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河邊。
河水靜靜流淌,樹葉緩緩飄落。
本該是一副靜謐畫面,卻十分吵鬧,哭喊聲不絕于耳。
一個個人跪在岸邊,為之前被他們故意丟入河中的斧頭而大聲哭喊著。
青年和尚漫步在河邊,看著一個個為貪心所累的人搖頭嘆息,面色又不禁有些凝重。
在來的路上,他已大致明白‘河神’欲做什么。
“可惜我來得有些晚了。”
青年和尚摩挲著手里一串佛珠,眉頭微皺。
這么多天下來,不知多少人心懷貪婪與丑惡來到河邊,想得到金銀斧頭。
只怕‘河神’恐已差不多達到目的。
忽然,青年和尚似有所覺,轉頭往林間看去,瞥見一抹白色影子一閃而過,似是錯覺。
他低頭沉思一陣,往林間走去。
林間,光影斑駁。
“阿彌陀佛,小僧了遲。”
身穿僧衣的和尚,面容溫和,膚如黃玉,全身上下帶著一股慈悲柔和的氣度,一見給人大德高僧、修為有成之感,合手行禮道。
陸岐看著面前的青年和尚,眼底隱含警惕,緩緩道。
“見過了遲大師,我名陸岐。”
陸岐本來就是如往常在林間靜觀此事發展。
掃視河岸兩旁的人時,偶然瞥見了遲穿著僧衣的背影。
當時他還心生疑竇怎么會在這里看見和尚,難道連寺中和尚都來這求富貴。
沒想到下一刻,了遲就如背后長了眼睛,回頭向他這邊看來,發現了他。
陸岐頓時一驚,發覺了遲不是凡人,恐有修為在身。
他出于謹慎正欲離開。
了遲便入林間,堵住了他。
“大師,堵住我去路,意欲何為?”
“難不成打算降妖除魔?”
陸岐沒有忘記自己身份,此時是一頭妖怪。
人妖敵對,一只妖怪遇見有法力在身的修煉之人,恐怕難有好事發生。
他暗暗警惕,繼續問道。
“陸施主說笑,人有善惡,同樣妖也有好壞。”
了遲伸手指向岸邊一眾心懷貪婪、哭喊乞求金銀的人,輕聲道。
“小僧可不是見到妖怪不問青紅皂白便要誅殺的莽撞僧人。”
說著,他話音一轉。
“何況陸施主身上沒有半點妖氣,倒是隱隱有一股神圣不凡的祥瑞氣機,受天地氣運庇佑,并不是尋常妖怪。
如果誅殺陸施主,小僧豈不主動獲罪于天。”
“瑞獸殺之不詳,可不是說笑,身懷瑞獸血脈的妖也是一樣。”
了遲搖頭輕笑。
陸岐一驚,居然看出他身懷瑞獸血脈,這個了遲一下給他一種深不可測之感。
“那不知了遲大師何意?”
他眼神一動,又問道。
看來九色鹿的血脈能給他帶來的好處不止有實力方面。
陸岐本以為遇到有修為的修煉之人,恐要被喊打喊殺、降妖除魔,但因為九色鹿血脈卻并沒有,而且對他頗有信任和親近。
這豈不是說正道的修煉人士對他天生有不低的好感度,以后在行走之時,再遇到修煉之人,會方便許多。
“想必陸施主也聽說這河神顯靈一事。”
“不錯,不但聽說,我在這附近數日,還親眼見過顯靈的‘河神’。”
陸岐猜到了遲要做什么了,于是實話實說道。
妖有好壞,既然遇到好妖怪要放過,遇到作惡的妖怪肯定要想法除去。
那個‘河神’所做,處處透著詭異,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像正統神明所為,反像妖怪假扮,似有見不得人的陰謀。
不出所料,了遲多半是想探明究竟,對付那個‘河神’。
“哦?陸施主覺得那真是‘河神’么?”
