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里克站在星之塔的塔頂。
這座法師塔的塔身上還殘留著不少青苔的痕跡,德里克行省連下了將近十天的雨雪,整個環境都是濕噠噠潮乎乎的。
他伸手輕觸著塔尖那奇妙的,五角星形的空心徽記,這顆徽記有五個人頭那么大,頂在法師塔的最上方,也正是因為這顆星星,它才被命名為“星之塔”。
而此刻,他如往常一樣將自己的魔力施加于其上——在研究星之塔沒多久,他就發現星之塔上端這顆星星并非是裝飾物,它有著擴散魔力,將魔力以一個特殊的震顫頻率輸出的作用。
雖然不知道這樣的魔力頻率有什么意義,但羅德里克還是習慣了每天都到塔頂輸入一次自己的魔力,說不定就能有意外之喜呢?
這樣的習慣保持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在年末的這一天,他再一次如往常一樣輸入自己的魔力。
而這一次,他敏銳地感覺到,他才剛剛將魔力輸入,一股魔力便以同樣的魔力頻率、但是更快的速度,向著他回擊而來。
他肉眼雖不能目視,但是他的靈感明確地捕捉到了那股跨越空間而來的魔力,精準地擊中了星之塔塔尖的星星。那股魔力化為流光,在星星上流轉了片刻,隨即向著下方沉去。
緊接著,星之塔的塔身,開始震顫。
“地震?不,是那股魔力引起的。”羅德里克低頭看向下方,不少法師學徒因為這突然的異動而從法師塔里跑了出來,驚恐地看著搖晃的法師塔。
而就在他下方沒多遠,屬于他的實驗室的窗口,突然探出了他助手的腦袋,后者仰首看著他,隨后用力地揮手:
“老師,老師,實驗室里,冒出了女人的聲音!”
“女人的聲音?”
羅德里克疑惑著,他確認暫時不會有第二道魔力向著星之塔而來,然后迅速返回實驗室,才到門口,就聽到一個重復的女聲響起:
“聽得到么,聽得到么,這里是新盧雷亞,聽到請回應。”
“新盧雷亞?奇怪的名字。”
尼克爾·羅德里克思索著,隨后出聲回答道:
“這里是星之塔,確認收到。”
莉迪婭迷惑地抬起頭,看向身后的范倫汀娜和一眾助手們。
星之塔?沒有聽過的名字,王國有這樣一座法師塔嗎?
然而此時此刻的他們并不知道,這一次自阿瑪西爾的最北端,到索爾科南的北方德里克行省的群山中,跨越了數千公里的對話。
卻是拉羅謝爾進入新時代的標志。
西里爾手提著長劍,站在那枯黃的草葉間。
枯黃之色如同一條長線,自他的身前扭曲地鋪展開來,隔絕著他身后在冬日依然枝繁葉茂的森林,與身前枯枝張牙舞爪的黑森林。
偉大的自然之神以這樣的方式,試圖令其負面的情緒消弭于自然;可能祂在如此施為之時也未曾想過,黑森林居然在后世會變得如此難以消解,甚至成為其后人永遠的大敵。
西里爾不知道其余的神明是如何安排其負面情緒的,也不知道這些負面情緒究竟從何而來,但想來諾拉的方式,已經是神明中的上上策了。
眼前的黑森林要比他曾經見過的都要更加陰森,他將自己的風探入黑森林中,溝通其中的風探尋著情報,發現這片黑森林居然找不到邊際,大得離譜。
可別忘了,柯羅叢林的黑森林的特點之一,便是區域性出現,每一塊黑森林的面積不會太過夸張,基本處于精靈耗費精力,就能夠解決的地步。
而這樣從面積觀感上,甚至要大過他身后森林區域的黑森林,精靈再怎么能夠處理黑森林,也無計可施。
這一片黑森林距離溪谷城的距離并不算太遠,正常行軍也就半日不到的時間…
“格魯他們是從哪個方向進去的?”他回頭向伊西多問道。
“他們不是從這里進入的,而是從鷹蒲氏族方向進去的。”伊西多回答道,“最開始他們試圖通過飛馬,畫出黑森林的整體范圍,但飛馬被那些橫生于黑森林上空的霧障阻礙,無法前進,因此他們直接進入了黑森林。”
“也就是說…他們和那條從鷹蒲氏族那兒逃走的巨龍,是一條路線?”
