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亡靈戰車
西里爾登上西邊城墻上加高的哨塔，遠處一團移動的黑影在一片白皚皚的平野中是那么醒目。對有鷹眼術加持的斥候來說，看清它們簡直輕而易舉。
毫無疑問，這是一支披掛甲胄的亡靈正規軍——一般來說，評判亡靈部隊是否為“正規軍”以其是否披甲為標準。
赤手空拳的骷髏是新生炮灰，空有武器沒有甲胄的算是一般戰力，而裝備齊全的，便是亡靈的正規軍。
西里爾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很快看清這團黑影有著明顯的兩個區間——前一區間速度較快數量較少，后半部分則是密集的骷髏步兵方陣。
“領主大人，這是斥候對照它們畫的圖。”一旁的斥候將圖遞給了西里爾，紙上繪著的是被附著甲胄的馬匹帶動的馬車——但沒有馬車該有的車廂，車的部分上坐著數名持有長矛的骷髏兵。
“黑隕戰車。”西里爾緊皺眉頭——戰車這種兵種單位，可是對輕甲步兵單位的大殺器，而且隨著數量的增加，能造成的殺傷力要幾何倍的增長。
也許一輛戰車只需要損失三名士兵就能將其制服，那么三輛戰車或許就需要十名士兵，十輛戰車則需要五十名。而更棘手的是，如果這些戰車的駕駛者技巧足夠高超，他們甚至能夠在步兵群中撞出一條路后，再瀟灑地離去——
“我們的盾兵能頂得住戰車的沖擊么？”阿茨克同樣知曉這種煩人的玩意兒，亡靈的戰車遠比人類的要更加有沖擊力，因為它們不知疼痛、悍不畏死，哪怕把骨馬的頭給砍下來，都能發了瘋似的再向前沖上好一段距離。
“問題不在于頂不頂得住，在于我們承受不起這樣的消耗。”西里爾搭在欄桿上的手都握緊了，“它們可不止這些戰車，后面的骷髏正規軍也很棘手。”
“而且數量也不少，我看有至少三個步兵方陣，骷髏兵人數應該也在六百以上。”阿茨克估算著，說話語速不由得加快：“如果在平原上正面交戰，我們沒有多少勝算…它們在朝我們這里前進么？”
“大人，它們好像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存在。”斥候畢維斯立刻回答道。
“估計是因為我們占用的是亡靈法師改造過的據點，它們不認為我們是人類村落。”
他們身下的據點早已是被亡靈法師改造過的樣子，里頭的房屋雖然被西利基軍重整過，像是人住的樣子，但外頭可是十足的亡靈風格。
幾人說話間，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城墻上，各隊的將領也都登上了哨塔，此刻都等在西里爾身后。
而西里爾平靜地注視著前方，看著那條黑影在朝東北方向疾馳，他知道再不做決定的話，很快這群亡靈就會脫離他們所能顧及的范圍。
可斥候才剛剛確認過北風之塔的部隊在向著前方推進，鋪開的長線能夠擋住所有從北而來的亡靈。這一支甚至擁有戰車部隊的亡靈正規軍，又是怎么繞過他們的眼皮，來到這北疆中段的地方的？
能有一支亡靈部隊，那是否還會有第二支、第三支？它們都是怎么過來的？它們的目標是什么？
是像此前的亡靈法師一樣攻略小型村落…
還是說，瞄準的是此刻兵力缺乏的北風之塔？
這個念頭產生的一刻，西里爾甚至有點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下去。在如此一個敏感的時間點，一切的一切如果只以巧合來形容，假如就這樣讓亡靈趁機淹沒北風之塔，斷了北疆的“中軸”，那只能說…
天不佑拉羅謝爾？
他驀地緊緊捏拳——歷史好不容易才向著與原先的歷史不同的方向前進，他怎么會任由其扭轉向原本的方向？
