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改命

　　耳邊變得寂靜無比。

　　菲克腦海一片空白，只記得診所的方向。

　　穿行在這片世界的路人們，對滿身是血狂奔的菲克熟視無睹，臉上帶著習以為常的木然。

　　他們早已習慣了目睹這種鮮血淋漓的畫面，在這片弱肉強食的世界，每天都會發生幾起這樣的槍擊事件。

　　為了生存，陰溝的老鼠們拔槍相向，有人中槍倒下，有人帶著罪惡繼續茍延。

　　在這種殘酷的地方，生存就是一場不擇手段的游戲。

　　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就是這兒與生俱來的規矩。

　　卑鄙，野蠻，殘酷，不擇手段。

　　這就是陰溝老鼠們的生活，這就是命。

　　在無聲的奔跑中，菲克終于來到了米蒂森的店鋪前。

　　看到渾身是血的菲克，米蒂森的眼珠子立刻瞪圓，失聲尖叫起來。

　　“天吶！這是怎么回事！”

　　菲克大喊道。

　　“快！布萊克快不行了！”

　　米蒂森趕忙搭手，穿過雜亂的院落，將布萊克送進地下診所內。

　　一進地下室，菲克立刻沖著在看拳擊賽的維克托大喊道。

　　“老維！快救救我朋友！他…他…”

　　聞言維克托立刻從轉椅上跳了起來，然而看著手術臺上的布萊克，經過短暫的確認，他已然明白一切早已結束了…

　　但面對六神無主的菲克，維克托還是象征性的為布萊克取出了子彈，縫合上了創口。

　　在一場看似全力以赴的搶救后，維克托最終還是說出了那句早已注定的話。

　　“菲克，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上的人…所有人，總有一天會去往另一個世界的，布萊克他…現在去了個更好的地方，那里他不用再過打打殺殺提心吊膽的生活，可以安心靜下來，好好喝上一杯了…”

　　菲克大腦一片空白，他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怎么…怎么可能！開什么玩笑！！！我們…我們就要去上城區出人頭地，過好日子了啊！！我們的理想馬上就要實現了，他怎么…怎么可能在這種地方死掉！！！”

　　面對情緒過激的菲克，維克托只能無奈的搖了搖頭。

　　一旁的米蒂森上前按住了菲克，大聲吶喊道。

　　“冷靜下來，菲克！人死不能復生，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人…總是要面對現實的啊！”

　　菲克依舊無法接受現實，不斷催眠式的自語道。

　　“可是…為什么…明明我們就要成功了…我們就要離開這里再也不用干這活了…我們已經快要出人頭地了，明明只有一步之遙…”

　　突然之間，維克托猛然上前，狠狠一拳擊打在菲克臉頰上，像個硬漢一般教訓菲克道。

　　“你難道沒有覺悟嗎？！菲克從你干上這行起，你就該明白總有一天你會面對這樣的事情，因為這就是你選擇的道路，也是布萊克選擇的道路！這條路就是行走在懸崖上，搶著別人的道路，絕處逢生，一不小心亦是萬劫不復！”

　　“生活在我們這兒的人，行走的道路從沒有對錯之別，但每一個踏上道路的人，都要明白自己腳下的路意味著什么！！并且一旦邁出步伐，就要無怨無悔！”

　　腦中嗡嗡鳴響，躺在地上的菲克看著無比刺眼的手術燈，頭暈目眩，神志恍惚。

　　過往的一切都如夢幻泡影般在腦海變幻閃過，在恍惚之間菲克突然發現，自己竟與那個失魂落魄的喜劇演員一樣…

　　他們都不過是做著理想之夢的地溝老鼠罷了。

　　它們這些老鼠們的理想，在現實的巨大階級隔閡面前，注定是一條難以攀援的艱險道路。

　　在這條路上，有的人理想被人踩碎了，就此沉淪。

　　而有的人靠著踏碎他人的理想，一步步向上攀援著，希冀有朝一日能爬出陰溝，觸及那遙不可及的理想。

　　這條路上，只要一不留神便會跌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但他們這些活在下水道的老鼠們別無選擇，他們沒有那些上等人的平坦道路可以通行，一切生來就已注定。