伊西多挑了挑眉毛,年輕侯爵提出了他們都忽視了的一點。
“是這樣的。”
“你們有聯系到格魯他們的方式么?”
“如果他們在黑森林內找到一處未被污染的落腳點,那可以做到——以往是這樣的,現在我就沒有把握了。”
眼前的黑森林的異常,足以推翻精靈過往所有的經驗。
精靈們只能看著這位年輕的半精靈侯爵站在黑森林的口子上,仰首看著那光是注視、便令人感到精神不適的枝杈。
這樣的現狀令精靈們感到羞愧,自詡為諾拉最忠誠的后人與信徒,卻沒能完成自己的使命,甚至還需要依賴外人——雖然這名外人也是所謂的“半精靈”,可精靈從未給過他任何實力成長上的幫助,對方甚至還是人類的侯爵。
西里爾并不知道身后的精靈們腳趾都快在草地上摳出個三室一廳,他不斷琢磨著,忽然開口問道:
“伊蘭達爾尋求晉升的地點在哪里,你們知道嗎?”
“樹之心?怎么突然問起他了。”格羅佛詫異著,還是拿來地圖,標記給西里爾看,“在大概這一塊區域,他讓其余的精靈都不要靠近…現在也已經在黑森林的范圍之內了。”
西里爾看著格羅佛指出來的點,樹之心伊蘭達爾閉關的位置靠近諾拉回廊的山腳附近,此時確實已經處于黑森林的覆蓋范圍中。
“您不會是以為…黑森林的擴散,是因為他而引起的吧?”
格羅佛臉上呈現出惶恐之色,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得到的是西里爾莫名其妙的一瞥:“怎么可能,伊蘭達爾尋求的肯定是正經的突破,怎么會和黑森林掛鉤呢?”
但西里爾話才剛說完,自己也不由得愣住了。
他發現自己忽視了什么。
伊蘭達爾所追求的,是自“超凡”向著“天災”的突破。突破超凡的西里爾知道,實力的晉升意味著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更深,更能夠接觸到本源的存在,接觸到那由丹亞建立起的,規則之路林立的“白環”。
而天災更是在超凡以上,按照丹亞時代的劃分法,超凡屬于進入法則平原“希芬”,而天災,便是觸及那連通白環的“白塔”利安德爾。
他首先可以確信,伊蘭達爾自身不會是引發黑森林暴動的“罪魁禍首”。
但他不此時不能保證,伊蘭達爾尋求突破這個行為,是否會是引發黑森林暴動的要因。
超凡級是對職業級的“增量”與“升華”,他對風本就有著極高的權限,因此當他試圖追求更高天的風之時,便遭遇了風神阿蘇伊的負面情緒,在將其擊潰之后,才取得了更高的“風神”權限。
那么伊蘭達爾呢?
身為精靈,他的一切力量都與自然息息相關,而其如果再尋求突破天災級,接觸到白塔利安德爾…
那他對自然之力需求的權限,該有多高?
是否會觸及挑釁到,在諾拉遠去之后,自然權限最高的諾拉的負面情緒,黑森林?
不不不,但黑森林本身就是一種形式的存在,諾拉特意以這種方式將自身的負面情緒排出,就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
等等,可又有誰說過,這些零散的黑森林,就沒有一個“核心”呢?
