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蘇醒

　　1441年，陰白之年，8月17日。

　　這一年的八月溫度比往年都要高出了許多，身穿紗裙的姑娘只要在太陽下多耽擱一會兒，身上的紗裙就會被汗水浸濕，勾勒出窈窕的曲線。

　　“明明是陰白之年，為什么天會這么熱。”

　　卡羅琳將小臉泡在冷水盆里,咕嚕嚕嚕吐了好幾個泡泡，而后一轉身擠到了艾莉娜的身上：“還是艾莉娜姐姐好，身體冰冰的。”

　　“卡羅琳——”艾莉娜正在認真閱讀著《阿瑪西爾地理志》，此時無奈地伸手，將卡羅琳的腦袋撥開。

　　“持續的高溫天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一邊的西里爾從成堆的公文中抬起頭來，揉著眼間的穴位，搖頭說道,“已經持續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了，阿德萊海的水位下降了一截,許多湖面的地方都成了淺灘。”

　　“這難道不好嗎？”

　　“不好，但也不一定。”西里爾站起來，在房間里踱著步，“奧圣艾瑪的陸軍素質總體要強拉羅謝爾，水面下降、路面增多，會讓他們可以提前登陸…但淺灘的地形同樣存在不確定性，所以具體孰優孰劣，還是難以評判的。”

　　西里爾打下曼德克斯堡，已經一個月了。

　　阿瑪西爾區域的城池已經接收得差不多了，一瞬間手底下的城池多了那么多，讓西里爾有一種陌生的充實而膨脹的感覺。

　　這其中最忙碌的，大概是出自西利基的波伊爾商會了。雖然他們對于成為一座城市的商業核心已經熟門熟路，但他們的體量實在不足以吃下那么多新加盟的城市市場。

　　老實說,他們甚至連之前吞下的那些城池都還沒能消化干凈——

　　無奈之下，波伊爾商會只能放棄一家獨大的想法，在吉恩男爵的牽頭下，和厄特蘭領、阿德勒、因薩羅等地區原先的商會組建起了新的商業聯盟。

　　他們本想效仿索爾科南那邊的“泛索爾科南商會共同體”,取名叫“泛阿瑪西爾商會共同體”,但被西里爾嚴詞拒絕，最終定名為“阿瑪西爾商業聯盟”。

　　在軍事方面，西利基軍依然保持著原先的編制，主要負責區域為西利基原先的領地，以及包括曼德克斯堡在內的一半的厄特蘭領。

　　而剩余阿瑪西爾地區的駐軍，則由被充公的奧康納家私軍，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負責。

　　說起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西里爾在統計完這支奧康納家私軍的具體兵力后，不禁有些慶幸沒有和對方起正面戰場的沖突——

　　他們的兵力與部隊素質，要超出西利基原先的評估。

　　經歷北境戰爭折損后的自然守衛軍，依然能夠維持七千以上的正規軍數，再加上一千五百人的預備役。

　　小一萬的兵力雖然是靠著整個阿瑪西爾的領地來養著的，但精銳也確實是精銳。

　　達文西·奧康納公爵確實并非庸才，在他的治理下，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內部規劃極其有序，有專門挑出來的精銳部隊額外再組建成“阿瑪西爾林衛軍”，此前的“森樹守衛”，亦是在這林衛軍之中，整個林衛軍總計將近一千五百人。

　　單兵質量，要高于西利基目前的任何一支部隊——銀刃騎士團當然不能算在內，畢竟銀刃騎士團不能規劃為普通兵團。

　　最先從西利基趕到曼德克斯堡的，是跟隨波伊爾商會急匆匆趕來的“盧雷亞研究院”。

　　莉迪婭·雪萊親自挑選的研究院成員并不對種族有任何的局限，第一批抵達的十名研究院成員中，只有三名是人類，剩下的則分別為兩名矮人、四名精靈以及一名半身人。

　　他們將盧雷亞研究院開發出的軍用技術、設施的圖紙都帶到了曼德克斯堡，幾人甚至都沒和自己的領主見上一面，就熱血朝天地投入進曼德克斯堡的工廠中，加班加點為阿瑪西爾的部隊換裝。

