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驚變

　　薩洛揚，廣場的名字——這個名字來源于海神尤瑞拉麾下的馭者，他駕馭藍鯨，拉動宮殿供海神出行。

　　尤瑞拉的神像高聳在薩洛揚廣場上，神像前圈出了一大片圓形的空地，深藍色的水流環繞在這片圓型空地的周圍。據說這是模仿“海神桌會”的陳設。

　　此時，上一任的議會成員已經悉數落座于桌前，而這一屆選舉呼聲高的人選正在入席。西里爾抬眼，便看到阿里克西歐斯·奧迪托雷正坐在一個離他們最近的位置上。

　　他的身邊是一個高而胖的中年人，山字形的禿頭上胡亂地長著幾撮金發，紅彤彤的酒糟鼻顯眼得就像沖入房間時第一眼看到的攝像頭一樣。

　　而除了這兩人之外，就再沒有其他的候選人了。

　　圓桌旁坐著九個人，手里互相分發著來自港灣圣殿的文件，沒過多時，山迪·馬里恩便站起身，朝著身后的神像莊嚴道：

　　“山迪·馬里恩，在這里向偉大的海洋之神，庇護我們的永恒圣者，尤瑞拉冕下宣誓…”

　　誓言長而充滿了套路的廢話，西里爾沒有興趣去聽。他打量著這位新奧威港的重要人物，山迪·馬里恩，連任三屆的新奧威港執政官，此時看起來還是一名十分孔武有力的中年人，臂膀上有著相當可觀的肌肉。

　　但西里爾記得，玩家接觸到他的時候——哪也不過是短短幾年后，他卻是一副頹頹老矣、甚至要撐著拐杖走路的模樣。

　　這變化，未免有些太大了。

　　他思索間，漫長的誓詞終于結束，隨后自后方的高塔中，走出了一名身著水藍色長袍、臉上帶著些許皺紋的方臉中年人。他神情嚴肅，雙手持握著一根通體晶藍的長杖，將其豎直于自己的胸前。

　　“這是港灣圣殿現任的主教，史丹尼·克萊門斯。”

　　布萊克深怕西里爾不知道，向他介紹道。

　　他們所有人都坐在那流動的藍色圓環之外，離圓環保持著將近十米的距離，仿佛是為了凸顯這一場合的神圣與莊嚴。

　　圓環的周圍，則每隔幾米便站著一名同樣為藍色調輕甲的港灣圣殿護衛，他們被統稱為“海神衛”，就像是源初教堂下屬的源初騎士一樣。

　　不過西里爾很快從他們雙劍無盾的武器配置中，辨識出了他們的身份。

　　“巨濤”雙劍步兵團，海神衛中王牌級別的部隊。相比之下，西里爾身邊的強襲騎士團雖然不能說是臭魚爛蝦，但交戰起來，估計一點勝算都沒有。

　　他們每一個人的氣息都鋒芒無比，就像是那沖天而起的巨浪。如果以魔力評級來看，他們的魔力底蘊甚至不一定會弱于西里爾——雖然他們當中只有少數人會是職業級。

　　而更為驚人的是他們整體的協調性，他們并非站立不動，而是時不時地移動幾步，但所有人的步調速率、幅度都完全一致，猶如一個整體。

　　這便是所謂的“王牌”部隊。

　　西里爾將目光重新放回到主教史丹尼·克萊門斯的身上，此時他的身后已經聚集起數人，以他為三角的尖角站立。

　　執裁者菲利普·本杰明亦在隊列之中，站在三角的最邊緣，臉繃的像是岸邊的礁石。

　　史丹尼·克萊門斯緩步跨過藍色的圓環，來到圓桌之前、山迪·馬里恩的身后。而后他高舉起手中的權杖，法杖上驟然亮起耀眼的光——

　　“請偉大的主，您的子民請求您的見證，請您降下神諭！”

　　他以古怪的腔調大聲地誦讀著繁復的經文，隨著他的念誦，環繞著圓桌的藍色液體圓環逐漸變得明亮，緊接著那些液體升騰而起，化為一片片的水幕，合成了一個蓋子，將整個圓桌都包裹在了其中。

　　這突然的一幕讓在場絕大多數沒見過這幅場景的人都嚇了一大跳，尤其是那邊努達里亞的蛇人，西里爾甚至聽到他們的座椅翻倒在地。

　　“這是港灣圣殿的見證儀式，名為海之禮，接下來于這片水幕中，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經受尤瑞拉的檢驗…”

