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斯特·菲利克斯感受到了一種名為“絕望”的情緒,這種絕望就算在他小時候雙腳打滑險些掉入糞坑、只靠手指的力量扒住糞坑邊緣茍且之時都未曾感受過。
自己剛剛說話的聲音,應該,不是,很大聲吧?
但坎蒂斯那同樣驚恐的目光,明擺著告訴他:你的聲音大到我已經去世十三年的奶奶在墳墓里都聽得到,整個廣場的人都聽得到你的逃兵宣言——
絕望了,罷了,都算了,我還是就這么死去吧——
有什么能比在這位阿瑪西爾的實際主宰者的面前,說出逃兵宣言的話語還要絕望的事情呢?
而這位年輕的侯爵就這么靜靜地注視著他,在他將將要倒下之際,突然吹來一股和煦的風,讓他一瞬間神智恢復,頭腦清爽。
“你的名字?”
“我,我的名字…啊,侯爵大人,我剛剛說的,只是,這個,不,我…”福斯特·菲利克斯已經徹底語無倫次了,而年輕的侯爵那張屬于精靈的俊美面容居然沒有露出任何的厭煩情緒,只是再次重復道:
“我問,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我是福,福斯特·菲利克斯,西利基斥候隊的一員…”福斯特終于報出了自己的名字,接著低垂下頭,只等待來自年輕侯爵的審判。
“聽好了,福斯特·菲利克斯——還有在場的所有游蕩者。”
年輕侯爵的聲音并不響亮,但在風的傳遞下,送到了每個人的耳中,讓他們都能清楚地聽到他的發言:
“你們或許聽到了些流言,諸如要進入奧圣艾瑪腹地之類的,我先申明一下。”
在場的游蕩者們死死盯著年輕侯爵,他們都沒想到后者居然如此干脆利落,上來就開門見山——
“這不是流言,這是真的。”
將近一半的游蕩者兩眼一黑,可年輕侯爵的下一句話,令他們險些靈魂出竅:
“以及,我會和你們一同前往。”
游蕩者們沉寂了數秒,隨后立刻炸開了鍋:
“諾拉在上,我聽到了什么?侯爵大人要跟我們一起去?”
“丹亞在上,我快不能呼吸了,讓我想想該怎么,該怎么說…”
“侯爵大人不會精神出問題了吧?怎么會想出這種智障的點子?哪有一軍之帥親身赴險的?”
“估計也是吹牛的吧?怕我們想到這是去送死不愿去,哄著我們去?”
“侯爵大人,給個解釋吧!”
“侯爵大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各式各樣的聲音響起在人群中,西里爾并沒有急于安撫他們的情緒,甚至放任這些游蕩者們肆意喧嘩,直到堆壘的情緒到達一個頂點,所有人的目光都從互相之間重又轉移向他身上之時——
他們的求知欲已經到達了頂點,迫切地想要從西里爾這里得到真切的答案,究竟這是一場哄他們去死的騙局,還是這位年輕的侯爵真的腦子犯病,想要和他們一起去送死。
就在這樣的呼喚聲中,年輕的侯爵站在那名“社死”的游蕩者面前,緩緩抬高了一只手。
緊接著,他打了一個響指。
清脆的響指聲中,廣場上的所有人都發現,自己所處的世界色調暗了一圈,身周的物事都像是在流動一樣,僅能以色差來區分其形體。
“這…這是暗影界!”
短短數秒后,便有識貨的游蕩者叫了出來,他傻傻地自己激動了一會兒,在同伴疑惑的目光中,才想起來該解釋一下,于是又忙著給同伴解釋,這位侯爵采用的究竟是多么神妙的方法。
這一次西里爾可不給他們再做討論的機會了,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讓風作為傳話筒:
“現在出城,前往東海岸平原南側的林地,我們在那里集合。”
“我們的任務,在奧圣艾瑪人發起進攻之后。”
羅威爾·奧博安手中提著一桿長戟,站在騎兵陣地的陣列之前。他沒有騎乘坐騎,但是身后那騎乘著地龍、戰馬的身影,明明比他高出一截,給人的感覺卻反而要比他矮上一圈。
他站在那里,沒有一個士兵敢發出多余的聲音,甚至沒有一匹戰馬敢打一個響鼻。
“將軍。”
傳令兵騎著馬到距離他五十米開外便下馬,而后小跑著到他身后五米外,恭敬地行禮道:“戰爭兵器已經準備就緒,我們接下來立刻對圣海特爾城墻發起第一輪進攻么?”
