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幾名護衛模樣的壯漢此時終于沖了出來,他們看到地上的尸體后,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但隨即紛紛舉起手中的海盜樣式的彎刀,向著門口的西里爾砍來。
“伯爵大人,快走,他們人很多的!”
德雷克來不及詢問為什么西里爾·亞德里恩,這個肯花費高昂傭金雇傭自己的年輕人會出現在這個場所,身體已經下意識地想要擋在對方的身前——至少不能讓伯爵大人因為自己愚蠢的私事而受傷吧?
可他只感覺眼前一花,那剛剛還在自己身后的年輕伯爵此刻居然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前。面對著那些砍上來的彎刀,西里爾不慌不忙,德雷克根本沒看清他是怎么動作的,那些壯漢便都倒在了地上,抱著肢體開始呻吟,一個個本來都是鐵血般的硬漢,此刻卻都泣不成聲。
“哭?哭也算時間。”西里爾伸手將柜臺側的鬧鐘拿了下來,用力轉了半圈指針,砸在桌子上,“你們還有二十八分鐘。”
終于有人反應過來,捂著疼痛的部位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子,去找這名年輕人所說的羅伯特家的人去了。
少年冷冰冰的臉上終于恢復了一些溫和,他轉而看向身后的德雷克,隨即皺了皺眉。
這個動作讓德雷克莫名地打了個寒顫,他剛想解釋什么,卻聽對方開口道:
“欠的不是賭債吧?”
“啊?賭債?不是,當然不是…”德雷克擦了把臉上的汗,卻看到年輕伯爵臉上露出釋然的神情:“不是賭債就好,賭狗不得好死。”
就在德雷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的時候,門口又走進來一道利落的、身著著法袍的身影,一進屋就吹起了口哨:“呀,亞德里恩,你動作可真夠快的啊,年輕人就是有活力。”
“事情處理完了嗎?”
“當然,說起來搞笑,我不過是報出了你的名號,執政官居然極其配合地把羅伯特家的信息都交給了我。”蘇格爾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南方貴族也沒有那么厭惡索爾科南嘛。”
“壁虎斷尾罷了。”西里爾搖了搖頭,“有打聽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嗎?”
“有,而且這事兒比你想象的都要有趣。”蘇格爾大大咧咧地坐在柜臺上,翹著腿說道,“羅伯特家假扮海盜走私的船在幾個月前被商船反打劫了,一船的奴隸都被人搶了個干凈。”
“都是半獸人奴隸?”
“沒錯,而且奴隸走私商路受到阻礙,也是從這件事之后才開始的。”
“嚯。”西里爾瞇了瞇眼。
這可是個大消息。
幽靈船干擾了新奧威港與拉羅謝爾間的通商航路,但鮮有對普通商船動手的消息。其針對的對象似乎都是走私奴隸船…從這點而言,幽靈船那一方顯然成了“正義的使者”,做的是好事。
蘇格爾又將目光轉向了康納·德雷克:“德雷克,你是怎么欠下這么大一筆錢的?十七個金特里,普通人可能干幾年才能賺那么多。”
“而且我們的船長還是借的新奧威港的新幣。”西里爾補充道。
德雷克左看看蘇格爾,右看看年輕的伯爵,他清楚是自己突然預支薪水的行為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而年輕伯爵居然沒有絲毫猶豫,就出手為他擺平欠債一事…
他也沒有再隱瞞的理由。
“事實上這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康納·德雷克攤了攤手,“簡單來說,很多年前,我在新奧威港喜歡上了個女孩。”
“嗯,然后呢?”
“然后她懷孕了。”
“嗯?然后呢。”
“我才知道這個消息,所以我借了筆錢給她。”
蘇格爾扶住了額頭:“德雷克船長,看來你一點都沒有講故事的天賦。”
“這本來就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
“但至少時間線你得講清楚啊,然后講故事的時候,你應該像這樣,這樣,邊走邊說——”蘇格爾假裝自己在甲板上走動,兩手攤開上下搖晃著,“嘿,我和你說,我曾經有一個喜歡的女孩兒,我睡了她但我離開了她,結果最近我才知道,她沒有再結婚,并且給我生了兩個孩子像這樣,懂么?”