　　這…就是命！！！

　　此時此刻，菲克終于看清了這一切，布萊克、杰克和那些無數被欺騙的人們，都是自己這條道路上的墊腳石。

　　繼續走下去，必然會有更多被踩碎的理想墊在腳下，而自己也許也會在某一天失足，就此墜落，粉身碎骨。

　　看清了一切的菲克狠狠攥緊了拳頭，眼中似要迸發出火焰，目光變得鋒銳無比，似要將眼前的一切穿透。

　　我…不服！！！

　　我…絕不認命！！！

　　他心中的信念變得無比堅定，要將這條路走到底！

　　路已無回頭可言，菲克明白自己必須往上爬，一定要往上爬！

　　爬，就算踏著別人的尸體也要往上爬！

　　爬，就算踩著別人的不幸也要往上爬！

　　留在下面的世界中，注定是看不見陽光的，而有的人生來便沐浴在陽光中。

　　這被人強加的一切不公，菲克絕不接受…他要改命！

　　抹去嘴角的鮮血，菲克緩緩站了起來。

　　“菲克，你…”

　　沒等米蒂森多說什么，維克托打住了她的話語。

　　他看見了菲克那雙鋒銳的眼睛，里面閃爍著一往無前，擊破一切枷鎖的信念。

　　如同眼中藏著獅子，釋放著懾人心魄的野望。

　　雖無聲無言，但這個男人已經將一切通過目光表達了出來。

　　沒過多久，菲克請來了下城區的一些熟人，和布萊克的親屬，為布萊克舉行了一場葬禮。

　　一般來說，下城區的人是不會大費周章舉行葬禮的。

　　老鼠死了就會被遺忘在陰溝中，靜靜腐爛，沒有舉行儀式的必要，這對于活著的老鼠來說只會浪費金錢與精力。

　　但在菲克看來，布萊克是和他一樣，注定會出人頭地的體面人，絕不能和這些陰溝老鼠一樣草草率率的死去，必須體面的離開才行。

　　布萊克的葬禮過后，菲克鄭重其事對眾多老伙計說道。

　　“各位…我可能過一陣子就要離開這里，去新的世界了，也許我們以后見面的日子就會變少了…”

　　米蒂森有些擔心道。

　　“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

　　菲克輕松笑道。

　　“放心吧，我可不會輕易倒下…”

　　維克托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個男人絕不是甘于留在這種地方的人。

　　“臭小子，千萬別死了，記得出人頭地啊！但…也別忘記最重要的東西，有空記得回來看看，在這兒的帳你還欠著不少呢，以后不管你是來繼續賒賬還是還賬，記得回來看看！”

　　帶著自信的笑容，菲克揮手道別，踏上上城區的旅途。

　　在上城區，菲克和各式各樣的人打起了交道。

　　這個光鮮亮麗的美好世界，充斥著令人眼花繚亂的繁榮與奢靡。

　　人們的言行舉止總是款款有禮，充斥著文明有序的美好素養。

　　與之相比，充斥暴力與罪犯的下城區仿佛一片未受開化的蠻荒之地。

　　大家井然有序的遵守著條條框框的法律法規，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但很快，菲克就發現，一切并非如此簡單。

　　在這充滿法制光芒的文明世界下，還隱藏著一片陰影般的潛規則世界。

　　這些暗中的規則，瞬間讓菲克回到了熟悉的領域。

　　不論在什么地方，鈔票永遠是菲克最好的名片與通行證。

　　只要有錢，許多明面的規則，他都可以通過陰影中的捷徑回避。

　　有了錢，他可以搞到虛假的文憑。

　　有了錢，他可以打通關節，給有關部門上供通過審核。

　　有了錢，他可以換上一層表皮，通過新的身份開始新的生活。

　　錢，就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紐帶，一切規則的起源。

　　而那條條框框明里暗里的規則，扒開來看，本質不過是兩個字——吃人。

　　上城區的紳士們，優雅的用商業金融包裝自己用餐的模樣，不緊不慢的收割人們身上最肥美的鮮肉，放在精致的盤子內，有說有笑的舉杯享用。

　　而那些被收割完一切，吃剩的廢渣們，就像垃圾一樣被拋棄到了下城區，掙扎在生存的饑渴中，互相啃食著對方身上僅存的骨架，如野獸般互相撕咬吃相難看。

　　看到的真相越多，菲克的內心越是漠然。

　　他內心已無喜悲，只想趕緊一路向上，爬到某個舒適的位置，爛死在這個不斷制造垃圾的腐朽世界。

　　當菲克耗盡了鈔票，辦妥打點完一切必須的條件后，他即將成為一名擁有身份、證件、文憑、診所的心理醫生，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但并不妨礙任何東西。

