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奧威港的下水道,并不是想象中的廢水橫流、老鼠遍地的樣子。大塊的火山巖磨制成的石磚平鋪在水道的兩側,形成兩條寬敞的通路;閃著微弱的熒光螢石嵌在墻壁上,每隔十余米便有一塊,卻足夠讓整條下水道通路都保持肉眼適應的光亮。
安德里亞區沒有工坊之類的東西,因此下水道中排放的大多都是生活廢水,經過地表窯井蓋的一次法術過篩后,已經是能夠順利排入大海的凈水。
如果心理能夠接受的話,甚至可以跳入其中游個泳。
法師小姐東張西望著,和西里爾一同緊跟著執裁者菲利普·本杰明。她對下水道的過篩法陣感到十分的好奇,甚至想要停步仔細研究一下。
不過她很快注意到盲點,拉了拉西里爾的袖子,小聲問道:
“維先生,他們新奧威港人,沒事都是走下水道的嗎?”
西里爾疑惑地看著她,目光像是在說,你怎么問出了卡羅琳才能問出來的問題。
不過下水道的聲音傳遞效果實在出眾,菲利普聽到了米婭的問題,回過頭道:“下水道只是一條便利的通路而已,事實上我們用的不是最多的,港口的黑幫才是最喜歡使用下水道的。”
他說著,已經停下了腳步,接著在一旁的墻壁上連連敲打了幾下。
卻聽墻壁內部砰砰咚咚的聲響連續傳來,隨后一道門型的凹陷出現在石壁上,正好在一塊閃爍的螢石下。
“進來吧。”
兩人跟著他拐進了門內,里面是一個非常簡陋的休息室,擺著一張桌、一張床,幾張椅子。桌上堆著一疊疊的紙,幾只寫干了的墨筆隨意地扔在地上。
“這是執裁者的休息室?”米婭捂住了鼻子,空氣里散發著一股并不好聞的味道。
“這是苦行僧的休息處。”菲利普平靜道,“執裁司都是苦行僧在出力,這也是他們修行的一部分。”
“那尼爾·奧爾登也是嗎?”西里爾開口問道。
“尼爾不一樣。”菲利普搖頭道,“他居住在圣殿的深處,每日站立于海浪中遠眺,是圣殿的守望者。”
“守望者?”
“這和你們拉羅謝爾人沒有關系。”菲利普毫不客氣地打消了西里爾繼續問下去的可能,顯然不打算把話題扯到其他的方面去。他干脆地跪坐在地上,接著垂下頭,低聲道:
“你們要問的是尼爾·奧爾登相關的事情?”
“我想知道的是圣女之死相關的始末。”西里爾答道。
“圣女之死。”菲利普的情緒迅速地低落,聲音也變得充滿了苦楚,“克勞瑞斯,我的克勞瑞斯…她本沒有任何過錯,她唯一的錯誤,就是成為了港灣圣殿的圣女。”
他抬起頭,凹陷的眼眶中充滿了絕望:“你們知道么,她本不應該死,她是個善良的人,是個好人,但是她信仰的神降下了神罰,偉大的尤瑞拉,你為什么要如此——”
“尤瑞拉的神罰?降臨于圣女的身上?”西里爾聽糊涂了,這是一件非常離譜的事情——所謂的神罰,指的是如今人間的行事觸怒了神明的意志,違反了其所轄轄區的規則。
比如放火燒山,引起森林大火,便有可能使得被焚燒的森林轉化成黑森林,是自然之神諾拉的神罰的一種。
如此解釋下來,海神尤瑞拉的神罰聽起來就非常離譜了——首先你該如何違反海洋的規則?無邊無盡的海洋,單純從轄區來說,尤瑞拉的領域絕對是最廣的。
西里爾思索了一下,似乎不用首先了,想要觸發尤瑞拉的神罰簡直是不可能的,更別提港灣圣殿內部犯錯,需要讓圣女來還債了。
“圣殿內部做出的如此決斷,將近一半的人不贊同讓圣女死去,但剩余的部分全部投了同意票。”菲利普閉上了眼睛,“執裁司被排斥在外,未能參與這一次的會談。”
西里爾深吸了一口氣。
事情比他想的還要迷惑了。
“那么…判斷神罰即將降臨的依據是什么?”西里爾問道。
“圣殿中最大的神像流下了血淚,海之祈愿池的水化為了猩紅。依古書上所言,這是大難將至之兆。”
“大難不一定是神罰,本杰明閣下。”西里爾愈發不解,“難道圣殿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嗎?”