　　布萊克向拉羅謝爾的人們小聲說著，以免得自己帶出的人在外面出丑。

　　但他話音剛落，水幕內忽然響起了一聲驚叫——其中一名參選的女性，西里爾記得是叫德洛麗絲夫人，她頭頂的水幕忽然塌落，化成了一道道水藍色的、像是火焰一樣跳動的東西，沾到了她的身上。

　　那些水藍色的——大概是“液態火”的東西被德洛麗絲夫人用力地拍打著，但它們迅速地在那一頭棕色的長發上蔓延著。

　　“救命！這是什么？幫我滅掉它，快！”

　　她驚叫著，用力地撕扯自己的頭發。一旁不遠的阿里克西歐斯已經解下外袍，向著德洛麗絲夫人的頭部用力拍去，可那些火焰并沒有被拍滅，反而順勢爬到阿里克西歐斯的長袍上，這逼得他只能將其脫手扔出。

　　所有人都嚇到了，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港灣圣殿的歷史記載上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主教史丹尼·克萊門斯沒有過多地猶豫，他舉起法杖，繁復的吟唱迅速過后，他念出了一個復雜的詞語　　“息寧凈水！”

　　藍色的水團隨著咒語落下，包裹住了德洛麗絲夫人的頭部。里面滾動的水來回碾壓著液態火，沒過多時，那些翻涌的火焰便消失不見，德洛麗絲夫人的臉上終于不再有痛苦之色。

　　“維先生，這是怎么回事？”米婭貼著西里爾問道，“我認得主教的法術，那是一個六環極致治愈的法術——但什么樣的火焰才要那種層次的法術才能熄滅？為什么那位女士會燒起來？”

　　但西里爾也沒有答案，他只能輕輕搖頭，同時密切地關注著場上的局勢。

　　議會選舉的人選都已到場，使團也已到場，港灣圣殿的人更是該出席的都出席了，那么這個場合少了誰呢？

　　還有哪個、在新奧威港翻一個身都能讓天空響起驚雷的人沒有出現呢？

　　主教面色陰沉地看著火焰熄滅，伸手在空中輕輕一點，那個水團立刻破碎。散落的水珠打濕了德洛麗絲夫人一身。

　　德洛麗絲夫人來不及處理自己現在糟糕的外貌——她的頭發被那火焰燒去了一小半，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衣裙也因為被打濕呈現出透明的趨勢，黏搭在身上，便開口向主教表示自己的謝意：“謝謝，謝謝克萊門斯冕下，我感覺好…”

　　可她的話音還未落，西里爾就聽到“轟”的一聲，接著藍色的火焰瞬間從德洛麗絲女士身上各處、被水打濕過的地方燃起來，眨眼間她已經成了一個火人。

　　她此時還保持著伸出手向前、擦拭桌上文件水珠的動作，便愣生生地看著自己手上冒起的藍火，邊說完了這句話：

　　“我感覺好多了…”

　　這是她這輩子的最后一句話。

　　那瘋狂的藍色火焰像是餓狼一樣大口吞食著她，幾乎一瞬間便將她的血肉吞食干凈，眨眼間，十分鐘前還在會議桌邊展現著自己的優雅與美麗的德洛麗絲女士，已經成了一具坐著的白骨。

　　所有人都呆愣地看著這一幕，誰也沒想到新奧威港上一任的議員之一，掌握了最大瓷器銷路的“多德”商會會長德洛麗絲女士，居然就這么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而這前前后后加起來，還不超過一分鐘。

　　而就在此時，西里爾忽然反應過來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拔劍出鞘，颶風隨著他的長劍揮出而卷起，像是一面浪潮一樣拍打在了前方水幕的側翼，將這個“蓋子”整個掀起，朝著側邊打去。

　　“喂，你干什么？！”

　　“拿下他！”那些巨濤雙劍戰士們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觀眾席上出手的西里爾，剎那間數十柄長劍出鞘。可他們還沒動手，就聽到一陣陣的叫聲響起——

　　“火，火！”

　　他們驚駭地回過頭，卻見那被西里爾擊飛出去的水幕蓋子在半空中瓦解，也變成了一朵朵的液態火。但由于遠離了圓桌，此時的它們只能入水滴一樣飛濺在那一側的巨濤雙劍戰士們身上，接著立刻開始熊熊燃燒。

