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陽行省。
福恒市。
郊區之茂盛山林間。
此刻。
冷雨又驟又急,仿佛是云霧彌漫一樣,充斥著這片天地內。
泥濘不堪黃土渾濁的小條山道里,正有一行十來個頭戴斗笠身披棕色蓑衣之人,手里拿著手電筒照明,皆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在疾快趕路。
走在前頭的林允天,清秀白凈臉龐上雨絲蒙蒙拂面,而后,晶瑩剔透的水珠順著兩頰墜落,戴著的黑框眼鏡片全被雨水覆蓋,視野一片模糊不清。
他停下腳步,摘下眼鏡,胡亂用蓑衣內還算保護嚴密的干燥衣角,擦了擦眼鏡片,順便讓大家在這休整片刻,容喘口氣。
畢竟這一路的長途跋涉行程中,一直遭受著官府安全委員會的特務痛剿窮追。已有好幾個同伴壯烈犧牲在偏僻荒野里。
對此,眾人神經緊繃,根本不敢放松任何警惕。
只有不停亡命向前,往濱海市方向而去。
因為那里擁有全大乾最大的海港碼頭,只要坐上組織里有人提前打點好的輪船,便可以暫時到海外避一避風頭。
這是地下進步派各高層代表通過商討、探討、投票所決定的計劃之一。
組織內部當前應對大乾官府的對策,便是化整為零!
一共有七條路線。
但總結而來,無非三點。
一:通過邊疆要塞出國,此為陸路。
二:去濱海乘巨輪出海,此為海路。
三:喬裝打扮藏入農村,此為土路。
而林允天經過深思熟慮最終選擇海路,理由有三。
一:此次由于組織內部有個高級知識分子被捕叛變后,一五一十將其他高層身份信息完全抖落出來,而且還供出自己所有下線的聯絡方式和密語,導致整個京城一半的接頭點被官府密探清剿,時間內有近上百人入獄。
這下逼得剩余人都迫不得已的走上流亡之路。
而此次危機四伏,只怕是九死一生,為不留遺憾,他只希望在臨走或臨死前能有機會看看二老!
二:相比于北方陸路,他這個土生土長的濱海市人,更熟悉自己的家鄉。到時,抵達市區后,可制定市區大小馬路之周詳計劃,或可突破官府的搜捕范圍,帶人順利登船。
三:與二類似。林允天深深懷疑高層中可能還存在著內鬼,可這只不過是他的一種憑空猜測,并沒有確鑿證據可以證明之。
是以。
為了自身與跟從自己的人著想,在未完全出國前,不宜和其他人多聯系。
經過這一次地下進步派面臨官府全力通剿的艱苦危險困境,林允天那本是一副學生所該擁有的稚嫩、單純、天真之心,歷練蛻變得愈發堅毅、果敢。
手段逐漸成熟。
已有一絲組織領導人從容不迫,臨危不懼之氣質。
“天哥,這里離濱海市還有多遠啊?”一個中等身材,長相偏上,一身污泥的年輕人,顧不得當前險惡環境,從懷里小心掏出一塊干餅,就著淋來的雨水,一邊大口吃著補充體力,一邊驚慌問道。
如今隊伍生活條件非常之差,各個市縣區內都潛伏著官府密探,假若他們要是一進入買取物資的話,那簡直是自投羅網。
他們只能說是在逃亡路途中,看看有沒有什么鄉下偏遠農民家,然后從其手中買點粗糧與水來充饑。
是以。
向來嬌生慣養,衣食無憂的大學生,也顧不得吃法干凈與否。
有的吃,便是很不錯的了。
即便是干餅掉在地上,沾上骯臟渾水,都有人忍著惡心撿起來吃。
這時。
林允天聞聲看去,見是一起加入地下進步派的同班同學——李文遠。
他默不作聲,從背包中翻找出防水地圖,通過大伙腳程速度的估測,輕聲回道:“我們目前在福恒市外,只要再碾轉三個大城市,便可進入濱海市的范圍!”
