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艾文·薩克森
港灣圣殿的主殿，那座名為“圣米爾教堂”的宏偉建筑，在這一夜徹底無眠。
衛兵鐵履在石板廊道的踩踏聲哐哐哐哐響個不停，幾乎整個斯卡波羅山山頂都回蕩著這陣噪音，嘈雜地讓人無法入眠。
而主殿的休息室內。
朱力爾斯·利瓦伊疲憊地睜開眼，周圍只有一點魔法燈撐起的微弱光線。他掙扎著坐起身，劇痛自顱后而來，讓他立刻捂住后腦勺，喘息不已。
“喬安娜？梅麗莎？有誰在么？”
他呼喚著自己熟悉的修女的名字，但無人應答。
一墻之隔的廊道上喧囂不已，偌大的休息室除了他的呼吸聲，卻死寂地像是沉落深海。他不知為何感覺頭腦發昏，一種恐慌感不斷侵襲向他的腦海…
“不，清醒一點，回憶一下，我是怎么昏過去的——
我在和人執勤，在和馬卡斯聊天，我說了什么？
對，我說了，奧圣艾瑪人，奧圣艾瑪人的籌碼不夠，我們得加價，我們得要更多，至少得把努達里亞的南邊，把那些蛇人占著的地方給奪過來…
不，我沒說那么多，我只是說到奧圣艾瑪，然后，然后我就昏過去了——”
“是誰打昏了我？外面的騷動，是在抓襲擊者嗎？”
“不，我記得，打傷我的應該是…”
他出神地想著，卻沒有注意到蓋在身上的藍色薄被上，悄然爬上了一團人形的陰影；當他終于注意到那團倒影之時，猛然一個激靈，嚇得險些從床上栽下去。
“呼…馬卡斯，原來是你啊…”
他抬起頭，才認出站床邊的是自己的同僚，自己的老友。他剛好站在魔法燈前，讓光將身體投影在床被上。
“你看到剛剛發生什么了嗎？我昏過去了，我好像聽到有人在我旁邊戰斗，但那時我已經沒反應了…”
朱力爾斯不斷地說著，仿佛這樣的方式可以替他抒發些緊張。
但身邊的馬卡斯卻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盯著他。
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喂，馬卡斯，你的眼睛為什么這么紅？你的臉是不是長了一點？你嗬嗬嗬——”
“馬卡斯·斯科托”，不，應該是“艾文·薩克森”站在那魔法燈晦暗的光中，慢慢將沾血的利爪自朱力爾斯的頸中拔出。
他的身形在那微光中扭曲著，最后重新恢復馬卡斯·斯科托的體型與外貌，而后伸手輕輕一拂。
抹去了那盞魔法燈的光。
線索雜亂無章地交織著，像是一個打結的毛線球，挑也挑不開。
阿里克西歐斯·奧迪托雷被西里爾留在了拉羅謝爾的住所中，會議室的大門緊閉著，所有能夠提供主意、能夠給出思路的人，都被留在了這間會議室中。
“按你說的，現在我們完全是被迷霧包圍在了尤佛島上，并且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出去？”
“是的。”
“并且艾文·薩克森扮成了一名圣殿的高層，在開幕儀式上試圖將我們這些候選人一網打盡？”
“或許他只想干掉幾個，我不確定。”
“而且圣殿中的某些人還和奧圣艾瑪人通過氣，試圖謀取一些利益？”
“想來是這樣的——這也很符合你們新奧威港人的脾性不是么？有錢就是爹，誰拳頭大聽誰的。”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確實如此——不，我們還是別扯這些題外話了。”阿里克西歐斯愁苦地揉著太陽穴，抱著頭來回搖晃著，最終放棄似的癱倒在椅子上，大聲叫道：
“亞德里恩伯爵，我現在嚴重懷疑你是厄運之神的代行者，為什么新奧威港的局勢能在短短一天之內，撲朔迷離到我這個將情報網絡鋪遍整個新奧威港的人都看不懂呢？誰能給我解釋一下呢？”
“這不恰恰說明你的情報網絡沒那么有效么，奧迪托雷候選人。”
