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虞嗣漢不敢讓人進來點燈,偌大的垂拱殿陷入了昏暗之中,這種令人絕望的黑暗,恰如現如今風雨如晦的大宋朝。
在黑暗中,趙頊的臉并非全然呆滯,卻像是變臉一般,一會平靜一會咬牙切齒,一會又換上了陰霾一會卻是暴怒無比,像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若是走進了些,是能夠聽到趙頊說話的,不過此時只有他自己才能夠聽得到自己的話。
“…歐陽辯,你這個無恥小人,這些都是朕的,你將朕的東西都給奪走了啊!
這是朕的天下,燕云十六州是朕的燕云十六州,這等豐功偉績應該是朕去完成才是,你一個臣子,怎么敢如此僭越?
歐陽辯啊歐陽辯,你是比朕聰明,也比朕能干,但臣子就是臣子,你怎敢僭越,怎敢回過頭來對付朕啊!…”
趙頊咬牙切齒,神色凄厲,竟如同一個剛剛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一般。
可是片刻之后,趙頊又面如平湖一般高深莫測起來。
趙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來了臨安之后,他便發現很難再控制自己的情緒了,一會暴怒,一會又覺得什么都可以,一會又覺得世間萬物充滿勃勃生機,一會又覺得世間不值得。
此時的他,心情卻是平靜到了極致。
一盞昏黃的燈火從門口進來,帶來了些許的光芒。
“陛下,該用膳了…”
趙頊點點頭:“朕思考的時間里面,有誰過來求見朕的?”
虞嗣漢趕緊道:“曾相公、蔡相公都過來了,還在外面等著呢。”
趙頊點點頭,想了一下道:“晚膳備多一些,請曾相公、蔡相公都進來吧。”
一會之后,趙頊跪坐在餐桌前,前方左右兩側,跪坐的就是曾布以及蔡京,兩人都是言笑晏晏,全無隔閡的模樣。
趙頊卻是心中清楚,自己這兩個左臂右膀,不僅不和,而且還是恨不得搞死對方的那種。
蔡京原本是曾布的手下,可是后面被自己一手扶起來與曾布分庭抗禮,由此一來,曾布自然是對蔡京恨之入骨。
蔡京對曾布也是恨得牙癢癢的,曾布對他提出的政策就沒有贊同的,到了最近更是蔡京贊同的,曾布那邊的就一定要反對,最近更是將蔡京主持的市易司給徹底廢掉了。
趙頊輕嚼慢咽,一邊聽著兩位宰輔在聊天,不過兩位宰輔聊得都是一些無足輕重之事,著實不是趙頊想要聽的,他將口中的食物咽下,用西湖龍井簌簌口,兩位宰輔趕緊停箸傾聽。
只聽得趙頊道:“兩位愛卿,今日前方來報,叛軍在殲滅遼軍三十萬軍隊后,越過沼澤,將長城盡數拿下,也就是說,燕云十六州已經全然在叛軍的掌控之中了,這事你們怎么看?”
曾布低著頭,眼眸之中精光閃爍。
蔡京的神色也是晦澀不定。
趙頊看著他們的神情,心下不由得深深嘆了一口氣。
兩人來這的意思,他還能夠不明白么,就想探聽一下自己是怎么想的,以及如何應對的問題。
說來也是好笑,兩人都是宰輔,明明該他們將這些扛起來,但現在卻是總是將目光投向自己,想在自己這里找到答案,若是自己什么都有答案,還要你們這些宰輔做什么呢。
“兩位愛卿難道沒有什么想法么?”
趙頊的話里面帶著責備,
曾布只能硬著頭皮說話了:“陛下,此事著實是一個噩耗,雖然現在夏賊沒有繼續攻過淮河來,但他們隨時可以攻過來,夏賊的海軍非常強,咱們大宋在水面上根本沒有對抗的余地…”
趙頊忍不住冷哼了一聲,歐陽辯的海軍,還是挖地他的墻角呢,遠洋集團那么大的集團,養出來的龐大的海軍力量,這原本該是他的啊!
曾布停了停,以為趙頊要說話,但趙頊停了下來,曾布趕緊繼續說道:“也就是說,只要夏賊想要對付我們,我們需要防御的地方太大的了。
之前至少我們還有一個優勢,就是夏賊還沒有掌握燕云之地,這樣一來,夏賊就始終要面臨著遼國的威脅,但如今夏賊侵占了燕云之地,他們就再也沒有后顧之憂了!”
聽到曾布的判斷,趙頊忍不住悲從中來。
是啊,歐陽辯掌握了長城,遼國想要再打夏國就很難了,而且,遼國現在丟了三十萬大軍,內部可能都要發生不穩了,更別說去對付夏國了。
這么一來,大宋危矣!
賊軍勢大,難道我趙家的基業就要由我這一代而止,那朕有何顏面去見歷代的先帝啊!
趙頊忍不住落淚。
蔡京趕緊安慰道:“陛下,事情還沒有到絕望的時候呢,臣認為,夏國經過連年的征戰,恐怕國內也是疲敝久矣,現在夏國已經占了咱們大宋淮水以北地區,又收回了燕云之地,也就是說,現在有大塊新占的土地,他們想要在這些地方穩定下來是很難的,這需要時間,所以,咱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去做準備!”
聽到蔡京這么說,趙頊精神一振:“愛卿快說說,咱們該做什么?”
蔡京道:“陛下,臣認為,這是一場持久的對抗,一方面,咱們固然要不斷地擴軍以對抗夏賊,但內部的經濟也要梳理好,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清晰了,夏賊的海軍強大,又占據了陸上絲綢之路,咱們想要發展經濟,外向型的經濟已經是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咱們國內的產業結構得進行全面的調整,要轉換成為能夠滿足軍事戰爭的戰時經濟,也就是說,咱們依然要對經濟進行嚴控,讓經濟自由發展是不可能的了。”
曾布眼神陰霾。
蔡京說得冠冕堂皇,也有幾分道理,但落實到了實處便是——市易司還是得繼續存在!
市易司對于曾布的利益沒有太大的傷害,但市易司是蔡京的政績,若是承認市易司的政績,那便是承認蔡京的執法正當性,這不是曾布希望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