“好了。”西里爾對這個故事顯得興致缺缺,如此狗血爛俗的感情故事實在讓他提不起興趣。他拿起鬧鐘,輕輕搖晃:“還有最后一分鐘,讓我看看羅伯特家的人能不能及時趕來——羅伯特家離這里應該不遠吧,蘇格爾?”
“不遠,步行二十分鐘絕對趕得到。”蘇格爾還保持著那副講故事的姿態,“不過我看那小巷有點太枯燥了,就加了點小小的…添頭?”
“添頭?”西里爾正疑惑著,耳朵已經捕捉到遠處傳來的一陣凄厲的慘叫聲混雜在電流聲中。
“你這添頭可真夠惡趣味。”
“過獎過獎,你的倒計時游戲不也一樣嗎?”
他們說話間,那最后一分鐘的指針已經走完了這一圈。門外腳步聲急促無比,在交錯的雷電轟鳴聲中,幾道人影終于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
他們一個個頭發都干枯地豎起,不規則地扭曲著,白皙的面部此刻都是焦黑一片,身上華貴的衣服也都破破爛爛的。為首的那人,正是在燈塔酒館里看到的羅伯特家的成員,巴里·羅伯特。
“喲喲,歡迎巴里·羅伯特先生來到你自己的店鋪,讓我看看時間——”西里爾拿起鬧鐘,嘴里發出嘖嘖的聲音,“很遺憾,遲到了一分三十秒…”
“你們他媽的是誰,都是你們布置的他媽的陷阱,害得老子…”巴里·羅伯特開口便都是臟字,然而只看到眼前青光一閃,他就感覺自己的身下一涼——
“一分三十秒,多一分鐘殺一個,一分三十秒只能殺一個半。”
面前,年輕的伯爵手中鋒銳的長劍閃著銀光,一道猩紅的血線正順著低垂的劍鋒匯聚至劍尖,而后化為一滴血滴滴下。
他伸手先指了指巴里·羅伯特的身側,巴里扭過頭去,看到自己最信賴的護衛雙目圓睜,張大了嘴,不斷發出“嗬嗬嗬”的聲音,雙手卻捂著脖子——猩紅的血漿正從其中不斷噴涌而出,緊接著他向后一仰,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這是一個。”年輕伯爵垂瞼,淡淡說著,手指隨后指向巴里·羅伯特,“這是半個。”
巴里·羅伯特驚恐地看向自己的身下,忽然明白,剛剛那下體一涼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此刻他的下半身早已消失不見,腰部有一道平整的切口;上半身被一團風托在那里,颼颼的冷意直撲腦門,席卷他的全身。
“屁股,我的屁股呢!”他撕心裂肺地慘叫著,迅速地感覺到了自己生命的流失,淚水奪眶而出,“我是羅伯特家的少爺,就算是死,我的父親一定會找到你,會把你掛在桅桿上,讓海鷗啄爛你的下體!”
然而西里爾就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樣,俯下身,拎起柜臺旁的那個大木框,里面裝滿了還債人的銀特里,隨著他的搖晃,哐啷啷地直響。
“按王國律法,你的行為應當被判極刑。”他淡淡地說道,“至于你的父親,你覺得一個男爵,配在一名伯爵的面前發聲嗎?估計現在港口的衛兵已經沖進你家,把你家抄了個干凈了吧?”
西里爾另外一只手一松,托著巴里身軀的風立刻消散,將他的上半身重重砸在了地上。他慘嚎一聲,昏厥了過去。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昏死過去的巴里·羅伯特,以及在其一旁顫抖著的護衛們,連多看他們一眼的興趣都沒有。從柜臺上撿起德雷克的錢袋,扔回到他的懷里。
“伯爵大人,這算是,結束了?”康納·德雷克看著估計活不了的巴里·羅伯特,很難想象這件事情就這樣輕易地了結,他原本還以為會大動干戈。
“北盟不會保羅伯特家的,證據充足,他們該死。”西里爾瞥了他一眼,“管好自己的錢,沒錢怎么結婚?”