對,黑森林的核心——
就像是吞噬者“維什林根”一樣,如果黑森林擁有一個維什林根類似的核心,只是這個核心被諾拉所封印,只有零散的力量不斷溢散,成為小股小股的黑森林…
西里爾的眼睛越來越亮,他越是如此想,越是肯定自己的猜測。
身為“挑戰者”的伊蘭達爾,無疑就成了激發核心的那個鑰匙,那個開關——
如果伊蘭達爾沒能擊敗那個黑森林的核心,那么其便會淪為黑森林核心的養分,準天災級的給養將會令黑森林更加強大,它將取代剩余的自然權限,將一切森林都吞噬。
假如西里爾的推論都是正確的,那么現如今的局面,已經迫在眉睫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后再睜開眼,諦聽者的三個能力,諦聽、真視、幽邃洞察同時發動,眼前頃刻間便被無數扭動的黑暗所取代,那片黑森林自空有驚悚的外觀,轉眼間化為了一處深淵,仿佛要將他拉進去。
而同時,他的身體也在自然而然地做出回應。他的胸腔里仿佛有鐘聲鳴響,一聲聲悠長的“鎮——”“鎮——”“鎮——”開始在他腦海中回蕩。
隆隆之中,他甚至感覺到有一口大鐘籠罩在自己的身上,不斷地發出音浪,與那片深淵相對抗。
如果僅有伊蘭達爾一人之力,能夠擊敗黑森林核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假如加上他的力量…
擊敗諾拉的負面情緒——
他的目光掃過面板上那三個詞語:海之靈,獸之羽,風之格。
如果擊敗了諾拉的負面情緒,那他又能獲得什么呢?
西里爾感覺自己渾身都開始燥熱,每一根骨頭都在摩挲著,叫囂著請戰——
進入黑森林,進入黑森林,找到那個核心,擊敗它,擊敗它!
他的身體在如此地狂叫著,在這樣的叫聲驅動下,他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的劍柄,而后突然開口道:
“我要進入黑森林。”
這句話,令聽到侯爵聲音打算給予回應的精靈們,頓時又啞巴了。
他們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會兒,才猶豫地問道:
“我們沒聽錯吧,您…是要進入黑森林?”
“我要進入黑森林。”西里爾重復了一遍。
“這,有什么必須進去的理由嗎?我們只需要等待巡林隊的情報就好了,這一次的黑森林不同凡響,侯爵要是出了什么事…”
“那我說,如果我不進入黑森林,就沒有解開這一次危機的可能呢?”
精靈們又沉默了。
他們頭一次感覺森林對自己而言是如此陌生之物,陌生到他們對其一無所知,甚至讓一個半精靈在自己之前做出了判斷。
“米莎。”在精靈們沉默間,西里爾回過身,向精靈小姐說道,“這一趟,需要你的幫助。”
“愿意為您效勞。”米莎·艾希凡微微頷首,接著便走到了西里爾的身前。
她抬頭看著西里爾,她對這位被諾拉欽定的代行者再熟悉不過,但此時此刻,那對蒼綠色眼眸中所燃燒著的一種、不自然的亢奮,令她感覺到疑惑。
“同族…你覺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她下意識問道。
“不舒服?沒有。”西里爾奇怪著米莎為何會如此問,可后者已經再向前一步,張開雙臂,面對面的用力地抱住了西里爾。
“米莎,你干什么,長老們可都還在——”西里爾的身體突然僵硬了,但米莎有已經踮起腳,湊到他耳邊,聲音低低地鉆進他的耳中:“別動,靜靜感受。”
感受?感受什么?
西里爾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身前似乎沒有那種精靈小姐身體的柔軟觸感。
而是硬邦邦的、方塊的感覺。
是那本米莎一直隨身攜帶的《自然法典》。
他恍然間,順著米莎的意思閉上眼睛,只是沉下心感受了片刻,一股股暖流便自那本書中發散而出,流轉至他的體內。
他們的身后,那片冬日依然繁茂的樹林間,大片大片的森林突然開始搖曳,青色的光流匯聚著,最終如打落的聚光燈一樣,再一次照在抱在一起的兩人身上。
身后的精靈們已然叩首,頂禮膜拜,念念有詞。
最上級,自然之神,神明加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