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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這一生,我心中無憾

  歐陽辯帶著蘇軾等人來到一個院子里。

  歐陽辯笑著看看蘇軾臉上的激動:“子瞻,你的房子我幫你留著呢,里面的家具擺設都沒有變過,而且市時常有人來打掃的,你不必擔心邋遢。”

  蘇軾進去一看,果然窗明幾凈,甚至比他居住的時候還要干凈上幾分。

  能不干凈么,歐陽辯專門交代人收拾的,每隔一天打掃一次,還經常用清漆清油等保養里面的地板木頭等等,院里面的花草更是上心,定時澆水殺蟲修剪,管理的人可都是皇宮里面的匠人,手藝自然比蘇軾自己做要好得多。

  “真好,真好!”

  蘇軾眼里面又有些濕潤。

  他以為這一輩子都回不到汴京了,沒想到才幾年就回來了。

  這個小院子是他在汴京擁有的第一個院子,他在這里結婚,在這里擁有第一個孩子,他還清楚地記得,小腳丫們在這個院子里面跑來跑去,尤其是他下班回來的時候,幾個清脆的童聲歡快地叫著父親向他奔跑而來。

  而且…這小院子是歐陽辯送給他的啊。

  在蘇軾的心目中,除了家里人,歐陽辯是他最特殊的一個朋友。

  這種感覺是很難描述的,他對歐陽辯既有親近又有敬佩,這些年來,歐陽辯對他的幫助太多了,而最近這幾年,歐陽辯突然傳來死訊,然后又在西夏神奇出現,將宋朝打得落花流水一般,之后歐陽辯又不斷地請他到西夏,讓他感覺到十分的為難。

  因為蘇軾想對歐陽辯這個朋友忠誠,但他又不想背叛君王,這兩種忠誠讓他無所適從。

  雖然趙頊的種種行為讓蘇軾感覺到非常不妥,但思想上的烙印讓他很難做出背叛趙頊的事情,可是他又覺得歐陽辯做的是對的事情,而且歐陽辯對他算得上是恩重如山。

  所以他很難做出選擇,后來趙頊忌憚他,將他貶謫出朝廷,蘇軾反而是松了口氣。

  之后他便過起了隱居一般的生活,將耳朵一掩,權當是不知春夏秋冬了。

  “季默…”

  蘇軾頗難啟齒。

  歐陽辯卻是笑了笑道:“子瞻,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你誰也沒有對不起,但現在你該為自己活一下了,或者說,你該拋開什么家國大事,好好地為自己的理想活一下了。”

  蘇軾微微出了一口氣。

  不說也好。

  “幾個孩子都還好吧?”

  蘇軾點點頭,又搖搖頭:“蘇邁、蘇迨、蘇過都還好,就是…蘇遁那孩子…唉。”

  歐陽辯不由得沉默起來,蘇遁是蘇軾侍妾的孩子,才不到一歲大,就夭折了,這個事情他聽蘇轍說起過。

  蘇軾勉強笑道:“不過我也是看開了,季默不必擔心,人生也不過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罷了,蘇遁福氣薄,也只能如此了。”

  歐陽辯微微嘆息道:“你能夠看得開便好,接下來子瞻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然后便來幫我吧。”

  蘇軾看了歐陽辯一眼,莞爾笑道:“看來我這次是拒絕不了了?”

  歐陽辯笑道:“子瞻兄大才,若是浪費了就太可惜了,夏宋之分只是那些心懷鬼胎之人所想,都是中華民族子孫,哪里需要分得那么清楚,最終還是要看百姓們有沒有得到幸福,這才是最關鍵的,子瞻兄你說是吧?”

  蘇軾看著歐陽辯,突然問道:“季默,你想要做什么?”

  歐陽辯笑了笑,攤開雙手道:“子瞻兄,到得今日,你還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么?”

  蘇軾還是盯著歐陽辯。

  歐陽辯道:“其實啊,我想要的很簡單…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歐陽辯看著蘇軾道:“這些很難,但大夏已經在做了,土地革命,讓每一個人都有可以耕作的田地,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大夏輕徭薄賦,除了十五稅一的賦稅,其余苛捐雜稅全部廢除。

  在大宋,有田可種、有屋可住,輕徭薄賦,這些對于百姓而言是最基礎也是最必要的事情,但偏偏就不能夠得到滿足,在大夏我不會允許有這樣的事情。

  在大夏,土地不能隨意買賣,災年國家會出手賑災,尤其是天下一盤棋的方式,以南方、交趾、琉球、瓊州、兩廣這些地方發展為糧食基地,境內有火車聯絡,南糧北運完全不會是個問題,以后大夏再無饑餓!”

