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箭與箭
灰黑的天，灰白的雪，蒼白的骨，深綠的甲。
自高坡望去，那奔涌的白色洪流沒有因為宣泄口被堵塞而停下的趨勢，反而愈發狂躁，直直撞上了那閃著暗銀色光芒的盾墻。
“咚！”
無甲的骷髏在極速奔跑后獲得的沖擊力一點都不低，這些自北疆邊線調來的骷髏舍棄了堅固的甲胄，但進攻性卻反而更加出色。
在撞上盾墻的一刻，整個防線都發出了沉悶的一聲響。不過這股超過盾兵們預期的力量并沒有讓他們亂了陣腳，他們奮力向前一步，硬生生將撞上盾墻的骷髏頂了回去。
“堵住它們，慢慢打！”
沃爾夫·斯頓大聲提醒著身邊的同僚，他們發揮著平時訓練的結果，想象著對手不過是訓練時只會揮舞木劍的同僚，用盾牌去盡力地格擋。
一時之間，陣線上叮叮當當聲音響成一片。這些已經“身經百戰”的盾兵們已經無比清楚骷髏的力量水準與攻擊速度，哪怕那些揮舞的彎刀力量與速度都要高于尋常骷髏，卻也在他們的接受范圍之中。
而他們如此穩固的防御，使得亡靈們推進的速度被迅速放緩。
那些原先應該從這個宣泄口奔瀉而出的骷髏們由于前路的堵塞，此刻不得不向著兩側蔓延開去，卻又被西利基軍擴張開的防線牢牢地堵在了礦坑當中。
阿茨克立于后方的哨塔之上，從他的角度勉強能夠看清前方那混亂的戰況——攢動的人頭堆疊著，讓人想到腐肉上蠕動的蛆蟲 “后面的亡靈涌上來了，是僵尸黑甲衛！但它們被那些持刀骷髏堵住了！”
斥候激動地將信息傳遞給阿茨克，讓他精神一振。
計劃在順利進行了。
亡靈隊伍內部的紀律固然非常嚴明，但問題在于這種紀律性并不通用于隊伍之間——就連亡靈法師之間都不能心意相通，更別提還要和其他種族達成共識了。
西利基軍所遭遇的第一個對手是行軍速度較快、屬于輕甲部隊的持刀骷髏，這對他們而言簡直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由于持刀骷髏本身并不披甲，這意味著其單個個體的價值非常廉價。
不披甲帶來的后果是其極低的防御性能，為了使其在與披甲部隊交戰之時，不會由于單個個體防御性能差而陷入絕對劣勢，這樣的部隊往往選擇擴大人數規模來達成更好的進攻效果。
而這樣的后果，便是前鋒的骷髏在被西利基的盾兵堵住之時，后續的持刀骷髏大量地擁擠著，卻無處可去，只能將其余跟進的部隊，一起堵在了后方那條泥濘的路上！
“一支僵尸的黑甲衛，一支骷髏灰鎧死槍軍，后續還有軍團在從礦坑中涌出…”陪在阿茨克身邊的瓦爾克聲音都有些顫抖，向阿茨克問道：“大人，弩車陣地還不給支援嗎？讓那些重鎧的黑甲衛頂上前，我們的人撐不住的…”
“他們清楚什么時候該動手的。”阿茨克冷靜道，但心臟已經因為斥候的匯報快要從胸腔中跳出來了，就連嗓子都是灼灼的一片，說話聲音變得干啞無比——
黑甲衛、灰鎧死槍軍，再加上正被他們堵在礦坑口子上的持刀骷髏，光是這些亡靈數量加起來應該已經超過…三千？
他不知道每一支部隊確切地編制，但是常識告訴他，他們已經在迎戰至少三倍于他們的敵人，這個數量還在變得越來越多！
就在他心潮澎湃間，卻聽得遠處忽然響起一陣、像是鐵壺中沸水沸騰、蒸汽不斷沖擊壺嘴鐵蓋時發出的“嗚嗚嗚”的急促的鳴聲——那是風聲，是尖銳物的破空聲。視線的余光中，北側的半空中一片黑影撕開了逐漸濃郁的陰霾，接著在所有人希冀的目光下，轟然砸落在那片泥濘的道路中！
那是一根根粗壯的弩箭，像是流星一般墜落。這一次的集中打擊精準地命中了正被灰鎧死槍軍與持刀骷髏卡在中間的僵尸黑甲衛，那些重型鎧甲在這樣超視距的打擊下脆得像是一張張薄紙，任由鋒銳的箭頭將其身軀貫穿、再被驚人的沖擊力砸的飛起！
剎那間，大片黑甲衛的身軀高高飛起，再重重砸落在泥濘地間。僵尸將領嘶啞的聲音怒吼著，像是要尋找究竟是誰對它的部隊造成了重創。
但是除此之外，它也做不出其他的應對——別忘了，黑甲衛可是被兩支骷髏部隊夾在了正中央!