“亞德里恩伯爵，你可以詆毀我的實力，但你不能詆毀我的情報網。”阿里克西歐斯一下子來了勁兒，他翹起腿，手臂抱在胸前，洋洋得意道：
“三年以來，拉羅謝爾安插在新奧威港七個區的十三名間諜被港口黑手黨拔除了七名，我這里有他們的全部名冊，包括他們怎么來新奧威港的，怎么傳遞信息的，怎么死的——”
“那另外的五個呢？”西里爾打斷道。
“啊，很抱歉，那是我們動的手，畢竟有些東西不是能讓外人打聽的——話說回來，拉羅謝爾被清除了十二名間諜，奧圣艾瑪損失了十八名，而努達里亞損失了三十七名。在黑手黨高強度清除情報網的同時，我的情報網只損失了一人。”
這聽起來確實是個值得驕傲的戰果，西里爾不由得對阿里克西歐斯刮目相看——沒想到他還是一名優秀的間諜導師。
“但你們也沒有將情報傳送出新奧威港的需求，扮作鄰居聊天都能輕松完成任務，這說明不了什么。”西里爾心里想著，嘴上可不讓步，“除非你能夠證明你們搜尋到了至關重要的情報，比如艾文·薩克森相關的。”
“我覺得以我們的同盟關系，大可以放棄一些不必要的激將言辭。”阿里克西歐斯攤開手，“我們確實搜尋到了不少艾文·薩克森相關的內容，但具體的記錄存放在奧迪托雷家中，我只能簡述。”
“請盡快吧。”西里爾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迷霧的來源我們一無所知，他的動機我們也不知道，我們所能抓住的唯一突破口，也只有艾文·薩克森這個明確的個體了。”
他同時將目光落在米婭身上：“米婭小姐，麻煩記錄一下——”
“我明白，維先生。”
阿里克西歐斯·奧迪托雷便站起身，環繞著會議室的長桌，開始他的敘述。
“艾文·薩克森，港口黑手黨現如今的首領，近年的半獸人奴隸貿易幾乎由他一手主導而成。可以明顯地發覺，他對半獸人有著強烈的恨意，經常做出殘害半獸人的事情。”
“奧迪托雷小姐…”
“叫我卡珊德拉，謝謝。”
“卡珊德拉。在開始這一次的討論之前，能告訴我為什么你沒有登上前往尤佛島的船，而是把我又喊到這里呢？我可連使館的門都還沒能摸著一下。”
“因為出意外了，海霧封鎖了海面，現在沒有船只能夠出海，除非動用軍艦，不然也沒有人敢出海。”卡珊德拉說著，抬高手臂，垂落的袖子將她有著流線型肌肉的胳膊露出。
她將腦后披散的長發扎成一截利落的馬尾，將鬢邊的碎發都攏到耳后。一時間，原先那身著禮服的貴族小姐形象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干練的傭兵大姐頭——
“所以我沒法再去找我那麻煩的弟弟，我必須自己行動，還有什么問題么？我親愛的伊文斯。”
“沒有了，卡珊德拉。”
伊文斯接過自酒保那遞來的沉甸甸的兩杯麥酒杯，一杯估計有一升半。他將其中一杯分到卡珊德拉面前，自己先喝了一大口，抬起頭時，卻看到卡珊德拉已經仰著頭、一手按著桌面、一手舉高杯子，咕咚咕咚地大口灌著，沒幾秒就喝了個干凈。
“那讓我們說回來。”她隨意地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向前傾著壓低聲音說道：
“我們關注的焦點是艾文·薩克森，我想你們也一樣，那位伯爵應該也是如此——”
“是的。”伊文斯點頭，西里爾在做些什么，他還是比較清楚的。
“他是黑手黨的領袖，他的背后站著山迪·馬里恩，站著伊萬·彼得諾維奇·祁連諾夫，還可能站著其他的議員候選者，我不知道還有誰，不過這并不重要。”
“重要的在于，我們觀測到新奧威港海軍第二艦隊，出動了。”
“第二艦隊？”
“不知道它們前往什么方向，不知道它們的目的，但第二艦隊隸屬于布林迪西軍區，它和埃爾羅·巴特勒有關——對，就是卓婭·彼得諾娃·巴特勒的那個巴特勒。”