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站在哨塔最前，背著雙手一動不動的半精靈少年背上，寥寥幾語間，西利基軍與這一支亡靈正規軍的優勢與劣勢已經說得清清楚楚。如果說上一戰是練手虐菜，那么這一戰，處于下風的“菜鳥”絕對是他們——
但是他們當中，卻沒有一個人產生“裝作沒有看到它們，放它們過去”的想法，哪怕他們甚至都不配被列入征召令，只是一個被隨意打發到邊邊角落駐扎的小貴族私軍。
他們緊繃著身子，只等待前方，他們那似乎戰無不勝的年輕領主的一句話。
終于，那清朗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在他們的耳邊。
“阿茨克。”
“在！”阿茨克挺胸立直，應聲道。
“準備迎擊，這一仗依然由你負責指揮，我唯一的要求，是盡可能多得對那支亡靈部隊造成殺傷。”西里爾轉過身，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沃爾夫·斯頓、哈根·特羅涅、安東尼斯·亞歷克斯…這些都是他已經非常熟悉的，在軍中各自能撐起一片天的分隊長。
而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那名斥候的身上。
“畢維斯。”
“啊啊？在！”畢維斯嚇了一跳，似乎沒想到這種時候領主大人還能點到自己的名字。
“接下來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西里爾的聲調平靜而沒有波瀾，那雙蒼綠色的眼眸使得畢維斯一陣陣地緊張，但還是立刻點頭。
“現升任你為新編‘飛鷹斥候隊’隊長，你去挑選你的隊員，半小時內出發。我要你向北行，聯系上盡可能多的軍團，告訴他們有大量亡靈潛入，請求他們回援。”西里爾一字一句地說著，確認這名年輕斥候能夠聽清楚，“聽明白了嗎？”
“啊，是！”畢維斯結結巴巴地說道，西里爾這句話里的信息量未免太過龐大，讓他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但他還是很快抓住了最關鍵的一點，大聲問道：“但領主大人，如果他們不相信我該怎么辦？我們在他們眼中估計都算不了什么，而且沒人會認為亡靈能夠繞過來…”
但西里爾早已想好了答案，他走上前，一只手搭在了畢維斯的肩上：
“如果他們不愿意，那就告訴他們，這是‘源初的開拓者’以及‘銀刃騎士團代理團長’向他們發來的求援，要是不想面對克里斯汀家族以及源初教堂的問責，就老老實實出兵——”
隨后畢維斯便看到，這名相貌俊朗的年輕領主在如此嚴峻的局勢下，居然還勾起了嘴角：
“畢維斯，不要覺得我們弱于誰，屈居于誰之下。”
“西利基以你們為榮。”
畢維斯莫名地有些哽咽，他吞下嘴中的唾沫，后退一步，大聲道：“是，領主大人！我保證帶著援軍回來！”
緊接著，他像是敏捷的猿猴一般跳下哨塔，發了瘋一樣擠開下方圍著的士兵們，消失在了城墻上。
而之前沉默不語的阿茨克此時終于抬起頭，正好對上西里爾回過身后的眼神。
“有對策了？”西里爾開口問道。
“有對策了。”阿茨克眼中似乎閃著灼熱的光芒，“諸位，準備作戰吧，這將是我們西利基建軍以來，最艱難的一場戰斗，但也會是最光輝的一場戰斗——”
沉寂的白花據點向北與向西的城門同時打開，一隊一隊的西利基軍從城門中涌出。除了少量傷勢未痊愈的士兵之外，其余的西利基軍幾乎傾巢而出。
而在城門打開之前，一道赤黑的流光已經從城墻上一躍而下，恍若白晝間漆黑色的雷霆，劃破寂靜的雪原。
夢魘馬在雪原上疾馳，西里爾單人單騎，向著白花據點西北方向疾奔而去。
寒風涌入發動聽風術的尖長耳中，凍得他耳朵通紅。信息被一一過濾，最后西里爾清晰得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以及緊隨著馬蹄聲的車輪滾動之聲——