了遲反問。
陸岐搖了搖頭,道。
“我覺得那個所謂‘河神’,不像神明,反隱有幾分妖氣。
而且有些詭異…”
“敢問有何詭異?”
“我曾在林間,見到他顯靈賞人金銀,但他似乎對我一無所覺。”
“那‘河神’應當只是一絲從陣法里泄露出的法力所變,玄妙有限,沒有發現陸施主也是正常。”
了遲點頭自語。
“陣法?”
陸岐眉頭一挑,試探問道。
“聽起來,了遲大師似乎對這個‘河神’有些了解。”
“阿彌陀佛!
那所謂‘河神’如不出小僧所料,應當是小僧師父早年用陣法封印在這條河河底的一尾魚妖。”
了遲道了一聲佛號,點頭承認道。
“陣法封印?河底魚妖?”
陸岐一直缺少某些關鍵信息,不明白那個‘河神’引來這么多心懷貪婪之人要做什么。
現在關鍵信息補全,他立即就明白了。
“魚妖扮成‘河神’,吸引貪婪之人是想為了從河底脫困?”
“陸施主聰慧。”
了遲點點頭。
“可惜小僧來得有些晚了。”
“數日以來,許多貪婪之人被‘河神’顯靈引來,他脫困的日子應該就在最近一兩日了。”
“還差一兩日,為何不現在把河岸邊的人想辦法趕走?”
陸岐心中疑惑,提議道。
“沒用的,已經晚了。”
了遲搖頭,看向岸邊哭喊乞求河神顯靈的人們,嘆氣道。
暗無天日的河底。
一條身長數丈的魚妖擺動尾巴,看著透過河水照射而來的點點亮光,他眼中帶著希冀和渴望,低聲喃喃。
“快了,快了。
我馬上就能重見天日了!”
“被囚禁一百年的日子終于要結束了。”
他想起自己還未能化形之前,作為一尾大魚在這河中暢游的日子,是多么自由快活。
可惜后來,他遭遇那個該死的和尚,只因和渡河之人的嬉鬧了幾下,從此就被封印在這暗不見天日的河底,整整一百年。
“是妖便有錯么?”
魚妖眼中閃動猙獰恨意。
他從未傷過一人,只不過生性喜歡愛鬧了些!
他恨那個和尚,不分青紅皂白便把他封印在這河底。
魚妖猛地轉頭,看向河底淤泥之下。
看到幾塊上面刻有佛經覆蓋淤泥的破碎石碑,他仿佛看到了當年把他封印在河底的和尚。
“叫我讀佛經,化解胸中怨氣,放下心底恨意,便放我出去?”
“呸!憑什么?”
“你以為你不放我,我自己就不能出去么?”
魚妖雙眼血紅,猛地甩尾,抽在河底淤泥中,把本就破碎的石碑通通抽成齏粉。
“不過說起來我也要感謝你,心返和尚!”
“要不是你把我封印在這河底,我現在也不會得到那門修行法門,更會了幾門法術。”
魚妖冷笑陣陣,轉頭往河底一角看去。
那里有一方玉冊,散發微光,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
“待破開陣法,重見天日!
我定要屠戮萬人,染紅這條長河,來化解我被囚禁百年的郁結之氣!
心返和尚,到時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那些人!
因果殺孽統統都要算在你頭上!”
“心返,我要讓你在九泉之下不得超生!”
魚妖發出痛恨之極的大吼,震動河底!
