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下山
謎團的陰霾籠罩在尤佛島的上空。
那座威嚴的神像被護欄隔絕，任何人無法接近其周圍五十米。臨時的住所同樣被封鎖，來到尤佛島參加開幕儀式的人們被變相地軟禁了。
新奧威港人對港灣圣殿的決策頂多稍有不滿，但絕對服從。然而這不代表外賓愿意就這么被軟禁在尤佛島的斯卡波羅山上。
拉羅謝爾使團有西里爾和經驗老到的布萊克·伊文斯坐鎮，這兩位不表態，下面的人自然乖乖順從。那些隨隊的強襲騎士們還在被海洛伊絲·特雷維爾見縫插針地操練著，交代著各種陣型與戰斗的細節，忙得不可開交，也沒空來抱怨。
奧圣艾瑪人則是按兵不動，佩拉吉奧斯·赫里斯究竟打著什么主意，西里爾到現在還沒有摸清楚。
但努達里亞人便不安分了。
努達里亞的使團構成相當復雜，努達里亞王國本身是個綜合了人類和異族的沙漠王國——其南部的蛇人原先屬于“卡拉斯特”王國，因戰爭落敗而被努達里亞吞并。
但蛇人依舊強調著自己的主權，以一種類似拉羅謝爾南方貴族的制度自治著，而由于相比努達里亞王國的人類部分，蛇人要離新奧威港更近，因此使團中蛇人占了將近一半的比例。
努達里亞使團中的人類目前還算是能接受港灣圣殿的安排，可蛇人卻忍不了了。他們先是和努達里亞人吵了一通，隨后兩名英勇善戰的蛇人戰士手拎雙刀，頑固地想要離開斯卡波羅山。
并沒有慣著他們的港灣圣殿衛兵子啊勸解未果后強行將其扣押，最終引發了一場努達里亞全體和港灣圣殿的爭鋒——努達里亞人又不是尤瑞拉的信徒，港灣圣殿絲毫沒有留情，直接將他們盡皆關進了禁閉室里。
這一切都發生在西里爾從崖邊回到港灣圣殿的五個小時內。事件發生時，他正在和身邊人商討著接下來該怎么辦。
“海霧已經包圍了整座尤佛島，我不知道這代表著什么，但是海霧里藏著強勁的魔獸，這一點毋庸置疑。”
“內憂，外患。”布萊克半閉著眼，揉著太陽穴，有些疲倦，“就算是港灣圣殿內部也并非絕對安全，又沒法返回新奧威港…怪不得殿下說這一趟要以伯爵大人為主，碰上這種事，我這個老頭子可遭不住。”
“您可還年輕得很。”米婭在一旁說道。
布萊克呵呵笑道：“小姑娘，我的兒子可都快三十歲了，雖然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抱上孫子…伯爵大人，讓我們說回正題吧。”
“我想不論如何，我們都該做出些行動。”西里爾沉聲道，“得從港灣圣殿內部入手，我不相信開幕式上的驚變純熟意外，也不認為這真的是所謂的神罰。”
“但我們缺乏對新奧威港和港灣圣殿有一定認識的人…如果要從港灣圣殿入手，需要的是一個極度了解圣殿的人。”布萊克嚴肅道，“我先申明，我是虔誠的丹亞信徒，每年在源初圣殿至少花費十個金特里用于祭禮、祈愿。”
“除了我，應該都是丹亞的信徒，而我信奉諾拉大人。”米莎坐在窗邊，此時開口道，“自然的氣息在這里被封鎖了。”
“這是因為海霧，它隔絕了對外界的感知。”西里爾答道。
年輕的半精靈伯爵在屋內踱著步，港灣圣殿提供的休息室有著濃厚的宗教氣息，窗戶的雕花是翻騰的浪，茶具的托盤是鯨的造型，尤瑞拉的象征物在一個房間里多得快讓人審美疲勞。
這里不是他的主場，他在游戲里也并未遭遇過這樣的事情——這樣牽動一個國家以及其核心宗教的事件，絕對值得一個大版本的主線任務。
蝴蝶扇動的翅膀早就使得世界線改變了不知道多少次，雖說遠在拉羅謝爾的西里爾應該不足以讓隔著大洋的新奧威港也發生變化，但…誰知道呢？
他需要一個對港灣圣殿有深刻了解的人，他的團隊內似乎并沒有這樣的人…
不，還是有一位在的。
他抬起頭，以不可抗拒的聲音說道：“今夜我需要偷偷下山，去把尼爾·奧爾登帶進來。”
“難度很大。”