　　總而言之，整個阿瑪西爾都處于一個極其忙碌的狀態。

　　一級戰備狀態。

　　信息差。

　　西里爾要抓的，就是一個奧圣艾瑪人對阿瑪西爾軍隊刻板印象帶來的信息優勢。封鎖間諜，不讓情報傳遞到奧圣艾瑪，如此一來奧圣艾瑪人最多認為阿瑪西爾內亂暫緩，卻絕對想不到阿瑪西爾的力量會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過去的一個月里，西里爾和第五軍團軍團長杰拉爾德·沃爾頓，還有第二軍團亞爾林·埃米進行了幾次會談，對阿德萊海沿線的防御進行了幾次加固，同時讓第二軍團的兵力逐漸從伏爾戈行省運輸向阿瑪西爾，駐扎在兩省邊際的城鎮中。

　　這些，都是西里爾能在自身條件上進行優化的地方。

　　而剩下的，則并不由他掌控。

　　馬車從曼德克斯堡出發，一路行向精靈聚集之地，柯羅叢林。

　　西里爾早早發送了邀請函，在最近才得到來自精靈的回信，他得以參加一場深林議會。

　　車廂里坐著米莎、卡羅琳和艾莉娜，米婭小姐由于忙于西利基法師學院和綠之塔的法術交流會。沒有空跟來。

　　而隨行的還有幾名騎士，來自銀刃騎士團的奧蒂列特、亞歷克斯·斯洛文尼爾·沃倫姆德，以及西利基自己原有騎兵團的團長，羅伯托·菲爾米諾。

　　帶上他們，是為了開發新的騎兵兵種，這些騎士們可以判斷出精靈提供的馬種是否適合他們的部隊。

　　規模并不大的一行人，在八月下旬伊始之時，鉆入了柯羅叢林中。

　　西里爾在馬車的后座上，看著身邊百無聊賴，正捧著腮幫子吹泡泡的卡羅琳。哪怕身高長高了許多，心智的成長卻并沒有那么迅速——雖然卡羅琳現在已經不會嗷嗷叫著沖出去獵殺兔子，但想成為一名成熟的女性，卻還需要花費不少的功夫。

　　不過卡羅琳從來不會惺惺作態，在西里爾面前不會扮出乖巧學習的姿態，該吃吃該喝喝，絕對不裝做好學生。

　　西里爾很難評定現如今的卡羅琳處在什么實力階段，隨身攜帶“老爺爺”的卡羅琳比他更有主角該有的樣子。

　　他只知道，卡羅琳的魔力屬性走向了一個常人所難以觸及的極端方向——

　　死亡。

　　西里爾只能用這個詞語來形容卡羅琳的魔力，她只需要輕輕地外泄一點魔力，就可以讓一朵盛放的花枯萎，讓一樹綠葉枯黃。她的法術沒有給人討價還價的余地，直達進攻的最核心目標——令對手致死為止。

　　如此一條迥然于常人的路，西里爾也無法給出任何的建議，只能讓卡羅琳在她體內的老爺爺教導下自行成長。

　　現在的卡羅琳的法術雖然已經初具規模，不過身為一名法系，她自身的脆弱還是不可避免的。

　　“卡羅琳，你看看這個。”

　　西里爾將那枚在自己的空間手環中積壓了許久的幽毒巨蛛的蜘蛛卵拿了出來。

　　按照眾多網游的套路，法師帶一只強而有力的寶寶護身絕對沒有問題。幽毒巨蛛本身夠猛，也足以在一般情況下保護卡羅琳。

　　只是問題在于，該怎么把它孵出來。

　　“這是什么？”

　　卡羅琳伸手戳著那白玉一般、觸感卻軟綿綿的蜘蛛卵，歪了歪腦袋：“能吃么？”

　　“吃吃吃，就知道吃。”西里爾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將蜘蛛卵遞到她手里，“精神力注入試試，不行就注入魔力，再不行就…敲一敲吧。”

　　卡羅琳將白色的卵捧在手里，上下來回晃了幾晃，隨后閉上了眼。

　　黑色的魔力自她的手中逸散而出，很快覆蓋了整顆卵的全身。那白玉一般的卵隨即開始蠕動，貪婪地吸取著來自少女手中的魔力，本身的顏色也變得越來越黑。

　　“它烤焦了！”卡羅琳叫了起來。

　　“有什么感覺嗎？”

　　“它變重了！”卡羅琳眨巴眨巴眼，手里捧著的蜘蛛卵明顯地開始下沉。

　　“還有呢？”

　　“我要拿不住了！”