  蘇軾不由得悠然神往。

  歐陽辯繼續道:“…其實這些事情也沒有那么難對吧子瞻,只不過是皇帝以及地主不愿意這么干而已,因為這影響到他們的利益了。”

  蘇軾點點頭,道理大家都懂,不過有些人假裝不懂,懂了的不愿意做,做的被不愿意懂的阻撓,最后受苦的依然還是無法發生的老百姓,等到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到時候一起爆發,轟隆一聲,整個王朝便粉身碎骨,到那時候,無論是裝懂的不懂的阻撓的,都在這百姓的暴怒之中化為灰燼。

  “…咱們大夏的不用裝自己不懂,大家都懂,因為我天天在說這個事情,不懂的就別當官,只有懂了的人才可以當官。

  所以大夏朝一以貫之,從上到下,都知道這個道理,百姓才是朝廷的根基,百姓過不好,這個朝廷也別想好。

  所以土地也好,工作機會也罷,上升的渠道也是如此,應給全給。

  這樣的結果你也是看到了,大夏朝打下來的地方,無論是陜西六路也好、淮北也罷,或者是被契丹人占領了一百多年的燕云十六州,亦或是脫離中華幾百年的交趾,其中的老百姓,他們都知道好歹的啊,畢竟我們給他們田地,給他們工作的機會,讓他們吃飽飯,住上好屋子,穿上暖和的衣服。

  所以啊,農夫耕田有力氣,士兵打戰不要命,文官為民著想,武官與民同樂,這才是我想做的事情,每個人在這個社會上都能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被人奴役被人剝削,更不必被人草菅人命!”

  蘇軾心中一驚,他突然想起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小石榴,當年的小石榴被陳執中的寵妾給活活打死,這個事情蘇軾雖然是等到后來才知道的,當時忘記了聽誰說了一嘴,懷疑后來陳執中的事情以及陳執中侍妾的死都與歐陽辯有關系,懷疑是歐陽辯幫小石榴報的仇,如今想起來似乎有可能?

  蘇軾猶豫了一下道:“季默,當年小石榴…”

  歐陽辯一愣,許多年前的回憶再次涌現出來,竟然是那般的鮮活。

  “四郎?”一聲嬌俏的聲音帶著疑問。

  歐陽辯趕緊停了下來,把小手背到后面,頓時又變成小大人模樣。

  后面發來一聲噗嗤的笑聲。

  歐陽辯轉身一看十三四歲的小婢女,模樣天真可愛,實際上性格也是頗為天真,一張小圓臉,眉目倒是頗為精致,經常都是未語先笑,煞是可愛。

  那就是小石榴啊。

  “石榴姐啊,你這是要干什么去啊?”

  小石榴嘻嘻一笑,提了提小籃子:“府上的夫人想要喝奶茶,叫我去買呢。”

  “哦,這樣啊,石榴姐,閑來無事,我和你一起去吧。”歐陽辯笑道。

  小石榴捂嘴笑了起來,眉眼柔和極了:“還閑來無事呢,你一個小孩,能有什么事啊!”

  說著小石榴笑嘻嘻地伸手牽起歐陽辯的小手往前走去,一邊走一邊輕快的抱怨:“…你啊,一天到晚就知道瞎逛,你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子被人婆子給拐走了,你非要出來的話,叫碧珠姐陪著你啊。

  …還有,你這衣服也單薄了一些.

  …哎呀,你還一直踩雪,這鞋子邊上都有點濕了,快,我幫你把雪沫去了,不然一會就濕透了…”

  歐陽辯任由小石榴牽著自己的手,小石榴的手有點粗糙,應該是經常干活的原因,但很暖和。

  每次見到的小石榴都是一副元氣滿滿的樣子,頗有后世那些日漫里的元氣小姐姐。

  小石榴一邊走一邊和歐陽辯講著自己的事情:“…上個月入秋,大弟弟得了風寒,不過算是小問題,主要是花了一些錢。

  阿爹阿娘沒有錢,還好我存了一些,嘻嘻,我還給我娘剪了一段棉布做衣服,我娘托人告訴我,她可開心了。

  …四郎啊,我在想啊,以后我年紀大了,就要嫁人了,可是我不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碧珠姐每次說起的時候總是會臉紅…嗯,你應該也是不知道的,你比我還小呢。”