“快快快，第二輪弩箭裝填，快一點，把那些破鐵箭扔到一邊，直接上火焰箭！你想浪費一半的彈藥在那些皮糙肉厚的丑東西身上嗎！”
北風十字兵團的負責人派恩·希瓦在陣地中來回走著，嗓門仿佛烏云間的雷霆，催促著麾下的士兵們換上更好的弩箭。
“這可是大小姐在的部隊，告訴你們，今天給老子射到弩車都報廢了為止！投石車呢？讓他們快他媽的調整好，弩車這一輪射完就換投石車！”
他忽然舉高雙手，像是蒙上了一層流轉的銀色魔法陣的雙眼在這一刻瞪得渾圓，接著他拉著長長的尾音，嘶吼道：
“就是現在，給我射，射穿它們！”
機擴同時扣動，拉滿的鐵弦在弩箭離弦激射而出后還在嗡嗡顫抖。那一道道銀亮的光劃破天際，轉瞬間又一次降臨這處礦坑之上！
那一陣驚人的破空聲再一次充斥了所有人的耳膜。天邊亮起明亮的尾焰，這一次襲來的弩箭顯然比上一輪的質量更高——它們是由鐵匠宗師打造、銘刻了殺傷性法術的魔法弩箭，每一根的造價就要超過五十個金特里！
赤焰風暴隨著這一輪弩箭的墜落，席卷了黑甲衛所站立的區域。僵尸們在烈火中嘶吼著，但被限制了行進方向的它們根本無法反抗，只能任由火焰將它們的身體吞噬，逐漸燃燒殆盡。
“是北風十字兵團，是弩車，是弩車！”
斥候們瘋狂地叫喊著，讓不明狀況的盾兵們得到前線得到明確的戰報：
“它們這一輪至少殺了五百只僵尸，我敢發誓！至少五百只！半支鐵甲衛都被殲滅了！”
傳來的捷報讓所有的盾兵都為之激昂——沒有人在意這是真是假，他們只知道自己的拖延確確實實有了成效。
沃爾夫·斯頓一瞬間感覺砸在盾牌上的鐵刀都變得輕飄飄的了。他奮力抬手，將那具骷髏拱了出去，同時吶喊道：
“繼續，繼續堵住它們，讓這些愚笨的骷髏揮它們的刀吧！”
“等其余該死的亡靈都被射進娘胎里，我們再來解決它們！”
與此同時，被弩車射蒙了的僵尸鐵甲衛狼狽地、零散地向后撤去，那名僵尸將領已經徹底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讓自己的隊伍不成為靶子了，只能恥辱地選擇后撤。
道路間火焰還在灼燒著，而后續的骷髏部隊——灰鎧死槍軍挺著長戟，已經接替僵尸鐵甲衛，向前方拱去，轉瞬間就幾乎以肉身將那片火焰踩滅。
身披輕甲的它們動作敏捷，相比笨重的僵尸鐵甲衛，手持長戟的它們彼此之間留出了更大的空隙，弩車對其造成的殺傷效果顯然會遠低于對僵尸。
但遠處的北風十字兵團已經讓弩車進行修整，緊繃的鐵弦正在緊急調整當中，而銜接上遠程火力空缺期的，是藏身于防線之后的弓箭手！
“全體都有，魔力附著，凈化之箭，拋射目標，后方披甲的骷髏——”
弓箭手隊長，孟斐拉的得意門生克洛伊清亮的嗓門響徹后方的陣地。弓箭手們整齊地后撤，拉開了與盾兵的距離，接著齊齊抬弓，銀光流轉于長弓之上——
“準備，三箭連環——放！”
她松開手指，在箭矢離弦的一剎那下落，接著迅速地將第二支箭矢搭在弓上，追著第一支箭急射而出，而后是第三箭。
連環的三箭托著魔力附著的尾焰，在空中留下一道璀璨的銀色長橋。而同時搭起的，還有將近兩百道和她射出的一般的長橋！
“咻——噼啪砰！”
精靈訓練出的精銳的射術，使得弓箭手的箭矢精準地落向他們所希望打擊的方向。在這樣的箭矢覆蓋下，哪怕密度稀疏了許多的灰鎧死槍軍也沒法躲開這些箭矢。
而那些輕甲并不能完全庇護住它們，大半的箭矢在高弧線的拋射下直接射入了它們的面孔中。純粹的物理傷害或許還不能對它們造成足夠的殺傷，但問題在于，這些都是對死靈生物有著卓越特攻的、附帶生命之力的“凈化之箭”！
白色的火焰滲透進骷髏的頭骨中，直接侵襲其最為關鍵的“靈魂之火”。名為“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充斥了大半個灰鎧死槍軍，它們甚至因為這來自本源的創傷而丟下武器，捂著頭顱跪倒在地——