　　話音剛落，卡羅琳小手一松，整顆蜘蛛卵向著下方砸去，直砸的馬車內地板木屑飛濺。

　　而與此同時，一直靜靜坐在車窗邊的米莎小姐突然站起身，看著那枚蜘蛛卵，滿臉戒備：“這股氣息…與黑森林很相似。”

　　“黑森林？”

　　現在的黑森林在西里爾心中可不是單純的污染的森林的概念了。經歷過新奧威港的事件，他清楚地明白，所謂的黑森林從本質上而言，與“維什林根”沒有任何區別。

　　都是所謂神明的負面情緒的集合體。

　　而區別在于，諾拉更有先見之明，將自己的負面情緒囚禁在了黑森林這樣一個自己的信徒可以抗衡的載體之中，而尤瑞拉則只能靠武力去應對。

　　但米莎隨后又瞇起了眼，輕輕搖頭：“不…這不是那樣的氣息，只是和讓森林枯萎的氣息有點相似，它是更加純粹的存在…”

　　“因為這是‘死亡’的力量啊，諾拉的信徒。”

　　精靈小姐話音剛落，從卡羅琳口中驟然冒出的、要比原先成熟了許多的聲音嚇了車廂內人們一跳。

　　艾莉娜立刻按住劍柄，打算站起身，但西里爾先她一步伸出手，示意她不要驚慌。

　　不過是老爺爺出來了而已。

　　他看向卡羅琳，方才還一副對蜘蛛卵好奇神色的卡羅琳，此刻臉上已經掛上了一種淡淡的、驕傲的神采，瞳色變為猩紅一片，看向西里爾之時，那紅潤的舌頭在她薄薄的唇上輕輕一舔，莫名地有幾分嫵媚與誘惑。

　　她像是品嘗美酒一樣，先深深嗅聞了一口，隨后發出了輕輕的“嘖”的一聲：

　　“被丹亞選中之人…嘖，你身上的氣息怎么又多了。”

　　“氣息？”

　　“咸魚的味道，還有一股鳥獸的臭味，真讓人惡心。”

　　西里爾反應了片刻，才意識到她所說的臭味，指的是海神尤瑞拉，和獸神伊西斯的味道。

　　他微微瞇眼，這一點足以證明卡羅琳身體內藏著的‘老爺爺’，確實處于和那些神明同一高度的位置上——

　　或許就是，那位最早消失的死亡之神，特里斯？

　　“我也沒想受到那么多高高在上的眼睛的關注。”西里爾平靜地回答著：“奈何他們似乎對我別有青睞，我也沒有辦法——”

　　“真臭，眼光真臭。”“卡羅琳”呸呸兩聲，滿臉地嫌惡：“丹亞就想不出什么正經的辦法——”

　　“希望您短暫的現身能夠給我們帶來一些有用的消息，而非是對陳年丑事的抱怨。”西里爾毫不客氣道：“不然的話還是趕緊把話語權還給卡羅琳——”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方才還坐在那里的卡羅琳，此刻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前，臉幾乎貼著他的臉，鼻尖對著鼻尖，那頭白色的短發無風自動，連帶著身上的連衣裙一同紛飛。

　　西里爾呼吸幾乎停滯，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對方身上爆發出的、無孔不入的氣息，每一縷都在勸誘著他的身軀陷入長眠。

　　這股壓迫力讓他的背上頃刻間爬滿了冷汗，但他依然一動不動，只是注視著面前那對猩紅的眼眸。

　　而后，卡羅琳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算了，我的眼光也挺臭的…”她搖了搖頭，而后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從我的這一次醒來開始，她的境界將會以一個極快的速度提升，希望你為她的進階做好完全的準備。”

　　“你該不會是想奪取卡羅琳的身體，重生一次吧？”西里爾微瞇起眼，反問道，“說不定你其實就是毀滅文明的罪魁禍首——比如，黃昏之龍？”

　　“哈。”卡羅琳口中發出了一聲不屑的輕笑：“別以為你的胡亂猜測能夠觸及到一切的真相，你將面對之物…”

　　“我將面對之物？”西里爾神情一凜。

　　這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他可沒有心情玩什么慢慢通關解謎的游戲，越早知道關底答案，越能夠提前做好準備。

　　但卡羅琳忽然捂住嘴，而后用力搖了搖頭：“我不能再說了，祂的意識尚未蘇醒，過早得提及只會讓祂提早醒來——”

　　她緊緊盯著西里爾，似乎希望面前的年輕人能從她的眼神中意會到其中的深意。

　　而后，那猩紅的瞳色，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