他恨極了當年把自己封印在河底的心返。
哪怕心返死了,他也要報復心返,讓心返死了也不得超生。
“實不相瞞,布下河底陣法的小僧師父已在不久前坐化圓寂,自那日開始陣法威能在不斷減弱。”
了遲對疑惑的陸岐,解釋道。
“當年,小僧師父布下河底陣法,將魚妖封印,所用的是最純正的佛門法力。
而魚妖扮作河神,賞賜金銀,引來萬千貪婪之人。”
“這些貪婪之人跪在河邊日夜乞求,無不心懷貪婪丑惡,臆想得到金銀后的生活,升起各種欲念。”
“魚妖用法力收攝眾生欲念,污染法力,削弱陣法威能。
本就在減弱的陣法會更為弱小。”
“算一算,這些日子他收集到的欲念,已快把陣法削弱得差不多了,脫困就在這一兩日。”
“即使現在把人趕走,也不過是頂多把他脫困時間推遲一些時日而已,而且還會叫那魚妖平白有了防備。”
陸岐聽了,徹底明白一切了,他看著了遲,猜測道。
“既然陣法為尊師所布,想必他應當能料到在他坐化圓寂后,陣法威能會不斷衰弱,魚妖即使不做什么,也早晚會脫困而出。
所以…了遲大師應該就是專門來解決魚妖的吧?”
了遲先是點了點頭,后又搖了搖頭。
“大師這是何意?”
陸岐眼神狐疑,問道。
“師父坐化之前,的確叫我來解決魚妖。
如果見魚妖這些年誦讀佛經,已消解心中怨氣,就將他放出河底。
反之,假若魚妖仍怨恨滔天,未免貽害世間,就將他除去。
但…”
了遲神色遲疑。
“事情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陸岐見了遲這副神情,就知事情估計哪里不對,超出了了遲師徒二人的掌控。
了遲嘆了口氣。
“小僧師父當年將魚妖封印在河底時。
他不過是一只尚未化形、沒有任何傳承,僅憑本能修煉的普通妖怪。
之后小僧師父曾來看過他,也僅是給他留下了幾座刻滿佛經的石碑,希望他能誦讀佛經,消解怨恨。
可不知為何,今日的他不知怎么修為大進,且會了法術。”
“居然能突破衰弱后的陣法,外放法力,扮作‘河神’,變出金銀斧頭,來引誘眾人,助他脫困!”
陸岐懂了,被封印在河底的魚妖不知因何實力超出了遲師徒的預料,單憑了遲恐怕對付不了魚妖了。
“有一件事,小僧希望能陸施主能幫幫小僧。”
了遲就在此時,抬頭看向陸岐,眼神真誠,雙手合十,懇求道。
“難不成大師是要我和你一起對付魚妖?”
陸岐神色為難,忽然有一陣不妙的預感。
“是的,如果陸施主能伸出援手,小僧感激不盡。”
了遲點頭,語氣真誠。
“我能否向大師請教一下修煉上的問題?”
陸岐忽然說起其他。
“陸施主請問。”
“修煉一途可有境界劃分?”
陸岐試著問道。
“有,修煉一途根據修為不同的突破變化,自有境界劃分。”
“依大師看,我在什么境界?”
陸岐眼神微凝,認真問道。
了遲沉吟半晌,緩緩道。
“修煉一途前兩大境界煉精化氣、煉氣化神,可分為更細致的四個境界筑基、納氣、凝液、結丹。
妖怪吸收日月精華,淬煉身體,能達到開口人言的地步,便代表踏入筑基境界,正式走上修煉一途。
等到化形之后,代表進入納氣境界。”
說到此處,了遲看了陸岐一眼。
“當然,有一些身懷異種血脈的妖怪,化形沒有那么簡單。
不過,能吸收天地靈氣入體,其實才是踏入納氣的真正特征。
實力一到,化不化形,也能吸收天地靈氣入體。”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陸岐道。
“如我沒有猜錯,陸施主應該沒有還能感應到天地靈氣,加以吸收入體。
也就是尚在筑基階段。”
“筑基?”
陸岐目光一動。
“大師所猜不錯,我的確還未能感應到所謂的天地靈氣。”
“那么…敢問大師境界到了哪一步?”
“小僧踏入凝液不久。”
“凝液么?”
陸岐眼神微動,也就是說眼前的了遲比他高兩個境界。
沉吟半晌,他最后問道。
“河底那只魚妖依大師看…境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