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特伯里斯。
拉羅謝爾南方的絕對中心,南佩佩哈哈河分流后的主干到此地與同為南北走向的通海河交匯,匯流為直通最大港口之一、亞斯港口的郝夫河——這個詞源自維拉人,而美特波利斯,原本就是維拉人最大的居住地之一。
就像所有維拉人的居住地一樣,這里有廣袤的平原丘陵,有明媚的陽光,稻谷大片大片地生長,無論是春日還是秋時,或是青綠的或是燦金的,都是絕好的風景。
維拉人的地窖里藏著最醇香的酒,酒漿是清澈的黃色,快速注入杯中之時會翻涌起大約半杯的泡沫,在冰壺里浸一下后滋味更勝。
據說南方貴族開拓南方的初年,曾與維拉人進行過好幾場戰爭,直到后來雙方談和,南方貴族在保留維拉人自治權的前提下與維拉人合作,這才順利地開啟了南方的征程。
拋開南方貴族如今在南方一家獨大、幾乎自立這點不說,四百年前其對南疆的開拓史,亦是非常的波瀾壯闊。
在小領遍布的南方,美特伯里斯是少有的、也是最大的領,包含了十數座城市,繁華規模要遠勝過幾乎同規模的、位于東部阿瑪西爾的曼德克斯堡。
馬塞勒斯公爵的大本營,則在美特伯里斯的中心,安杰爾斯。
有人將安杰爾斯稱為“南方的索爾科南”,因為她確實繁華,是整個南方絕對的商業、政治中心。同時她也聚集了南方最雄厚的師資力量,兩座高聳的法師塔,“鳥之塔”與“平野之塔”便是其實力的象征。
安杰爾斯位于西里爾南下的必經之地上,雖然說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與南方貴族有著明顯的分歧,而且馬塞勒斯公爵自身也和西里爾有過些許矛盾——
或許馬塞勒斯公爵自己貴人多忘事,但去年的四月,在前往王宮的長道上,一位年輕人與他期望替南方貴族在其他區域站穩腳跟的青年起了摩擦,并且奪走了那本該屬于他們的位置。
只是身為索爾科南特派巡南使,無論西里爾想不想,都得到安杰爾斯一趟,并且見一見這位南方目前的實權者。
艾布特·馬塞勒斯。
“他有什么功績么?”米婭對這個名字興致缺缺,哪怕這個名字代表的是南方唯一的公爵。
“數不勝數。”西里爾道,“或許他是整個南方…不,整個拉羅謝爾,最懂得如何打海戰的人。他現年八十七歲,十三歲第一次登船就指揮落單的船只擊潰了海盜的襲擊,二十三歲的時候已經是南鯨艦隊的總指揮,擊敗過多次奧圣艾瑪的來犯…”
“以及通往新奧威港的航線,也是由他一手開辟出來的,可以說在他的手上,南方的總體實力與影響力比一百年前要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西里爾將已知的消息羅列出來,自己也不由得嘖嘖稱嘆。
百年來,能夠坐上拉羅謝爾“公爵”、統領一方的人,無一不是戰果豐碩、實力卓越之輩。
哪怕是看起來最無功績的阿瑪西爾公爵,達爾西·奧康納,也有著平定魔物暴動、在阿德萊海擊退奧圣艾瑪的豐功。
“我對這什么公爵沒有興趣。”米莎托著腮,看著窗外的風景,“我更想知道,他們種的麥子是怎么培育的,長得好高。”
“啊,米莎小姐,我也在好奇這一點!”一旁的塞西莉亞聞言激動道,她早就在在意美特伯里斯的麥田了。現在是三月份,春耕季才剛過去沒多久,結果外頭的麥子尖端已經能戳到人的腰了,不知道長熟了得多高。
“維拉人亦是被諾拉眷顧的種族。”西里爾聞言笑道,“說不定他們祈求過諾拉的恩賜,因此糧食才能次次大豐收呢?”