“還有那么遠阿?”李文遠面色惶恐,眼神灰敗,“完了,完了,現在官府密探已經察覺到我們行蹤,一直步步緊逼,前路只怕是設下十面埋伏,我們根本到達不了濱海市。這次絕對死定了!”
越說越怕。
他腦瓜中那根緊繃的弦猛地崩斷,心理徹底崩潰:“天哥,干脆我們投降吧!官府說過,投案自首者,會寬大處理!”
投降?!
這二字如平地驚雷一樣,陡然炸響在余人腦海中。
所有人都震驚的看著他。
林允天目光一沉,厲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知道我在說什么!”李文遠掃視眾人,嚎啕大哭道,“天哥,我們是斗不過官府的!我不想死阿!我更不想白白去送命!”
“我不想像修浩那樣,落到密探手中,斷手斷腳還要被活埋。我不想像蘇明那樣,被捕入獄,家中老母哭瞎了眼。更不想像大同二同那兩個鄉野鄙夫一樣,在遭逢戰中被人射成馬烽窩。”
林允天勃然大怒,踱步走去,斥責道:“你說什么?有種再說一遍!李文元,我告訴你,沒有大同、二同自告奮勇去斷后,你他媽早就死了!你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居然說他們是鄉野鄙夫!”
“他們比你這個所謂的文化人更加偉大!你就是個軟腳蝦!懦夫!當初怕死,就不要加入地下進步派!”
這番話仿佛是觸碰到李修遠的痛處,人立馬如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情緒異常激動,反駁道:“他們只不過是鄉下農民的孩子,斗大字不識一個,怎么比得上我這大學生有價值?給我們斷后,是他們該做的。”
“再說,我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鋼琴家,我家有足夠財力供養他們父母,所以我更不能死。我一旦死了,誰來照顧他們親人?”
林允天怒極反笑。
從未見過將投降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之人。
這次終于得以看清同窗多年的同學真實面目。
原來。
過去對底層出身同伴的和好,友善都是偽裝出來的。
其實內心深處從來都是不屑一顧。
這時。
旁人眼見二人爭吵逐漸增大,趕忙過來好言勸開。
另一邊,場上一直沉默不語農夫打扮的中年男人,則趁著林允天和李修遠爭吵時,悄步走靠向樹邊,右手抓住袖口間滑落一柄小刀,在樹干上暗暗留下明顯記號。
待一切做完后。
人這才走過來,一臉和善,勸解道:“各位同學,你們之所以爭吵,無非是在擔憂不能抵達濱海市。”
“而早有準備,你們不必多慮。”
此話一出。
本吵鬧之氛圍頓時安靜,林允天一干人皆必上嘴,靜聽中年男子繼續講。
“其實在你們還未來之前,我就已經收到文先生的電報,并先一步制定大家安全撤離的計劃。”
“在郊區水溪鎮碼頭,我一多年船夫好友,早在一個禮拜前,我便與他約定好,自那兩個星期內,我讓他每晚十點在碼頭等候到十二點,要是你們沒來,他就可回家。而你們要是來了,便可登船,這樣就有機會通過水路進入濱海市。”中年男人滔滔不絕道。
林允天眸光一閃,冷靜問道:“可靠么?”
“很可靠!我只說你們是一群外出游玩的大學生。”
“那好。事不宜遲。我們趕快走。”
林允天當機立斷,由聯絡員帶路,其他人紛紛行動跟上。
而李修遠則咬了咬牙,不顧大家投來的鄙視眼神,向同伴要了支火槍后,轉身另尋出路。
“天哥,這.....要不要......”有人望著李修遠逐漸消失的背影,眼神逐漸兇狠。
“不必了。好歹曾經是同路人,即便他想告密,從這里到市區靠走路要用大半天時間,而那時我們早已坐上小船。至于具體海港輪船出航日期和編號,也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林允天深嘆一口氣。
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
從此之后,二人之間的同學情分怕是要一刀兩斷。
而后。
他帶著同伴,往小碼頭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