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獄之中,并無黑白分明的日夜區分。
即使是夜晚時間,也最多黯淡一些。四周遍野增添凄涼死寂,仿佛其中隱藏著說不出的詭異和迷譎。
當然,這種黯淡,僅限于持有“黃泉詔鑒”的修行者。若是無所保護的處身冥獄,所見所聞,又是另一幕異象。
荒林簌簌響動,黃煙塵霾繚繞。
兩個如清風如白煙的窈窕身影,急速在林中穿行,片刻來到一個高聳斷崖下,暫做休息。
唐心散去法力,恢復真實形象,取出一條沙巾拂了拂巖石,然后坐下。一邊用沙巾扇著風,舒緩沿途的疲乏。一邊美目四顧,觀望周邊環境。
姜泥依然一襲匝地羽紋裙衫,盈盈清麗的站在樹下。生得有些開,帶著異域風情的眼睛,遠望灰朦詭霧的長空。
“小泥子,你不累嗎?”唐心笑問,“咱們一路兼程,躲過一些不可言狀的詭異,辯認真實路徑,已經趕了十六個時辰了!”
姜泥只是微微搖頭,表示并不乏累,蹙眉道:
“十六個時辰?那豈不是黃泉詔鑒只剩下半數效果?”
唐心抬頭望了望頂上懸浮的黃濛濛光影,感慨道:
“也不知其他三家的進展如何,可惜你我沒有什么搜集情報的手段。”
姜泥淡然道:“道門的占卜問卦、兵家的韜略沙盤、獵家的雀瞰圖術,皆可以輔助一二,比我們占優。”
唐心卻是輕哂道:
“在冥獄里算計,哪有那般容易?三界各自獨立,各有法則。妄想在冥獄里投機取巧,必招反噬!”
姜泥卻是不再談論這個話題,而是遠望長空,突然幽幽道:
“我已經離開朝春樓近二十個時辰,也未曾留言。也不知浮生師兄身在何方......他若去朝春樓見不到人,會不會引起什么麻煩......”
唐心一怔,隨即也是點頭:
“是啊,那小子說是回廟觀之地,晉升三境。也不知此時此刻,是何結果......我之前還說不用擔心他的處境,現在你我一起,卻又為他擔起心來......”
姜泥回頭,嫣然一笑:“師父,浮生師兄必定已升三境!這卻不須擔心。”
唐心搖頭笑道:“你這小泥子,對他倒是頗有信心。”
二人正在笑談,突然雙雙聞到一股誘人的香氛。
此香氛奪魂攝魄,是女子們最喜愛的一種香氣。兼且不知為何,嫦門修行者聞之,另有一種飄然若仙的舒暢。
“機緣!!”
唐心和姜泥微微一震,頓時向前探索。
修行界眾所周知,冥界冥獄擁有千秋萬古遺物遺跡。雖處處皆危險,但又處處皆機緣。
只不過,世間機緣之事,玄乎其玄,神乎其神,不是說有便有,說來便來。
有心者耕耘數十年,一無所獲;有緣人驚鴻一瞥,便能攫取到手。此稱造化,莫可言說。
唐心和姜泥縱身來到一片亂石洼地。
果然!
自洼地深處,隱隱傳出香氛。誘人至極,欲罷不能。
這是針對嫦門修行者而言,最珍貴的感受。
“你退后小心,讓為師去挖!”
唐心仍是帶著謹慎,囑咐姜泥退后,自己來到香氛濃郁之處,手腕一抖,一條絲帶如鞭直立。
噗~~
如鐵鞭般絲帶,直入硬土內,瞬間剝開層層污泥。
唐心越挖越是興奮,渾身法力灌注,行動加速。
香氛氣焰逾發濃烈,隱隱有紅光顯出。
“果真有物!”
唐心回頭笑道,再次發力挖掘。
驟然!
蓬~~
紅光之中,一片濃煙突兀蒸騰而起。
彈指霎那間,四面八方的空氣中,斑斑點點,香氛氣焰化為如絲如網的遮幕,撲天蓋地般傾覆而下。
“神將陷阱??”
化氣息、虛影、精神,成為實物,此乃神將手段!