進入美特伯里斯領已經是第三天,他們一路上只在村鎮補給過,并沒有進入沿途的城市。
“索爾科南特派南方巡使揭破羅曼努斯家特大奴隸走私案”一事已經徹底曝光,在北盟的刻意宣傳下,果然羅曼努斯家成了徹徹底底的替罪羊。
關于案情的描述里,看不到北盟的絲毫身影,只說羅曼努斯家從新奧威港購買半獸人作為奴隸,轉到拉羅謝爾后進行拍賣,憑借此獲得的暴利迅速起家;并且因為其行事陰險手段頗多,逃過了北盟的檢查,北盟對此概不知情云云。
羅曼努斯姐妹們絲毫沒有避諱這些消息,反而在路過那些酒館、聽酒館里的人描述起羅特蘭里發生的事情時深深沉浸于其中——天曉得那些傭兵和冒險者是聽了幾手的改編,改的最離譜的一條是“年輕伯爵沖冠一怒為紅顏,一劍將整個羅曼努斯莊園夷為平地”。
但無論哪一種改編,都對羅曼努斯家的女兒們投靠年輕伯爵這件事大肆描述,讓塞西莉亞好幾天沒得到法師小姐的好眼色。
而就連北盟的通報文文末,都順帶歌頌了一番年輕的伯爵,稱贊他智勇雙全,呼吁南方的貴族們要主動迎合特派南方巡使,方便他進行工作等等。
態度擺得倒是明明白白。
西里爾對北盟這種行為再理解不過,他們先將話說的明白,事后誰那里出事,就都是“后果自負”,和北盟沒有半點關系。
但是私下里,有之前商會被西里爾全滅,又有羅曼努斯家的事情在前,北盟商會一定會對有嫌疑的人進行考核,而后給予其部分的權利。
“到了安杰爾斯,可不要提起關于馬塞勒斯公爵的壞話…最好提都別提,吃吃喝喝就好。”西里爾想著,又補充了一點,“南方許多人對馬塞勒斯公爵有一種癡狂的敬仰,一旦聽到壞話,指不定哪里給你下絆子。”
“我們不會在安杰爾斯多待,兩天內必然離開。”西里爾想著,忍不住嗤笑一聲,“估計馬塞勒斯公爵和北盟的人也不樂意看我停留在安杰爾斯,巴不得要把我送去南方港口吧。”
趕路的日子里,西里爾和強襲騎士團的騎士們也愈發熟悉。他發現這群年輕騎士身上都有著軍團指揮官無比想要的特質:他們非常的要強。
幾乎每次開飯、或是西里爾走出馬車時,都會有騎士瞅著他,找到機會就上前攔住他,詢問一些實戰的技巧,西里爾一旦回答,得到解答的騎士立刻連飯都不吃了,自己一個人就跑到旁邊悄悄加練去了。
雖然訓練的強度還沒有到西利基剛起步時、那些士兵一個個只要練不死、就往死里練的地步,但這些騎士們已經展現出了他們能夠適應西利基風格的素質。
這倒是讓西里爾對這些騎士微微動心,有點想將其薅進自己麾下。
占星術師格里利·思達德在最近嘗試了幾次對南方海域的占卜,得到的結果并不樂觀。反饋有海浪與雷霆,這皆是出海天氣極差的象征。
當車隊來到安杰爾斯,看到那高聳的、與索爾科南幾乎不相上下的城墻之時,已經將近三月中旬了。
“鳥之塔,我記得應該是專精大氣系法術的法師塔?”
“應該說他們的主研方向是風元素與召喚生物,很遺憾,這和我的方向并不搭調。”蘇格爾聳了聳肩,很是無奈地道,“我之前申報法師塔進修的時候考慮過鳥之塔,但我是雷元素專精,并且走的方向已經非常偏門了…”
“你還知道你很偏門啊。”西里爾吐槽道,以蘇格爾那異化的雷電系法術,在戰場上幾乎沒法作為傳統意義的火力陣地來安排。
畢竟雷電系法術講究的就是一個兇猛狂暴面積大,一片地方千八百道雷霆劈下來,甭管你能跳還是能扛,都得先脫一層皮。
也不知道這條世界線上蘇格爾是哪根腦回路抽了筋,才走向了如此刁鉆的“聚焦一點,登峰造極”的法術路線,甚至提前突破了職業級——
當然,職業級的法師,也沒有必要被安插進“火力陣地”之中就是了。
“另外的平野之塔…”蘇格爾砸吧砸吧嘴,“它們專精的是魔法陣,市面上你能看到的所有法陣卷軸,幾乎都和平野之塔有一定的關系——它們家的魔法陣卷軸賣的也是最好的。”
他搖晃著手里的酒杯,酒杯是透明的,能夠清楚地看到杯中澄澈的酒漿,以及其中一顆顆向上浮著的小氣泡。
“不過話說回來,亞德里恩伯爵,有必要離隊率先進入安杰爾斯嗎,這里又不是奧圣艾瑪的地盤,那么謹慎…”
“北盟早就在等我們到了,跟車隊走,代表的就是官方的身份,一言一行都得被人盯著,行動不方便。”西里爾吃干凈盤子里最后一塊烤的酥脆的野豬肉,擦了擦嘴,“更何況我還要招人。”
“你又要招人?”蘇格爾驚道。
“招人很奇怪么?”