這一支亡靈部隊為輕甲步兵與戰車的混搭，雖然戰車已經在照顧步兵的行進速度，但還是難免會有些脫節。
這是一種戰斗的習慣問題，戰車兵需要在兩軍對壘之際，從側翼撞入對手的步兵陣中，撕開對手的陣型造成殺傷，而在造成混亂之后，才是壓近的步兵單位與對手的步兵交手的時刻。
阿茨克負責調度整個戰場，就算西里爾·亞德里恩是他的領主，在此刻也只是一枚棋子。
區別在于，這枚棋子特別能打——
“我們的部隊經受不起戰車的消磨，領主大人，你唯一的任務就是牽扯這些戰車，讓我們的步兵能夠與對方正面交戰。”阿茨克在地圖上畫出的那條斜插的橫線讓西里爾清楚地明白他的意圖。
西利基軍將分為兩部分，阿茨克將盾兵、戟兵、新入半蜥人與弓箭手為一集團，大劍戰士為第二集團，從北城門出發的第一集團承擔吸引亡靈步兵方陣、并與之纏斗的任務，而第二集團需要在兩軍正式交戰后從側翼殺入，造成足量殺傷。
西利基軍與亡靈交戰的地點被定為白花據點西北方，而西里爾要做的，便是在交戰之前，將對方的戰車引向更北，保證戰車無法對步兵方陣造成殺傷。
夢魘馬越跑越快，身上的熱度似乎也在蹭蹭地騰升，仿佛要將身周的積雪都灼化。他絲毫不壓制它的速度，甚至豎起長劍撐開“復蘇之風”，任那青風卷起燎焰，像是一個移動的赤焰屏障一般前進。
“血斧”豪厄爾端坐于戰車之上，腳邊正是它那在軍中賴以成名的巨斧。“偷渡”入拉羅謝爾北疆比它們想象的要順利的多，起先它們還擔心會有高階的土系法師橫插一腳，但事實證明拉羅謝爾似乎沒有那么高的警惕性。
身前的骨馬不知疲倦地在前進著。它依稀記得這一塊區域似乎早有亡靈法師潛入，那位好像是“山德魯”的門生，偷學了禁法后連夜逃入了拉羅謝爾——當然這些巫妖間的事情它不清楚。
這和它有什么關系呢？那些巫妖只要老老實實地在后方為它們提供預備役就行了，真正讓亡靈崛起的，還是它們這些勇武的恐怖騎士。
它那猙獰的面甲下的皮肉相比它身為僵尸期間，已經逐漸變得完整。
這是殺戮積累的表現，只要再收割一些人頭，它或許能夠擁有一張與人類無差別的面孔——這對一名初晉升的恐怖騎士而言無疑有著極大的誘惑力。
雖說亡靈之間并不看重面孔，但吸血鬼，那些該死的無論男女卻又美艷動人的家伙對所謂的容貌有著偏執一樣的挑剔，如果能夠讓全身都變得與人類沒有差別，那它或許能夠好好享受一番吸血鬼娘們——當然，男的它也不介意。
豪厄爾正暢想間，眼眶中的靈魂之火突然間一顫，被一道磅礴的魔力牽引著，不由得向著那個方向看去——那是一匹飛奔的馬，馬上的騎士張揚無比，甚至還回過頭朝著它豎起了劍！
“該死的，居然敢挑釁豪厄爾！”
頭骨間的靈魂之火剎那間暴漲，它猛地站起身，粗壯的手已經抓住了那足有四五根人類大腿骨粗的斧柄。巨大的斧面泛著銀亮的光，這是極北平原下的地下城予以它的寶物——
“撕碎它，給我撕碎它！我要把它嚼碎！”
周圍的骷髏盲目地遵從著它的命令，戰車群齊齊轉向，向著那道飛奔的身影急追而去。
而幾分鐘后，緊隨至此處的骷髏步兵方陣在這里停下了腳步。
“豪厄爾那個蠢貨，居然轉向了？它不是叫著要第一個攻克北風之塔的么？”巫妖眼中跳著幽藍色的火焰。
身后的亡靈近衛提著盾牌走上前兩步：“我們是在此處等待，還是…”
“停一會兒，再繼續前進。它不想去，那就讓我來。”巫妖喝退這名近衛，修長的白骨手指輕輕揮動，卻聽腳下的土壤間傳來陣陣聲響，隨后平整的雪面出現了幾個凹陷，周圍站起來三四具殘缺不全的骷髏。
“只有這么點骷髏么？看來那個山德魯的蠢學生確實到過這里了…但它為什么不來迎接我們呢？”
它揮舞著手指，那幾具骷髏立刻搖搖晃晃著，向著遠處的白花據點方向緩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