
在一絲光明照耀下,映照出為首一個絡腮胡男子模樣。
他目光遙望向碼頭那邊,視線在學生們臉上來回掃視,眼神異常兇狠,低沉道:“動手。”
“是。”其余密探聽令,紛紛打開火槍保險,陣線四散開來,快速向林允遠等人逼近。
兩方之間距離愈發靠近。
三十米。
二十米。
十五米。
由于綿綿夜雨的險惡因素,學生們不僅眼前視野受到極大干擾,便連周遭一舉一動所傳出的聲音,在這一片噼里啪啦的暴雨擊打聲中,都被無情掩蓋。
此時。
剛應付完烏夫和老王的林允天,見已有一部分人安然上船,知道事不宜遲,應該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轉頭沖附近負責警戒的同伴大喊道:“該走了。”
“好的,天哥。”
“我先去小解一下。”
“這晚上真特么的冷。”
朦朧不清的雨霧中,稀稀疏疏響起幾道附和聲。
林允天見此,心頭暗舒一口氣,總算是要離開福恒市范圍了。
要是再不走的話,恐怕要被密探們設下的道重重包圍圈困死在這里。
正當他邁步走上木質船梯時。
忽然。
遠方傳來一聲刺耳槍響。
還有一道微弱熟悉同伴之痛苦聲。
林允天臉色大變,急忙聞聲望去。
并止他一人,除開孫空這個傷員之外,場上所有人都驚疑不定看過去。
烏夫是恐懼加害怕。
而老王則是喜上眉梢,不用看,這是密探們來了。
下一刻。
嘭!嘭!嘭!
黑暗靜謐的雨霧中閃亮冒出十幾個耀眼槍火。
噠。噠。
這是上等牛皮靴踏水之雜亂無章腳步聲。
這種聲音由遠及近而來,速度非常快。
僅眨眼間的功夫。
十幾道高大黑影沖出朦朧不清的雨霧,往碼頭停靠船只奔來。
人一邊全力奔跑,一邊精準射擊。
以上所有過程發展的速度非常之快,從有人中槍倒地,再到逼近而來,只不過在短短幾秒鐘時間內便全部完成。
“密探!開火!”林允天強忍住同伴犧牲悲傷之情,立刻組織剩余人開槍反擊。
他剛掏出槍,正要向來者射擊時。
立在身旁的老王,眼中閃過一抹幽幽異色,陡然暴起偷襲,直接將猝不及防的他從船梯口撞落。
水中火槍摔出半空中,而后,噗通一聲,掉入河里。
墜掉在堅硬石板上摔出一片烏青擦痕的林允天,忍著強烈疼痛,一邊與老王拼命廝打在一塊,一邊心頭震驚、憤怒,質問道:“你是叛徒!”
“對不起,林同學,我要拿你的命換我家人性命。”
終究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學生,又怎比得上種田謀生的鄉下漢子力氣來得大?
老王粗大有力的雙掌,宛如鐵鉗一樣,死死箍住林允天脖子,掐得他喘不上氣來。
眼前這出乎意料一幕,不僅使得船上同伴大吃一驚,同樣讓在旁的烏夫心頭一跳,面色煞白。
“爹,我怕。”倆孩子梨花帶雨哭縮在烏夫懷里。
三人耳中激烈槍聲不停。
密探們和學生兩方正在奮勇對射。
“走.....你們先上船。”烏夫顧不得許多,膽小如鼠的他,何嘗碰到過這種槍戰大事,他依然還不搞不清楚,怎么會有人好端端的來追殺大學生這些讀書種子。
不過在愛子心切偉大之父愛下,他趕忙一手一個抱起倆孩子盡力護在胸前,那個單薄不大的脊背宛如一堵移動土墻,無形中撐起孩子頭上的一片天。
兩三下,他果決登上船梯。
見孩子都安然無恙,總算是大松一口氣。
可轉眼一看。
甲板上其余人都在趕忙射擊。
即便是有人想要下船去援救林允天,只要剛走到梯口,人不是大腿中槍,就是手臂中彈。已經受傷兩三人了。
密探們這是在圍點打援。
大部分子彈瘋狂傾瀉于梯口。
他們在來之前,便知道重要目標的畫像,一個戴眼鏡的斯文學生。
再通過船只上眾人之細微舉動,很輕易可以得知,與家犬廝斗的人正是主要目標。
所以為留有價值的活口,并沒有第一時間開槍擊斃林允天。而是往其他人射去。
這時。
躲在木板后的烏夫,小心翼翼地伸出頭,望著不遠處躲在掩體后的密探們后,又視線一轉,看了眼船下還在不停掙扎的林允天。
他思緒如麻。
仿佛在思考著什么,碰到難以抉擇之事。
人不由用粗糙手掌輕輕撫摸兩孩子腦瓜。感受到自家孩子那朝氣蓬勃富有溫暖之氣息,心境逐漸平靜下來。
那雙渾濁不堪的眼眸中,忽地劃過一抹堅定之色。
又宛如有烈焰在跳動!
那是.......
野心!
希冀!
不甘!
這個一向老實本分,賣力為生,連娃他娘遭病都治不起而死的窮船夫,心中莫名涌上一股龐大勇氣。
腦瓜嗡嗡作響,面紅耳赤,能聽到自己噗通有力心跳聲,口干舌燥。
總要為自家孩子做些什么.......