“我感覺你總是在招人。”蘇格爾挑了挑眉毛,“我們的隊伍也不缺什么吧…”
“都是旱鴨子,別忘了我們可是要出海的。”
“不是有那個新奧威港來的苦行僧嗎?每天靠步行追著馬跑,還赤著腳,我看著都覺得他腳疼。”
“你也知道人家是苦行僧,做好他到時候跟在船后面游泳的心理準備吧。”西里爾笑道,“我們缺一個好用的航海家。”
“航海家?”
“如果你指望南方貴族會給我們安排多么技藝精湛的船員,那就是癡人說夢了。”西里爾攤手道,“要是我在安杰爾斯再鬧出點事情,恐怕出海三天內船就要被人悄悄砸窟窿了。”
“那為什么不自己包一條船,再招募一批好使的水手。比如什么黑玫瑰、黑珍珠號,沉默瑪麗號——”
“我們是以拉羅謝爾的官方身份出海,不是去當海盜的。”西里爾翻了翻白眼,“走吧,換個地方喝酒。”
“換個地方?”
蘇格爾跟著西里爾起身,走出這間酒館。他跟著少年在安杰爾斯繁雜的小巷里七拐八拐,直到親眼目睹對方在墻壁上連連敲打,而后憑空打開了一扇門——
“喂,你真的是第一次來南方?”蘇格爾目瞪口呆,看著西里爾挑起門簾,推開里頭又一扇門的一瞬,噪音立刻蜂擁進耳中。
“千真萬確,第一次來。”
“那你是怎么找到這種鬼地方的?別和我說進城問路的,我們剛剛可一直走在一起!”
“經驗之談。”西里爾說著,忽然露出詫異的神色。
“怎么了?”蘇格爾壓低聲音問道,跟著西里爾探頭進去。
門內同樣是酒館的陳設,甚至比之前所待的那家大酒館場地要更大。
但有趣的在于,門的左邊是正常的、熱鬧的酒桌區域,脫衣舞池里燈光閃爍,美艷的女郎甩著胸脯,任由下方的酒客將酒水潑在她們早已濕透、透明的幾乎可以看遍全身的衣裙上。
而門的右邊,則鴉雀無聲。
桌子并成了一排,人們在桌邊排了一條長隊,隊伍在又變得空間里折了三折,幾乎排到門口。
“喂,你們是來喝酒的,還是來占卜的?喝酒的就去左邊,占卜的就去右邊排隊,等那個妖婆…”矮小的酒保上前沒說兩句,就被一名酒客喊走了。
“占卜?酒館還提供這種服務?”蘇格爾好奇道,“早知道把格里利一起喊來了。”
他踮著腳探頭探腦地,依稀可以看到隊伍的盡頭是一張橫置的長桌,有一頂黑色的禮貌在搖晃著,帽子的尖端插著一根長長的鳥羽,顯然就是酒保口中的“妖婆”。
“亞德里恩,要去么,這隊伍那么長——”蘇格爾正說著,卻聽沉默了一會兒的少年開口,聲音猶豫不決道:
“我…好像聽過那個占卜的聲音。”
聽風術讓他可以輕易地聽到那個獨特的、負責占卜的聲音,此刻那個又尖又高、但并不會讓人厭煩的聲音正抑揚頓挫地唱著:
“他們都覺得你很成功,但你真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可憐蟲。你的老師欣賞你,但他偷走你的研究成績;你的妻子美艷動人,但她此時的嬌吟同樣婉轉動人”
歌聲唱著,卻看到一名身穿法師袍的中年法師捂著頭,慘叫著離開了隊伍,結果一腳撞在凳子上,摔倒在地,半天也沒爬起來。
而歌聲在一聲幽幽的、似乎覺得頗為無趣的嘆息聲中結束。
“下一個。”那個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