菲利普立刻給出了答案。
“迷霧。”他低聲道,“紫黑色的迷霧自海洋的深處鋪散而來,沾染了迷霧的船只將永遠地迷失在海洋的深處。《海神經》上有記載,這是神罰的表現。”
“所以你們選擇犧牲圣女,來抵消那未知的罪孽?”
執裁者點頭。
“那么,迷霧現在散去了嗎?”
菲利普一下子咬緊了嘴唇,緊閉著雙眼,淚水止不住地流下。
而后他痛苦無比地,搖了搖頭。
西里爾看著這名失去了自己的侄女的苦行僧,眼中沒有憐憫,也沒有同情。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微閉上眼,將一切在腦中串聯。
而后他示意米婭走出休息室,緊接著自己也退了出去。
“維先生,這就算結束了嗎?”
在休息室內一直沒說話的米婭此時才問道。西里爾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隨后回到了路面上。
他們一路返回使館,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里,聞到熏香那好聞的味道,他才放松地坐在桌后。
但隨后,他又用力一拍桌,坐直了身軀。
“首先,我們可以通知奧爾登,這一切并不是他的錯了。”
“其次,我們的運氣真是糟透了,我覺得港灣圣殿的人腦子都有問題,他們連讀書認字做閱讀理解都不會——”
西里爾想到這里,就恨恨地連拍了數十下桌子,拍的整個房屋都似乎咣當咣當響。
“讓尼爾·奧爾登直接過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沒過多久,尼爾·奧爾登便出現在了門口,苦行僧一臉謹慎地看著西里爾,顯然是聽到了他之前連環敲擊桌子的聲音,清楚這位年輕伯爵現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伯爵大人,有什么事要對我說么?”
西里爾直接不客氣地問道:“你讀過《海神經》嗎?”
這個問題讓尼爾·奧爾登都挑了挑眉,但他還是好脾氣地回答道:“倒背如流。”
“其中有關迷霧的內容,念一遍。”
“迷霧?”苦行僧猶豫了一下,隨后立刻開始念誦道:
“愿頌贊歸于偉大的尤瑞拉,祂呼喚迷霧,無人敢侵入祂的疆土,否則必然沉淪于其中;其隔絕深處的恐懼,令其不得逃離…”
“哪個字和神罰有關系?”西里爾疑惑道。
“這是海神經·卷三的內容,伯爵大人。”奧爾登回答道,“整個卷三,講述的都是神罰。”
“傳說尤瑞拉擁有一座海底深淵下的監牢,神罰降臨于被祂關押于其中的神的身上。迷霧使其不得逃離,使外人不得接近,是標準的神罰之一。”
西里爾伸手,扶住了額頭。
他隱約覺得尼爾·奧爾登說的話里有什么巨大的漏洞存在,方才他分明已經抓到了,但被奧爾登的話一兜圈子,一下子又想不起來。
“你等等,神罰針對的是被尤瑞拉關押的囚犯,迷霧是為了不讓外人接近,不讓囚犯逃離,那難道不是對外面的人的一種保護措施嗎?”
“在第一紀元與第二紀元,是這樣的。”尼爾·奧爾登答道,“但在神明遠離之后,迷霧失控了。”
“它不再局限于監牢的范疇,而是肆無忌憚地擴張,一旦出現,便會覆蓋大片大片的海域,使漁船、商船都無法出海,因此被視為神罰。”
西里爾輕輕嘖了一聲,一條簡單的解開問題的路子因為奧爾登的答案而被否決了。
但他轉念一想,要是這群誦經誦了幾十年的圣殿人員真的讀不懂海神經,那才叫奇怪。
“好吧,看來我們得找別的路子來解開這次的問題了。”他嘆了一口氣,正要將這一切并非是尼爾·奧爾登的錯的消息分享給他,但身后的窗外突然傳來“砰”地一聲響。
西里爾立刻起身,大步到窗邊。卻見樓下的花園已經凍上了一層冰霜,西里爾一眼辨認出那是海洛伊絲·特雷維爾的能力的表現,這片冰霜區域內的時間將陷入靜止。
有人敢在使館內鬧事?不過海洛伊絲都動真格了,那問題也該迎刃而解…
可這個念頭還未落。西里爾便看到一道身影沖天而起——銀色的鎧甲、白色的長發與尖長的耳朵自窗前一閃而過,緊接著便重重地砸在了窗邊的墻壁上。
他瞳孔驀地收縮,這個外貌特征,毫無疑問是海洛伊絲——可她這樣砸在墻壁上,難道是被對飛了?