這一縷強烈念頭充斥滿他的腦海。
“草兒,帶弟弟躲好。爹下去辦點事。”烏夫溫聲向僅八歲的大女兒說道。
“爹,我不要你走。”一聽這話,草兒不由眼眶濕潤,死死拽住父親衣角,不讓其走。
她不希望父親出去,外面太危險了。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已經失去娘親的她,不想再失去一個父親。
若是如此,那么這個家便不復存在,她和弟弟將是一對沒人疼,如雜草的孤兒。
“爹,我也不要你走。”小兒子,虎兒,大大圓圓腦瓜子頂住烏夫肚子,用微薄之力盡可能不讓父親走。
烏夫慈祥一笑,拍了拍女兒,寵溺道:“乖,爹很快回來。”
大手輕輕一撥,將兒子撥到一旁。
在子女擔憂目光中,他順了根粗大木婚,手腳靈活,徑直跳沖出梯口!
眾人大驚。
這特么是不要命了?
來不及他們多想,烏夫仗著胸前一口狠氣,冒著生命槍林彈雨,跑至林允天身旁。
二話不說。
一個重力甩棍,猛擊在老王頭部,頃刻將其打暈。
在生死之間徘徊的林允天,陡然獲救,正要開口感謝時。
密探們看到這邊場景,見家犬沒有制服重要目標。
心頭一狠,既然不能活捉目標,那死的也成!
于是。
下調槍口,往林允天三人那邊射擊。
處于昏迷中的老王,糊里糊涂地中二槍斃命。
烏夫大驚失色,焦急道:“先生,快走!”
自己護在林允天前面斷后,一邊護送其上船,一邊充當人肉墊子。
噗!噗!噗!
人立刻身中四槍!
剛爬到一半的林允天臉色大變,大吼道:“烏夫!”
“爹!”草兒與虎兒見父親中彈,身上汩汩滲出血水,立馬痛哭出聲,尖喊道。
若不是有人死死拉著,這兩娃只怕是要沖出去。
烏夫沖孩子慘然一笑。
生命力在逐漸流逝.......體力猛然下降,他面色一狠,抱著必死的信念,直接蓋壓在林允天身上。
充當完全之人肉護墊。
同伴們深深為烏夫的勇敢之舉而欽佩,有人換彈舉槍還擊,有人跑至梯口,伸手將林允天和烏夫拽上來。
而這僅僅幾秒鐘時間。
烏夫后背和大腿又各中一槍。
不過終究安然無恙的將林允天救上來。
“快開船!”有人大吼。
有人很快沖去開船。
而另一邊,絡腮胡男子見學生們都已上船,頓時氣急敗壞,沖手下怒斥道:“一群廢物!他媽給老子快追!”
“是,長官。”密探們暗暗叫苦。
如今是我攻敵守,這一個沖鋒,鬼知道自己會不會掛掉?
不過長官的命令,又不可不聽,只好心頭很不情愿的向前沖。
果然。
剛沖近,便有幾個密探被學生們的集火干掉。
這下子。
又不得不暫停腳步。
一來二去,船只慢慢駛動。
最終以絡腮胡子男子為首的一干密探,只好眼睜睜的看著學生們駕船離開。
與之同時。
甲板上,有懂急救的學生到處尋找醫療用品為傷者治傷。
臉色煞白至極的烏夫,半靠在木欄邊上,身旁有他兩孩子,以及林允天。
烏夫無力蠕動著嘴唇,看了看放聲大哭的子女后,目光正視林允天,虛弱道:“先....生.....”
林允天鄭重握緊他手掌,正色道:“我在。我們會治好你的槍傷,只要取出子彈......”
話未說完。
烏夫無力搖了搖頭,眼神充滿慈愛,出聲道:“我.....知道....自己救不活了。”
頓了頓。
嗬!嗬!
他大力喘著兩口氣,盡最大限度恢復一絲體力,繼續道:“我...家祖上三代靠船為生,窮苦得很,飽一頓,餓一頓,大字不識一個。官老爺說加稅,便加稅,說這是法,那便是法。我不識字,辛辛苦苦賺來的錢,也不知怎么,大半都進了地主官老爺口袋里。”
“我常聽鎮上說書先生講,講什么富貴險中求。我不識字,腦瓜子笨,但不知為什么,這句話我偏偏能知道是什么含義。”
林允天全神貫注靜聽著。
“我猜,這和賭博一樣,我用銀子賭,莊家賠銀子。這次我用自己的命來賭,我不求你......你......賠命。”
說到這。
他的狀態極為不好了。一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手腳開始冰冷。
不過。
烏夫還在咬著牙努力說。
“我.....只......只.....求你......供我倆孩子......讀書......讀書.....讀.....”
語聲逐漸消失。
他口中到死都還念著“讀書”二字。
在這個淳樸而憨厚的烏夫勞動人民眼中,讀書是唯一一件可以改變自家孩子命運的大事。
給座金山銀山,怕賊惦記。
不如。
讓孩子讀書吧。
只有腦瓜里的知識才是永遠屬于孩子的。
正如他之前所想,識字的人,可不受窩囊氣。
只希望孩子不要和他一樣,受一輩子沒文化的苦。
“爹!”兩孩子猛地撲在烏夫身上,哭得不知所措。弱小而無助。
林允天看著一動不動,已無聲息的烏夫,心頭沉悶,宛如有塊無形石頭壓著一樣,斬釘截鐵道:“我答應你。救命之恩,無一言謝。我向天發誓,必盡全力,培養你孩子!”
此言之堅定,讓路過同伴紛紛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