“該死的，情報網為什么還沒找到那個人帶著卓婭去了哪里——算了，這件事我們以后再說。伊文斯，你不覺得這一切非常地巧合嗎？”
“巧合？”
“選舉儀式開始了，海霧涌來了，尤佛島封閉了，艦隊出動了，那接下來是什么呢？你覺得這一切都不存在問題嗎？”
卡珊德拉收住聲音，靜靜地盯著面前黑發黑眸的異邦男子。
伊文斯只感覺眼前的卡珊德拉·奧迪托雷就像是換了一個人，從她綁起頭發的一刻，她就像是從一名，會花言巧語，會逢場作戲的女間諜，搖身一變成了一名指揮官，主導著一切。
但他對這樣的卡珊德拉并沒有絲毫的反感，反而逐漸興致勃勃：“當然存在。”
“那么，這一切問題的核心，是什么呢？”
卡珊德拉慢慢地自問自答道：“是艾文·薩克森。”
“他現年二十七歲，二十五年前出現在新奧威港，被圣殿的克勞瑞斯·本杰明收養。我們不知道他是從海上漂來的還是從北邊的沙漠來的，但他和圣殿已經有一層關系，而且關系匪淺。”
“但克勞瑞斯·本杰明已經死了。”伊文斯接口道，“而且這位圣女收養過大量的孤兒，并不只有艾文·薩克森。”
“因為艾文·薩克森，所以克勞瑞斯·本杰明死了。”卡珊德拉輕輕拍桌，“這條情報來自圣殿的苦行僧，圣女得知了薩克森奴隸貿易的事情，想要令他悔過改正，他們曾經發生過爭吵，圣女指著薩克森的鼻子說：明明你也和他們一樣——”
“等一等？”伊文斯忽然意識到什么，睜大了眼，“你剛剛說什么？”
“你沒聽錯。”卡珊德拉向后仰靠在座椅上，輕輕摸著自己的側頸，臉上露出滿意的笑：“這是我們了解到的極其重要的一點。”
“艾文·薩克森，種族未知，但一定不是人類。”
半獸人并不一定都呈現獸類特征，這取決于其體內血脈濃度。當然兔人都有長耳朵，這一點毋庸置疑——
伊文斯好歹也是正經讀過索爾科南的學院的，對這一點再明白不過。
“這…是他做奴隸貿易生意的動機？”
“你可以這么認為。”卡珊德拉微笑著又湊了上前，目光落在伊文斯的酒杯上，那杯才喝了一口——
“請便。”伊文斯將酒杯推了過去，卡珊德拉毫不客氣地將其噸噸噸地灌下肚，隨后再次痛快地擦干嘴角。
“伊文斯，能掙錢的生意有很多，非常多。港口黑手黨的主要生意也不是奴隸貿易，而是走私軍火——但他們為了奴隸貿易，甚至放棄了一部分的軍火運輸。”
“除了艾文·薩克森對半獸人、對自身出身的仇視帶來的扭曲心理之外，還有什么可以解釋呢？”
酒桌間安靜了下來。
伊文斯深吸一口氣，隨后搖頭：
“我想不出來。”
“我也想不出來。”
“但這只是他的動機，仇視帶來的扭曲心理，這也并沒有什么奇怪的——”
“不不不，重點并不在這里。重點在于，每一個被搗毀的半獸人居所，都會被經過徹底的搜查，并且每一名半獸人幼崽都會由艾文·薩克森親自過目——
伊文斯，你覺得這又是為什么呢？”
伊文斯忽然噎住了。
面前的這名貴族小姐居然知道這么多秘密的事情，這些他一無所知，那為亞德里恩伯爵也一無所知，他們拉羅謝爾都對此一無所知。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和一個人交談，而是在和一個情報機構對話，對方給出的信息量遠超過他的想象。
但他的腦回路已經自然而然分析著那些情報，隨后自然而然地給出了答案：
“他在找，找人，或者找東西——”
“完全正確。”
卡珊德拉再次后仰，似是有些疲憊，手指輕輕捏著鼻梁，片刻后才重新坐直，看向伊文斯。
“所以，你想到我為什么來找你了嗎？”
伊文斯正想搖頭，卻見卡珊德拉那紅潤的唇張開，將幾個他沒想到的字音吐出：
“奪走了曙光女神級戰巡的索爾科南軍事學院艦隊，晴·伊文斯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