唐心驀然震驚,整個身軀如同斷裂俯地,身如水影蕩漾,急速向外方逃脫。
但是如絲如網的遮幕傾覆而下時,每一片都閃現奪魂懾魄的異光。宛若整個場面閃亮,望之欲盲。
即便閉眼,也是清晰在目。
唐心和姜泥,立刻受到限制,雙雙恍惚一滯。
喀嚓~~
虛無中裂響,一扇門戶突兀顯現。
一支血色匕首,一支漆黑匕首,如閃電般伸出,直取姜泥的后背。
這一下變生肘腋,任誰也想不到會有暗殺襲來!
驀然!
就連偷襲者都覺得萬無一失的刺殺,卻驟然落空。
姜泥和唐心的身影,明明就在眼前,卻突然像是鏡花水月一樣,漸漸蕩漾,化為虛影潰滅。
轉眼瞬間。
二人身影再度浮現,脫離遮幕的傾覆,也脫離暗殺范圍。
虛無中的門戶震動。
一個黑衣蒙面人,從門戶中跨出。
他緊盯著遠端的師徒二人,輕蔑說道:
“兩個三境而已,即便有些脫逃手段,如何逃得過本座的附骨擊殺?”
唐心神情嚴肅,能看出來者是五境靈官。
“你是姬雉招攬來的?”姜泥并無什么表情,淡然問道。
“你們不必知道原因,只知今時今日,便是祭日。”
黑衣蒙面人不再多說,伸手一揚。
一扇門戶顯示,他再次跨步入內,瞬間消失。
喀嚓~~
如同瞬移,師徒二人背后,門戶再現。
血色匕首和漆黑匕首,又再突兀而出,疾如電閃。
但是姜泥只是伸指按著眉心,低吟一聲。
也是轉眼瞬間,師徒二人再次幻化如鏡花水月,虛影潰滅。
匕首暗殺落空。
姜泥和唐心出現在另一面,毫發無傷。
黑衣蒙面人半邊身子,掩藏在門戶里,只露出臉目緊盯遠端,狐疑道:
“居然不是嫦門的傳承技藝?難道是血脈繼承真傳?”
他自然能看出,姜泥使用的并非功法技藝,也不是三境實力能發揮的本事。
這是類似于神將神通般的能力!
唐心已經恢復冷靜,似笑非笑的看著偷襲者:
“你奈何不了我們,盜門若無法偷襲,實力減損一半!”
黑衣蒙面人哈哈大笑:
“區區三境,也敢放厥詞?我乃靈官之境,法力悠長!至多是老貓抓耗子,陪你們多玩玩!”
“你們耗不起,我卻信庭閑步!只須抓中你們一絲破綻,等著受死吧!”
姜泥卻是極淡的笑了笑:“是嗎?”
話音落。
她只是再次輕按眉心,一聲低吟。
“讀月!”
恍惚霎那間。
黑衣蒙面人身后,從長空虛無間,若有一道孤清、冷寂、滄桑、亙古久遠的垂垂月光,映照而下,落下光斑。
月光來得極其突兀,黑衣蒙面人毫無察覺。
光斑凝結,幻化出姜泥的形象,栩栩如生。
這一具分身凝結,黑衣蒙面人驟然回頭,不禁笑道:
“你變得再多,也只三境,那又如何......”
話都未說完。
月光凝結的姜泥,自體內飛出一幅“畫卷”。
畫卷瞬間展開。
畫中是一位美艷絕倫,宛若天外飛仙般的女子。
這女子只是輕輕一指。
“畫外飛仙!!”
黑衣蒙面人駭然震驚,但卻已經遲了。
畫中女子的一指,正正指在他身上。宛若有無形氣機發作,無聲無息,卻又如狂潮驚浪,沛然莫當!
噗~~
黑衣蒙面人連掙扎的機會也無,化為泡影,隨即泡影破滅,成為烏有,再也不復存在。
當空飄起的畫卷,也如同泡影般潰滅,消失無蹤。
場面上頓時陷入安靜。
姜泥的身軀陡然搖了搖,臉色蒼白,站立不穩。
唐心一把將她扶住,幾顆碧綠丹丸塞入姜泥嘴中。
片刻后,姜泥臉色再才恢復一些血色,但精神仍見萎靡。
“可惜,師祖贈予的‘畫外飛仙’,用一份便少一份。本是留作應對神將的,卻不想浪費在此賊身上!”唐心咬牙恨恨說道。
姜泥疲倦地搖搖頭:“師父放心,只要不是神將親至,我有讀月護身,并無大礙......”
