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夫妻倆顫巍巍地僵直坐著,但也依偎著靠在一起。
還未等陳浮生有什么話說。
姜父艱澀地扭動頭顱,黑洞洞的骷髏眼盯著身邊姜母,嘶啞道:
“老婆子,滅我滿門者......到底是何來頭?”
姜母搖了搖腐朽枯骨頭顱,啞然道:
“......不記得了......兇徒入室,又有奇異之力......我們一家凡俗平民,如何擋得了......”
“唉......罪孽啊罪孽......”姜父頹然垂首,嘆息道:
“也不知泥兒如今下落如何......過得好不好......”
姜母聞言,語氣不滿的怒道:
“你這老東西,居然還記得那個賤婦的孩子......”
姜父凄慘說道:
“老婆子,如今你我皆亡,滿門滅絕......何苦還記掛那些羞恥往事......我姜家有后,你應當慶幸才是......”
姜母有些默然,片刻后再才嘶啞聲說道:
“夫君,不必多說......那孩子過得好不好,你我皆是見不到了......”
陳浮生聽到這段對話,心中不禁掀起驚濤駭浪。
姜父還有孩子?
那豈不是說,老道士姜伯通有嫡親的弟或妹在世?
陳浮生難抑激動心情。
不禁感慨世事難料,真真是峰回路轉!
他起先的想法,是以“五行照冥鏡”的起死回生,將姜父姜母變為冥骸,然后以至親之人的身份,收祭姜伯通的魂魄。
如若能將魂魄入土為安,就此安葬在姜宅,便了卻師父的誓言心愿,全了此生意義。
想法雖是如此,但究竟可不可行,陳浮生并無絕對把握。
若在其中出了偏差,冥尸冥骸等不能進行民間正統的收祭安葬之禮,過程中任何不可控的壞事都有可能發生。
要是毀了老道士的遺愿,又出現更大的波折,那么陳浮生可真就成了姜家的罪人,一生不安。
萬萬想不到,此刻居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峰回路轉,姜家多了一個嫡親子。
姜父竟是老樹開新花!
陳浮生心里差點笑出來。
他又再緊緊握了握掌中“五行照冥鏡”。
受到黃銅鏡子的影響,兩具嘮叨的姜家父母亡骸,轉過黑洞洞的骷髏眼,看向陳浮生。
陳浮生立刻問道:
“我想請問姜老先生,你所說的泥兒,究竟是誰?”
冥骸受鏡子所控,自然是不會拒絕,姜父顯得羞愧,又顯得惆悵,動了動腐朽枯骨頭顱,嘶啞道:
“唉......不瞞你這個小道士,此女是老夫的血脈孩兒......當年老夫一時把持不住......”
隨著姜父時而低沉,時而斷續的話語,再加上姜母不時打岔,念念叨叨約莫半個時辰后。
陳浮生終于是聽明白,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
原來,十八年前,姜父收留了一個采藥的女子。
這女子來歷不明,有些懵懵傻傻,但卻有精湛的制藥手藝。兼且為人善良,不擅言辭,所以姜父對她頗為照拂。
如此近水樓臺,日夕相處,兩者之間居然生出情愫。
姜父自身醫術好,懂得保養,人老心不老,不顧姜母的反對,將這女子納為妾室。
當初姜家僅一個獨子,出外學道從此不歸,所以姜母雖然怨忿,但為了姜家有后,也只得忍了。
只是姜父乃是寶騎鎮名醫,為免名聲受損,納妾之事秘而不宣。所以附近居民,甚至親族姜有財等人,皆是不知。
可惜天有不測風云,那個小妾在產下女嬰之后,居然不告而別,甚至偷走了姜家所有儲備的名藥珍品。
姜母視之為奇恥大辱,便將女嬰取名姜泥,有些糟賤的含義。
自從小妾無故離去,姜泥出世,姜家便諸事不順。姜父行醫連連出錯,家中時常有莫名禍事發生,人心浮動。
姜母一氣之下,瞞著姜父,把姜泥偷偷賣了。
為了此事,姜父姜母大鬧一場,雙雙病倒。
從此姜家家道中落。
然后轉瞬便是一年前,姜家滿門滅絕,此事終成遺憾。
“姜老夫人,你當初把姜泥賣到了何地?”
陳浮生整理心緒后,趕緊又再追問。
姜父亦是轉過黑洞洞的骷髏眼,盯著姜母。
姜母將此事瞞了十八年,如今已成亡骸,再也不能隱瞞,帶著怨氣的說道:
“仍在寶騎鎮不遠,并不是外地......”
“啊?”
“啊!”
陳浮生和姜父,皆是驚喜交加。
“老婆子,究竟是哪個人家買了?”姜父顫巍巍地抖動著殘軀問道。
姜母沉默半晌,艱澀的吐言:
“鎮外驛站,朝春樓......”
“啊!”
姜父聞言,又驚又氣,一頭撞向姜母殘軀,嘶吼道:
“你這老婆子好狠毒......老夫與你拼了!”
陳浮生大驚失色,趕緊重重地一握“五行照冥鏡”。
受到銅鏡影響,姜父的動作頓時僵住。
總算是沒有撞碎姜母佝僂的殘軀。
饒是如此,姜父黑洞洞的骷髏眼中,仿佛噴出火來,怒視姜母,恨不得再撲將上去撕打。
姜母又沉默片刻,嘆息道:
“老東西,我曾經偷偷去探望過......當時我給了一些錢財,那老鴇應承了,姜泥只是藝伎,只賣藝,不賣......”
姜父陡然嘶吼道:“你信這鬼話么?朝春樓是什么所在,難道你不知......氣煞吾也,氣煞吾......”
陳浮生趕緊又再掌握銅鏡,制止姜父姜母的糾纏。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陳浮生默默無語,也不好相勸。
經過一番詢問,姜母又再說出朝春樓的所在。
原來在鎮外,有一處驛站,乃是連接東唐與南楚交界的官道。由于過往客商云集,便開了一間伎樓。
因官府經營,又有了教坊司的名義,所以朝春樓的名聲還算過得去,并非污臟之地,確實是有藝伎青伶的存在。
陳浮生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中便只有一個念頭:
“找到姜泥,說明原由,帶她回姜家!”
一念至些,陳浮生又再有了無窮動力。
終于天見可憐,事情有了轉機。
他立刻舉劍,再次托起“五行照冥鏡”,對著姜父姜母兩具冥骸一照。
頓時便將老夫妻倆定住,散去了殘留神智。
陳浮生也不猶豫,重新安置姜父姜母入墳,將泥土掩埋妥當。日后若有何事,再來起尸也不遲。
一切就緒之后,陳浮生背幡提劍,匆匆離去。
......
......
陳浮生離去之后。
約莫過了數個時辰,夜已深沉至暗。
撲嗤嗤~~
那只死眼烏鴉掠過夜幕,落在姜家老宅院外枯樹上。
它那死氣沉沉帶著蒼白的雙瞳,凝視著宅院內。
然后,烏鴉再次振翼而起,飛向老宅后院。
最終,落在墳墓的石碑上。
烏鴉左右顧盼,盯著掩埋不久的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