海洛伊絲終于開口，“圣殿戒備森嚴，你回不來。”
“我會想辦法回來，不管如何，我們需要奧爾登，他絕對熟悉圣殿內部。”
雖說對他的通緝令還貼在山下斯卡波羅集市的公告板上，風吹雨打得都快看不清畫像究竟畫的是張什么樣的臉。
“讓騎士們去和衛兵們交流，最好是混得熟一點，看看能不能知道一些內情。新奧威港話說不明白的就別去了，留在房間休息布萊克閣下，麻煩去和奧圣艾瑪人多溝通一下，看看他們究竟是什么打算。”
西里爾做著最后的安排，將手上的每一張牌都打出去后，靜靜地等待著深夜的到來。
島上的鐘樓敲響十二下之時，西里爾打開了房間的窗戶。
這是一個看不見月光的夜，海霧比之下午時似乎要更加猖狂，侵蝕著尤佛島的半空，似乎想要打造一座立體的囚籠，將它完全關在其中。
窗外就能看到港灣圣殿的廣場，一片燈火通明。遠遠望去，便能夠看到衛兵盡職地守在廣場的周圍，一直延伸到圣殿的大門，想來沿途的山路也是如此。
而當西里爾將自己的感知發散出去，便能感覺到山林之中潛藏的一道道氣息，其中不乏有同為職業級的存在。
確實戒備森嚴。
但黑夜是游蕩者的舞臺，他自窗戶翻出，還在半空中，便已經遁入陰影。
長久地運用潛行，讓他已經能夠徹底地融入“暗影界”，駕輕就熟地行走在暗影之神庫洛所賦予的世界里，他忽然感覺這一次的暗影界，要比以往得更加…
讓人著迷？或者更加的深邃？這是一種玄妙的感覺，就像是他行走于一個更深的層次中，潛藏得更深，更加讓人無法尋跡。
是因為迷霧的緣故？
西里爾悄無聲息地在黑暗中行走著，他不打算沿著山路下去——反隱的手段可多得是，誰知道山路上會不會設有什么強制破隱的裝置，陰他一手。
但就在當他剛剛離開拉羅謝爾使團居住的房屋，朝著白天去的山崖靠近時，余光瞥見一道黑影從一側高高的房屋頂部墜落，“噗”地一聲，消失不見。
“有同行？”西里爾愣了一下，他認出那是候選人居住的屋子，正試著靠近，卻見房屋的背光陰影處，那道身影又鉆了出來——原來他墜落的地方有一個草垛，正好讓他藏了進去。
而夜視的能力讓西里爾立刻辨別出了對方的身份。
阿里克西歐斯·奧迪托雷。
他為什么要以這樣的方式，從房間里離開？
西里爾看著阿里克西歐斯摸著黑，向著港灣圣殿內部走去，雖然沒有潛行技能的傍身，但他隱匿身形的技巧非常地好，躲過了幾名衛兵的視線，隨后靈活地翻身上房，踩著屋頂，走出了他的視線。
他去的方向是港灣圣殿內部教堂的所在，是圣殿的核心區域。
西里爾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先去完成自己的事情。
他從山林中一路下山，沒過多時便來到了斯卡波羅集市。集市此刻一片漆黑，只有一兩盞燈還亮著，就連酒館的燈都滅了，顯然也是收到了港灣圣殿的通知。
此刻他有點后悔，沒有把自己的坐騎夢魘馬從新奧威港帶過來，至少在這個時候可以方便不少。
走過上午來時的路，碼頭已經出現在了視線中，一艘艘船只被穩固在岸邊，岸邊的港灣圣殿衛兵數量一點都不少，想來應該是在戒嚴可能來自海洋的襲擊。
西里爾很快找到了拿破里號，就停在奧圣艾瑪的帕拉丁級無畏艦旁不遠處，對比起那方頭方腦的龐然大物，拿破里號可以說是優雅得像是藝術品——
當然此時不是吹捧自己的船的時候，西里爾用力一躍，便跳過數米的距離，來到了甲板上，接著徑直鉆入了船艙中。
“德雷克，醒醒，醒醒！”
在船長室里，他找到了將雙腿架在桌上的德雷克，輕輕將他推醒。后者臉上還掛著神秘的笑容，似乎陷在一個甜蜜的夢里，驚醒時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
“伯爵，伯爵大人？”德雷克船長被嚇了一大跳，看清西里爾時才捂著心口，長長出了一口氣，隨后問道：“圣殿不是封閉了嗎？您怎么會出現在這里？是需要我偷偷開船，帶您離開么？”