“分兵。”羅威爾·奧博安捋了捋花白的長須,目光如炬,直視遠處的城墻,森然道:“讓那些西部貴族分頭領兵,進攻圣海特爾兩翼的陣地,允許他們的地龍軍團和重騎兵調用申請,我的要求只有一個——以最快速度摧毀那些陣地。”
“伊拉里力亞軍團預備軍對城墻發起第一次的進攻,攻城車先別動用,讓他們去試著架上云梯。”
“那…赤焰神罰投石車呢?”
“立刻開始投射。”
“是!”
傳令兵畢恭畢敬地倒退著,而后才小跑著上馬,將通知傳遞向數萬人大軍的各個主營。
而在這條命令傳達下去短短半小時后,整個奧圣艾瑪人的陣地中,便響起了隆隆的腳步聲。
一隊一隊的軍隊開拔,從臨時的陣地中駛出,如同三叉戟一般指向圣海特爾,將東面城墻、北面、南面的聯防陣地,盡皆籠罩在內!
圣海特爾的城墻上,亞爾林·埃米、杰拉爾德·沃頓與阿茨克·安杰斯站在一起,三人分別代表著三支部隊的主帥,正遠遠眺望著奧圣艾瑪人的軍隊動向。
“三路齊進,奧圣艾瑪人的胃口可真夠大的,居然打算一口氣將我們的三路盡皆吃下。”第二軍團軍團長冷冷說道。
“他們兵力有優勢,三路齊進才是最佳選擇。”阿茨克將注意力集中在奔向圣海特爾城墻的那一批奧圣艾瑪士兵上,“他們沒有動用攻城車,應該只是想試著消耗城墻…沃爾頓軍團長,圣海特爾的城防法陣還能堅持多久?”
第五軍團軍團長搖頭道:“雖然這幾天已經抓緊時間讓法師修補了,但之前那段時間里,奧圣艾瑪人對城防法陣的‘照顧’可是額外得多,想靠它來阻擋那些投石車的投石,恐怕不太行。”
城防法陣的設計是非常復雜的,它的本質是數個并不作用于人的魔法光環的組合,常用的城防法陣都會有“禁空”、“大氣神盾”、“法力燃燒”這些效果在。
畢竟不是法師對某些群體施法,也不是游戲當中可以關閉隊友傷害,類似“堅定意志”、“遲緩大法”這樣直觀有效的法術并無法區分敵我。因此城防法陣多用于限制敵方法師施法、大氣神盾阻擋箭矢、禁空防止敵軍空中單位侵入城內。
如果圣海特爾此時是全盛狀態到還好,但此前已經經歷過奧圣艾瑪人數十天的折磨。如果讓脆弱的城防法陣經受赤焰神罰那種等級的投石車的轟擊,那些本身就是煉金產物的投石在空中飛過時、造成的魔力波動無疑會對城防法陣造成難以修復的損毀。
“沃爾頓軍團長,您有什么想法嗎?”
城內的城防部隊主要都是第五軍團的士兵,阿茨克尊重地先請教第五軍團的軍團長其意見。
“奧圣艾瑪人沒有動用攻城車,估計也是怕我們城頭的弩箭在他們的攻城車搭設完畢之前便將其破壞。至于如何對付云梯…我的部下已經有了充分的經驗,在過去的數十天里,我們一直是這樣戰斗的,更何況此時我們只需要堅守一面城墻。”
“但那些投石車…說實話,安杰斯閣下,我想不出如何在保全士兵與城墻的同時,在那些投石車的轟擊下堅守住城墻的辦法。”
“如果他們打算用赤焰神罰投石車為步兵搭設云梯開路,那我們依然得在城墻上硬撐著,不能讓奧圣艾瑪人的云梯輕易架設上來,可這樣下來的傷亡…”
沃爾頓一臉憂心忡忡,也無怪他想不出對策——他活了五十多年,也是第一次見到奧圣艾瑪人這種規格的攻城投石車,而兵書上也沒有合適的破解之策。
假如以moba游戲來形容,那么就是身為劣勢方的他們要承受無窮無盡地來自對方長手的消耗,還得硬守住自己的防御塔。
“我的建議是,讓士兵們先撤下城墻,躲開那些投石車的前幾輪投射。”阿茨克閉目片刻,將自己在腦海中整理出的思路緩緩道出。
“可幾輪投射的時間,也足以讓那些奧圣艾瑪人成功抵達城墻下,等云梯支起來…”
“沃爾頓軍團長,我想以貴軍團的士兵的素質,應該可以在投石車火力消失的第一時間,重新回到城墻上吧?”