　　他即將成功完成自己邁向上層，出人頭地的理想。

　　然而…就在他即將完成最后的核驗，開門營業時，兩名聯邦調查員卻找上了門來。

　　“不好意思，請接受我們的調查，我們發現您的資金來源可能有些問題…”

　　“什么…怎么會這樣？!”

　　一瞬間，菲克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世界的一切轟然倒塌。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在這最后關頭，全部破滅。

　　在被羈押候審的過程中，菲克面如死灰。

　　自己的鈔票已經消耗殆盡，再也沒有多余的錢財聘請律師或者進行賄賂。

　　在自由聯邦，除了以上兩個辦法，完全沒有別的洗脫罪名途徑。

　　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邀請擺在了菲克面前。

有興趣玩個游戲嗎？你是非常優秀的人，如果就這樣消失，未免太過浪費了，如果你能在游戲中優勝，你就能追尋你心中的理想　　無數過往的記憶碎片，在菲克腦海盤旋。

　　他在這些人身上找到了現實中自己的影子，那份毫無意義卻揮之不去的共情，讓他變得痛苦無比。

　　菲克越發焦躁不安的內心，逐漸熾熱的快要冒出火來。

　　內心燃燒的熾灼之物，如同呼之欲出的答案，讓他再度來到這家診所面前，希望找到些什么答案…

　　“嗯…光靠這種醫學技術，可是醫不好這個世界的啊…”

　　聽到這話，菲克猛然一個激靈，回頭望去。

　　悄然無聲之間，猶如從夢境中走出一般，一個老男人出現在他身后。

　　只見來者披著一件破破爛爛的灰色斗篷下，斗篷下露出一張迷迷糊糊的紅臉，一臉醉醺醺的酒鬼模樣，手里還抓著一瓶老酒，晃晃悠悠的樣子仿佛隨時都會躺倒在地上，一覺不起。

　　像這樣的酒鬼，在荷魯斯內遜的鄉間酒館內隨處可見。

　　對方似乎注意到了菲克的目光，帶著醉醺醺的笑意問道。

　　“年輕人，你也是來這看病的嗎？”

　　菲克露出淡漠的微笑，輕淡的回道。

　　“不，我沒有得病，我只是比較懷舊，所以來這看看…”

　　對方哈哈大笑，搖頭嘆道。

　　“非也非也，年輕人，你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只不過，你的病不是在身上，而是在心中，光靠那種醫術，醫不好你心里的病的…”

　　聽到這段玄奧又似乎若有所指的話，菲克頓覺對方絕不是一般的酒鬼，開始感受起對方身上的精神氣息。

　　一般來說如果對方也是擁有神力，能和某個神明扯上聯系的周邊人士，一定會有特定性質的精神氣息，根據這種外放的精神特性，基本能看出對方的底細。

　　但讓菲克更為驚訝的是，對方身上的精神氣息若隱若現，似有似無，仿佛處于某種夢幻般的狀態，可以稱之為薛定諤的氣息。

　　登時，菲克面容肅然，認真的問道。

　　“請問…閣下是誰？”

　　老酒鬼聽見菲克的詢問，哈哈大笑道。

　　“我是清醒的醉者，活著的死人，愉悅的悲者，愚昧的賢人——夢幻之神…”

　　一瞬間，菲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話。

　　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一位神靈!

　　夢幻之神！

　　要知道雖然菲克和各種神魔鬼怪的信徒走狗打了無數的交道，但真正的神明，他可是一次都沒見過。

　　別說是他，就算整個海米西亞大陸的信徒神眷加起來，都沒幾個能真正說自己見過神明的人。

　　這個世界雖然神眷遍地走，神跡到處有，但真神這玩意，還真沒有過公然露面的記錄。

　　就在菲克六神無主，不知該如何與對方繼續交流時，對方打了個酒嗝，繼續說道。

　　“嗝兒～的忠實信徒，斯坦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