“當然不是——就算有這個意圖，你覺得這些海神衛都是瞎子，看不見你開船么？”
“嘿，別說，靠他們可攔不住我，我已經完全了解拿破里號了，它的機動能力遠超過我的想象，只需要這樣…”
“停。”西里爾止住了船長的自吹自擂，已經能夠想象到讓對方說下去的話，大概會像是玩家在吹捧自己新上手的英雄打出多么多么炫酷的操作一樣無休無止。
“我找尼爾·奧爾登，他在哪里？”
“他啊，他被我藏在了船艙的底層，糧倉里。”德雷克拍拍胸道，“還好我反應快，那些衛兵之前搜了足足三次船，如果讓他被搜到…”
“帶我去見他。”
他們快步走向船艙的下層，找到了盤腿靜坐在昏暗中的苦行僧。
“奧爾登。”西里爾開口道。
苦行僧在黑暗中睜開眼，他看著燭火下西里爾和德雷克船長的臉，隨后沉默地站起身。
“我需要你…”
“我會跟隨大人的。”苦行僧打斷了西里爾的話。
“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情況？”
“我能聽到，海洋在咆哮。”奧爾登抬眼，“伯爵大人有躲過衛兵的方法嗎？”
“我有一件道具，可以短暫地隱藏行跡幾秒鐘。”西里爾指的是赫墨的旅行衣。但苦行僧立刻搖頭：“這是最高級別的戒嚴，幾秒鐘不夠用。”
“那你有什么路子么？”
“圣殿秘殿的后方，是一處斷崖，坡度極其陡峭，我可以從那里上去。”
德雷克船長納悶道：“且不說你們上不上得去…那里就沒有衛兵？”
“有。戒嚴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苦行僧答道，“但會守在那里的，只有可能是苦行僧。”
西里爾看著他，那張臉依然古井無波，只有被海風磨礪的痕跡在燭火下透露著滄桑。
“你要想好了，你可還是通緝犯。”
而奧爾登堅定無比，平靜地說道：“我已經決定了。”
西里爾沒有再多問。
他轉過身，帶著奧爾登走到了拿破里號后方的甲板上，接著直接跳進了海水里。
“避開碼頭的衛兵，他們不可能監管整座島，我們直接到你說的斷崖的位置上岸。”
西里爾在水里漂著，說話之時，卻發現迷霧已經基本擋住了他的視線。
“我明白，大人。”
“你能分清路嗎？霧很大。”
“我熟悉尤佛島的每一朵浪。”
兩人不再多語，他們沉默地在迷霧中的海水前進著。明明是炎熱天氣里的海水，卻讓人覺得冰涼刺骨。
剛跳進海里時，西里爾還沒有這樣的感覺，但越是前進，就發現自己的肢體越是僵硬。那些迷霧像是要纏住他的軀干，將他拖進水里。
而隱約間，他似乎聽到迷霧的深處，有什么低沉的聲音在以無法辨別的語言吟誦著。
他聽不懂來自迷霧中的任何一個詞語，但是那些詞語卻有著驚人的魅力，想要將他鉤向迷霧的深處——
“鎮——”
自內心底響起的古樸之聲將這陣突如其來的迷茫驅散，西里爾用力地撲騰了兩下，確定自己的神智依然清晰。
他差點在這片海霧中迷失了自我。
他回過頭，看向就緊隨著自己的尼爾·奧爾登，苦行僧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動搖，依然是那副平靜的模樣，就像是沒有聽到任何干擾一樣——雖然他一定聽到了。
或許他的意志要比自己更加堅定呢？
西里爾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可沒有和苦行僧去比意志力的自信。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們終于從島嶼的另外一側上岸。
但才剛剛走上沙灘，西里爾就看到了一道身影。
盤腿、靜坐、面朝大海。
也面朝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