“這,這是當然。”杰拉爾德·沃爾頓答道,“可問題就在于…”
“沃爾頓軍團長,別忘了我們的侯爵大人現在可在城外。”阿茨克胸有成竹道,“要相信我們的侯爵大人,能夠讓這些投石車及時‘啞火’。”
“好吧,好吧——”
兩位軍團長已經和阿茨克、西里爾商討過這個瘋狂的拆除投石車計劃,兩位軍團長最開始還持絕對反對的態度,可在年輕的侯爵亮了一手陰影界與超凡級實力之后,兩人便齊齊閉嘴——
論地位,自己不如對方,論拳頭和戰功,自己還是不如對方,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那么城內的防守,便交給沃爾頓閣下了,我們還得返回自己的陣地主持局勢。”亞爾林·埃米瞇著眼睛,隨后和阿茨克分別回到了圣海特爾城南城北的兩塊聯防陣地上。
“情況怎么樣了?”阿茨克匆匆地找到了孟斐拉。
城北的陣地由阿瑪西爾軍負責,城南的陣地則由第二軍團負責——雖然說第二軍團此時的兵力有著明顯的不足,但阿瑪西爾軍此時也無暇分派部隊去協助第二軍團。
真想幫助第二軍團,那阿瑪西爾軍必須現在自己負責的這一方向上打出足夠的優勢,才有能力分派兵力去協助城南的陣地。
“輕騎兵已經和對方的斥候騎兵有了第一輪接觸,我們的弓騎兵射掉了對面十來騎后,他們就撤退了。”孟斐拉此時無疑成了戰場情報員——雖然如此運用一名職業級精靈射手未免有些太過大材小用,但阿茨克不得不說,孟斐拉是真的好使。
“有進攻我們方向的奧圣艾瑪軍的情報么?”
“暫時還沒有目擊到他們的旗幟,但奧圣艾瑪人來勢洶洶,進攻我們的兵力至少有七個大隊——”
“七個大隊…也就是一萬五千人以上?”阿茨克在心里快速地做了一番計算:“那我們承擔的壓力應該要大于第二軍團,埃米軍團長那邊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出問題。”
奧圣艾瑪人總共五萬余的兵力,分出了三分之一的部隊來進攻城北陣地,這算是給足了阿瑪西爾軍面子——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奧圣艾瑪人比較喜歡從上往下一路打穿的感覺,想要自北向南將聯防陣地給捅穿。
他之前在城頭看清楚了奧圣艾瑪軍的行進方向,對方并沒有遮掩的意圖,這也符合那位老將,羅威爾·奧博安的作戰風格。
速攻,碾壓,迅速地打崩拉羅謝爾的陣地,再集合兵力將圣海特爾一舉拿下——
兵分三路,除此之外,還有相當一部分兵力還未被調動,顯然是想在第二階段的對圣海特爾的總攻中再做動用。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選擇兵分兩路,一路進攻圣海特爾,一路進攻聯防陣地的一側。”阿茨克嘴里嘟囔著,“他們輸了那么多次,居然還如此相信自己的軍隊實力能夠在同等人數規模的情況下,碾壓我們拉羅謝爾的軍隊?未免有些太過異想天開了。”
雖然那位老將的赫赫戰功足以證明其戰術風格并非不現實之物,但這并不妨礙阿茨克對其進行腹誹。他嘴上嘟囔著,很快做出了判斷:“讓我們的騎兵都回來,搭了那么久的陣地可不是白搭的,也該讓奧圣艾瑪人吃一吃陣地戰的苦頭了…”
他話音剛落,驟然間一聲如驚雷一樣的炸響,自極其遙遠之處傳來——
那圣海特爾東城墻外的上空。
七道赤色的灼灼紅光,托著如彗星一般的尾焰,劃破蒼穹,向著圣海特爾的城墻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