但她的能力已經發動,職業級以下直接動彈不得,就算對手是職業級也該受到一定的影響,而以海洛伊絲身為公主護衛隊長的劍術能力,居然有人能夠搶在她應對之前將她擊飛?
這怎么可能?
他心里念頭轉的飛快,手中已然長劍在手,戴上亞度尼斯的祈禮、手持亞度尼斯的裁決與堅韌,再加上一直穿著在身的胸甲,亞度尼斯的詛咒鎧甲套裝便已完備在身。
西里爾手一揮,狂風將窗戶吹開,他一躍跳出窗外,還在半空中,便找到了那道擊飛了海洛伊絲的罪魁禍首的身影——一道雪白的、瘦削的身影,正雙手伏地,身下的土地一圈一圈地凹陷下去,顯然承受了巨大的力量。
西里爾微微瞇眼,這道身影與之前在禮堂門口那道偷襲艾文·薩克森的身影逐漸重合,正是他留下那件絨氅所為的目標。
但此刻他可沒有留手的打算,詛咒鎧甲上寒芒一閃,遲緩大法、惡咒附身、虛弱無力與大難臨頭四個debuff性質的法術已然施加在那道身影的身上。
而他一手盾在前,手中的長劍高高揚起,隨著下落的趨勢、重重地向下劈斬而去。
那道身影顯然是速度不凡,在看到西里爾下落的一刻便想要做出應對。西里爾注意到他身下地面的龜裂又一步加深,顯然其軀體所附加的力量令地面都難以承受。
但突然降臨的四道法術效果讓他頓時一愣,再回過神來時,冰冷的劍鋒已經就在頭頂。
他匆忙放棄了直接反擊的打算,敏捷的四肢在地上用力一撐,整個人都像是敏捷的走獸一般彈飛到了一邊,穩穩落地的一刻,又是雙手雙腳匍匐在地,一臉警惕地盯著西里爾。
西里爾緩緩直起腰,微瞇起眼,看著那道身影。
他的四肢比想象中的要更加纖細,但其中蘊藏的爆發力卻讓人嘆為觀止。他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衣衫,露出手臂的白皙的肌膚。
但西里爾無法看到他的臉——他戴著一張巨大的羊頭骨面具,將面部擋得嚴嚴實實的;彎曲的山羊角擋在他的面部兩側,更增添了幾分神秘。
“你是襲擊艾文·薩克森的那個人,對么?”西里爾直接大聲問道,同時風自身邊鋪散開去,將聲音隔絕在使館的范圍內。
那道身影沉默不語,西里爾緊盯著他,只看到那只撐地的右手忽然向下凹陷了一下,便立刻抬起了手中的盾——
“砰!”
沉悶的聲響在盾牌上響起,巨力通過盾牌傳遞至西里爾的手上,讓他的手臂一陣陣地酸麻,甚至有點拿捏不住盾牌。
他現在算是明白為什么海洛伊絲會被踢飛了,他可是擁有圣骸之軀的人,肢體的力量本就遠超出正常職業級騎士,格擋下這么一擊都會覺得手臂酸麻,更遑論職業級能力并不加成肢體力量的海洛伊絲了。
但西里爾立刻拿緊了盾牌,從盾后探出頭去,正好看到那踩在自己盾面上的、赤著的腳。
這著實是一只漂亮的腳,腳型優美而小巧,腳趾圓潤,腳踝上系著紅色的骨環,刺青似的花紋在裸露的小腿上蔓延,這條應該屬于女人的小腿卻擁有著讓人難以接受的恐怖力量…
等等,這是一條女人的腿?
“他”是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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