　　那些火焰幾乎能夠無視他們身上的鎧甲，就這么徑直地向內灼燒，眨眼間便已燒穿一個洞，幾乎將他們的肉體貫穿。

　　那些還舉劍朝向西里爾的雙手劍劍士們呆愣著，不知道該去救人，還是先拿下這名疑似罪魁禍首。但主教如洪鐘一般的聲音此刻終于響起：

　　“偉大的尤瑞拉，您的信徒在此向您請求，無水之潮——”

　　他高聲吟唱著的同時，一手在空中虛化，復雜的如巨號一般的模型在空中構造完畢，接著他一手捏住號的嘴，腮幫子鼓得渾圓，向著那些被火焰覆蓋的士兵們吹去——

　　剎那間，浪潮聲充斥了整個廣場，明明沒有一滴水，他們的眼中卻仿佛看到了滔天的巨浪向著他們砸去。那些士兵們就像是被潮水正面擊中一般向后仰倒，摔倒在地。

　　而他們身上的火焰，終于熄滅了。

　　主教冷厲的目光在此刻掃遍整個廣場，而后低聲下令道：“讓海神祭司們過來，給我們的戰士提供醫治。”

　　他的聲音又猛地提高：“在得到我的許可之前，所有人，不準離開自己的位置！”

　　剩余的戰士們立刻向著觀眾席壓近著，出鞘的長劍使得驚慌的人們不得不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而主教身后的那幾名港灣圣殿的高層中走出了幾人，很快組織起了人手，將受傷的十余名巨濤雙劍戰士抬了下去。

　　他們如此之時，主教的目光已經在會議桌邊剩余八人每個人臉上掃過了一圈，最后他的視線跨過那名高壯的中年人，落到了后方拉羅謝爾使團的座位席的最前、西里爾的身上。

　　那些士兵們立刻從兩翼圍住了西里爾，引得拉羅謝爾眾人的怒目而視。但主教輕輕一擺手，那些士兵們便又退了開去。

　　而后史丹尼·克萊門斯一步一步地離開了自己所站的位置，緩緩來到了藍色圓環的邊緣。

　　面對著這比他小不知道多少歲的少年，他慢慢地將一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隨后彎下腰，居然深深地行了一禮——

　　周圍人們紛紛吸一口冷氣，西里爾連忙站起身，還以一禮。史丹尼·克萊門斯已經直起腰板，聲音壓得很低：

　　“很不幸，讓各位見到了這樣的事情。這些都是我們港灣圣殿的過錯，我們會一力承擔各位的損失。”

　　“感謝這位英勇的年輕人，他在我們所有人之前做出了判斷，保護了新奧威港的候選人們。”

　　圓桌旁的幾人此時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如果不是那名少年及時揮出的那一劍，這些火焰便會落在他們的身上——

　　而他們可沒有那些護甲的拖延，而且水幕劈頭蓋臉砸下，恐怕一個個都是德洛麗絲女士的下場。

　　“只是僥幸而已。”

　　西里爾謙虛道——這完全取決于一名玩家的經驗，更何況他早就在提防著可能到來的意外，在看到水幕的一部分化為火焰之時，就已經預料到了剩余的部分也可能化為火焰。

　　“只是相比之下，克萊門斯冕下，我更想知道，這燃燒的水，究竟是什么？為什么水系法術無法將其熄滅？”

　　他隨即提出疑問。

　　這也是人們在冷靜下來后，迫切地想要知道的事情。

　　但克萊門斯看著他，隨后苦笑著搖了搖頭：“實不相瞞，以我的閱歷，我并不知道這究竟是什么。過一段時間，或許我能從秘藏里得到答案，但現在…”

　　一場突如其來的、發生在港灣圣殿主持的儀式本身上的襲擊，結果港灣圣殿如今最權威者卻不知道這場襲擊是什么——

　　這樣一個如同笑話的事情卻這樣迫真地發生在了他們的面前，荒誕卻又真實。

　　“我想，在事情弄清楚之前，要請各位都留在…”

　　克萊門斯話未說完，忽然心生感應似的回過頭，向著高處看去。

　　隨后他手中緊握的權杖松開，跌落在地——

　　在他們的身后，高處的尤瑞拉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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