  嬌俏天真的聲音帶著白霧,從歐陽辯的角度看上去,恰好在雪后的藍天中,就像是一朵朵輕快的白云,少女微紅的臉頰好看極了。

  可是…她已經永遠定格在十四歲那一年了。

  歐陽辯突然感覺到臉頰微涼,用手一摸,竟然是兩行清淚,不由得莞爾。

  歐陽辯笑著點頭道:“沒錯,陳執中的死是我安排的,他的侍妾,那個毒婦被浸豬籠,也是我干得,只恨讓他們多過了那么幾年的好日子!”

  時過境遷,當年忌憚的事情,現如今自然不必再忌諱,歐陽辯坦然地說了出來。

  蘇軾悚然而驚。

  那時候的歐陽辯才多少歲啊,應該才十一歲吧?

  十一歲的年紀,就干出這樣的事情來!

  歐陽辯笑了笑道:“子瞻兄覺得我干得太殘忍了?”

  蘇軾搖搖頭:“小石榴是個可憐的女孩子,陳執中以及他的侍妾都死有余辜,倒是不足言道,季默從小便有這么一股俠氣,與子厚相似,為兄雖然做不到季默這般,但也不會那么迂腐,這個事情你做得對。”

  歐陽辯笑了笑道:“但已經晚了不是,只要有主仆之稱,這樣的悲劇就永遠不會缺乏,所以,大夏沒有奴仆,只有雇工。”

  蘇軾贊嘆道:“季默生平之志向,想來都可以實現了。”

  歐陽辯盯著蘇軾的眼睛:“子瞻難道便沒有志向么?”

  蘇軾苦笑一聲:“咱們這么多年過來,我的志向想必你是知道的。”

  歐陽辯笑了起來。

  當年蘇軾的志向,是成為范滂一樣的人。

  范滂是漢朝的一位義士,在黨錮之禍中,為了不連累自己的朋友,他毅然隨官兵而去而被收押問罪。

  蘇軾正是被這精神所感動。在他幾十年的歲月中,他一直在為著正義而戰斗,只為了自己兒時的理想。

  “子瞻,你的志向還沒有變么?”

  蘇軾搖搖頭笑道:“兒時的志向,現在已經只是一個堅持而已,變是不會變的啦,不過,最近我想得比較多,對于自己的生平頗有感慨,寫了一首詩。”

  歐陽辯頓生興趣:“子瞻兄請說。”

  蘇軾笑了笑,笑容里面頗有些慘淡。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儋州惠州。”

  歐陽辯的笑容隱去不見,細細咀嚼蘇軾這一首詩。

  這一世歐陽辯重新,很大程度改變了蘇軾的一生,但這些年蘇軾的境遇并沒有太大的改變,該貶謫依然貶謫,尤其是歐陽辯假死之后的境遇更是如此。

  歐陽辯細細咀嚼,咂摸出來其中的味道來。

  黃州為其詞作巔峰之地,惠州為其為官巔峰之地,儋州為其生活巔峰之地。

  在文壇中,他曾是那樣瞻仰歐陽修,渴望成為一代大家,在不斷努力之下,在黃州寫下了傳世名作《赤壁賦》和《赤壁懷古》,終成繼歐陽修之后的宋代文壇領袖,將豪放詞發揚光大。

  在官場上,他是那樣地渴望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正是在這理想的引領下,他心系百姓,惠州的蘇堤是他優秀的見證,他終成一代好官。

  在生活中,他渴望擁有恬靜充實的生活,正是在這理想的引領下,他被謫儋州后,卻沒有被其惡劣的環境擊敗,而是致力于改善自己的生活環境,同時也改變了當地居民的生活,終于用自己的努力給自己創造出了恬靜的生活空間。

  意識到蘇軾的苦,也體會到他心中的甜,歐陽辯不由得動容:“子瞻…”

  蘇軾再次笑了起來,不過這一次他的笑容里面是爽朗的。

  “季默,這一輩子,雖然顛沛流離,但這一生也算是精彩,我心中無憾了!”

  蘇軾拍著歐陽辯的肩膀大笑起來。

  歐陽辯也笑了起來。

  這樣就挺好,不是嗎?

  人生難買我樂意,只要蘇軾覺得心中痛快,其實也就足夠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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