德雷克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這些錢執政官會派財務來接手,按照賬單退回去。”西里爾徑直從那群呆滯的護衛身邊走過,回到那條陰暗的小巷中,巷子里還殘留著雷電肆虐過的焦味,也不知道兩邊躺著的賭鬼們是否幸存。
蘇格爾跟在他的身后,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怎么樣,我的陷阱布置手法,別看觸發的時候是群體范圍性的法術,其實這完全是由單體法術拼湊而成的效果,完美貫徹我‘聚焦一點、登峰造極’的思路…”
“那些流浪漢呢?”
“只要他們沒亂動,保準一個都沒事。”蘇格爾被打斷話題,也不惱火,樂呵呵地說道,“對了,那家伙觸犯王國律法哪一條了?我怎么不記得…”
“我隨口說的。”西里爾聳了聳肩,“我可背不下那又厚又大的王國律法,但,這重要嗎?”
蘇格爾發出嘿嘿的笑聲,還不忘招呼后面呆著的康納·德雷克趕緊走。
回到敞亮的街上時,他們看到一處府邸正被衛兵圍的水泄不通,一列列的人被押送著從府中走出,顯然正是羅伯特家的人們。
走在最前的男爵還努力試圖和執政官辯駁些什么,可后者對他不理不睬,直直地走上馬車,消失在男爵的視線中。
“他連你的面都沒見到,就因你而這么斷送了接下來的人生,你不覺得很扯淡么?”蘇格爾看著這頗為“悲慘”的一幕,不由得嘆道。
“因為他們的行為,西部的高原上有不知道多少個半獸人家庭分崩離析,你覺得這不也很扯淡么?”西里爾抬眉反問他,“這本就是他的結局,無非是有沒有人來為其執行罷了。”
“也是。”蘇格爾深以為然。
康納·德雷克在街邊多站了一會兒,直到羅伯特家的人都被押送走,這才邁開步子,走向會館。
懷里的錢袋像是有著不可思議的熱度一樣,讓他的胸膛變得滾燙無比。
這讓他想到許多年前,自己坐上船離開新奧威港的時候,那個女孩往他懷里塞的布袋,里面只有為數不多的新幣,一些干糧,還有那個女孩系起長發用的發繩。
那根發繩早就在一次暴風雨中被海浪卷走,消失在大海的某個角落;他關于新奧威港,關于她的許多回憶也都淹沒在潮水之中。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會館中,拐進房間,卻發現地板上跪坐著一個人。
苦行僧,尼爾·奧爾登。
“啊,我走錯房間里,奧爾登閣下,不好意思…”看到苦行僧的一刻,他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跳。
港灣圣殿圣女克勞瑞斯·本杰明被殺死,這是近一年來新奧威港鬧得最大的事情,無數新奧威港住民要求港灣圣殿嚴懲兇手,最好是在廣場上執行殘酷的死刑。
然而港灣圣殿卻說犯人趁著風暴逃離,估計已經連人帶船沉沒在了海底,將此事不了了之。
估計那位伯爵大人根本沒意識到,他招進隊伍里的究竟是怎樣的一頭洪水猛獸。如果讓人看到尼爾·奧爾登出現在拉羅謝爾的隊伍中,恐怕憤怒的新奧威港人會把整支拉羅謝爾隊伍都撕碎吧?
“奧爾登閣下。”他如此想著,深吸一口氣:“你真的打算回新奧威港嗎?這可能會拖累伯爵大人。”
尼爾·奧爾登沒有抬頭。
他雙手合掌于胸前,膝蓋下壓著硬木,只是低聲回答道:
“我本來流亡至拉羅謝爾,準備一路北上,走入極北平原中,在風雪中終老。”
“但伯爵大人的出現,或許是尤瑞拉大人在告訴我,我的性命不該如此輕易地終結。我還背負著罪孽,我還需要去償還。”
“等到新奧威港,我自然會離開隊伍,不會拖累伯爵大人的。”
他重又閉上眼,再次開始輕輕念誦。
這次,康納·德雷克聽清了他的誦言:
“愿頌贊歸于偉大的尤瑞拉,祂看見深淵誕生自海底,便卷動無盡浪潮,使其永世沉淪…”
——《海神經·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