她的話音未落。
突然,一個粗獷如擂鼓般的聲音大喝道:
“小姑娘,你又怎知我沒有親臨!”
在黑衣蒙面人化為烏有的地面,一灘污泥掩蓋中,有一枚粗糙獸牙,掙動而起。
嗤喇~~
宛若撕裂般的響聲,震蕩而來。
獸牙像是迎風劇漲,迅速膨脹如同丈許人立。
隨即外殼破碎,一個身高一丈多,身軀魁梧莽壯,穿獸皮大褂,蓬松亂發虬髯的大漢,邁步而出。
他的形象猶如山野里的蠻荒巨人,瞪目如電,渾身勃發凜冽如實質的野蠻野性,令人不敢逼視。
“拓拔吞虎!!”
姜泥和唐心雙雙震驚,立即退后幾步,心悸不已。
靈山六境神將親至!
其威其勢,其言其行,六境以下盡皆臣服!
但古怪的是,拓拔吞虎卻并未繼續踏前壓制,而是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姜泥,宛若見到一件寶貝。
“小姑娘,你殺了田九的一幕,我盡皆看在眼中。”
“未曾想到,你居然擁有‘娥媓一族’的血脈繼承真傳!”
拓拔吞虎聲如雷動,帶著欣賞的笑意說道:
“我吞虎靈山,缺一位正室夫人。你若同意,我即刻明媒正娶,將你娶回家中。從今以后,親厚待之!”
“我亦可承諾你,十日內,助你達成靈窯之主。雖非寶騎鎮之地,但另擇別處必定辦到!你,可愿意否?”
此話一出。
姜泥和唐心不僅是震驚,簡直不可思議。
“神將大人,你所說的我心領。只是我身在嫦門,侍奉師尊師祖,不愿前往吞虎靈山。”
姜泥未有片刻猶豫,直接一口回絕。
拓拔吞虎似乎早料到如此,哈哈大笑:
“不怕告訴你,姬雉已經穩操勝券!李元璧、宋重陽,此刻已經成了死尸!”
“你們遇到伏殺,僥幸脫離。但別人可沒有什么血脈真傳,沒有畫外飛仙。”
“寶騎鎮之爭,已經落幕。我迎娶你回山,必是一段佳話。靈窯之主我可應承你,即使是另建靈山,助你成為新的靈山神將,那又如何?你可愿否!!”
姜泥和唐心再次震驚無言。
半晌后,姜泥再才艱澀說道:“我不信......”
“不信?”
拓拔吞虎呵呵一笑,掌中一抓。
頓時有一個黃金羅盤入手。
他的粗大手掌,將羅盤拈起,輕哂道:
“此前我一直化身獸牙,未曾多看一眼。如今可以讓你瞧瞧,羅盤是我親手所繪,代表李元璧和宋重陽等人被追殺......”
“你看,追蹤你的田九已死,而你倆安然無恙。”
“你再看,這是追殺宋重陽的姚九妹......”
拓拔吞虎話音戛然而止。
他詫異地盯了盯羅盤,又搖動一下,不禁喃喃道:
“怎么回事?姚九妹死了?”
他頓時有些難以置信,又盯著追殺李元璧的龔五哥,立刻又是驚疑不定。
羅盤上,代表姚九妹和龔五哥的印記,全滅!
“這??”
拓拔吞虎陷入一種懷疑的憤慨。
他搖了搖黃金羅盤,盯了又盯,實在是難以相信,為何所有五境靈官全死,而被追殺的李元璧和宋重陽還活著。
“不對!不對!”
“公孫燭在玩什么花招??”
拓拔吞虎目中蘊藏無窮怒火,他揚起手來,蓬一聲將黃金羅盤砸得稀爛。
“不對!!大大的不對勁!”
拓拔吞虎再也顧不上什么姜泥,仰天一聲怒嘯。
頃刻,他化為一枚泥塵般獸牙,如閃電般掠過,閃向遠方,消失不見。
姜泥和唐心宛若夢醒,互看一眼,皆不知發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