“準備第二輪箭矢，注意自身魔力，不夠的用藥水補充！”
克洛伊并沒有因為這一輪打擊的收獲而沾沾自喜，她迅速地命令道，接著再抬起長弓，可隨即她就驚叫了起來：
“所有人注意，停止射擊！”
她立于高坡之上，從她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那群受到重創的灰鎧死槍軍身周，一片灰色的霧氣蒙蒙地流動著。她清楚這絕非戰爭迷霧，而是一種類似魔力護盾的玩意兒——
他們在白花據點外的那次戰斗中，已經見識過這樣的東西。
這絕對是來自亡靈法師——不，絕對是來自巫妖的庇護！
巫妖已經無法接受它的部隊的傷亡了么？那后續到來的會是什么？死亡波紋？還是更恐怖的法術？
已經看明白情況的阿茨克心頭一緊，高端戰力在這樣的戰場上絕對是降維打擊——他最擔心的就是巫妖的出手，而被激怒了的巫妖，能夠容忍這樣僵硬的局面持續下去嗎？
他將目光投向另外一側的高坡，那里是萊昂納多與奇襲的大劍戰士們的藏身之處。可如果現在就讓萊昂納多他們出擊，那對這一場必然是持久戰的戰斗而言，絕對沒有任何的益處。
可話雖如此，但此刻灰鎧死槍軍的上方，死靈魔力正如大洋中心生成的臺風一樣瘋狂地凝聚著。它貪婪地將那些黑甲衛尸軀中藏著的力量都吞噬入其中，轉瞬間，一個巨大的、霧氣化作的白骨骷髏已經初現雛形。
這是什么法術，它要干什么？
如果被這樣的法術砸中前排的盾兵，固然石化蜥蜴的皮有著一定的魔法抗性，但巫妖需要蓄能施放的法術，其必然是六環以上，又豈是一點皮甲自帶的抗性所能阻擋的？
然而他們偏偏又無路可退，一旦讓出這個隘口，就意味著布局全盤皆失，他們會被亡靈直接沖爛！
阿茨克呼吸都快停滯了，他望著那逐漸變得凝實的巨大白骨骷髏，心神已經開始動搖——或許還有最后一個破解之法，但他又清楚，這個機會實在太過渺茫…
所以，要結束了嗎…
但就在他這個幾乎要放棄的念頭誕生的一剎那，眼前的空中，突然亮起了一道青色的流光——
它是如此璀璨，是如此耀眼，像是劃破黑夜墜落的星辰。那長長的青色軌跡自視線的盡頭，最遠處的高坡處而來，將那厚厚的戰爭迷霧盡皆撕碎，捅開一條將近十米寬的空中道路，接著墜落在灰鎧死槍軍的后方！
然后，空中那巨大的骷髏，炸碎了。
“孟斐拉！”阿茨克狂叫了起來，他怎么都沒想到那位精靈巡林隊長真的做到了這樣的事情。但是，但是她并非職業級，又如何跨越如此驚人的距離，一箭擊斃巫妖？
而同時給出反應的是兩側的弓箭手陣地，在那青色軌跡劃破灰霾的一刻，弓箭手們幾乎瘋了，他們怒吼著大叫著，用力地跺著腳，垂著胸口——最前方的克洛伊更是一把扯掉了綁著頭發的系帶，任由金色的長發在寒風中飄散，接著抓起弓，將箭搭上：
“那是我們的隊長，那是我們的隊長！全體準備，凈化之箭，三連發，放！！”
銀色的流光長橋再一次搭起在半空，砸向那失去了護盾庇護的灰鎧死槍軍。而這些骷失去了主心骨的骷髏呆立著——它們的指揮者，被黑袍裹著的巫妖正被一支長箭釘在地上，青色的藤蔓在其頭骨中瘋狂地蔓延著，將它體內所有的靈魂之火都絞碎。
而后青色的藤蔓鉆入它的胸口，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盒子，將其狠狠撕碎。
最遠的高坡上，半跪在地的精靈女箭手手中長弓斷成兩截。
她啐了一口，而后筆直地向前伸出她半赤裸著的臂膀。
狂風呼嘯，悄然在她手中，化為一張嶄新的巨弓。
她那被棕色長發遮擋著的眼中。
青色的風如同升空的花火，灼灼地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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