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超出預期
若是有人此刻俯瞰這北風之塔西南處的丘陵地，就會發現黑綠色戰爭迷霧像是一片海一般鋪散開去，而其中翻騰著白色的浪花，正向南方奔涌。
雪停了，但陰云反而更濃了。
阿茨克極目遠望，他只能從那鋪散開的戰爭迷霧處得知這群亡靈的規模要遠超出他的想象。那翻滾的黑云遮擋著他的視線，只能依稀看見有兩面旗幟在風中瘋狂地舞動著，幾乎平行地向著他們這里趕來。
在阿茨克的身前，則是手持堅盾、身著石化蜥蜴皮甲的盾兵。他們享有西利基最頂尖的防御裝備，與戟兵一同構建出西利基最可靠的防線。而弓箭手立于后方的高地上，化為兩個方陣，已經占據了最好的遠程打擊的位置。
而在他視線所不能及之處，大劍戰士們早已潛伏在兩翼——如果有騎兵在，圍殺的陣型將會更加完美，只可惜羅伯托的騎兵還不成規模，并且讓阿瑪西爾的馬來適應北疆的氣候也未免太過強馬所難。
這樣完美的陣型，阿茨克甚至在戰旗模擬演練上都沒能擺出過幾次，但此刻他的心里反而更加沒底。
西利基軍已經打過不少的勝仗，而且每次都是大勝。但這也讓他們缺少硬仗的磨煉——他不知道這些盾兵究竟能否承受住那些根本沒有“死亡”這一概念的骷髏的沖擊，而這遠超出他想象的亡靈數量，會不會直接超出口袋陣的承載容量。
阿茨克捏緊雙拳，寒冷的環境里嘴唇都凍得有些發白。他向兩邊看去，卻見無論是米婭·克里斯蒂安還是艾莉娜，都是一臉鎮定，似乎根本不覺得驚慌。
而卡羅琳更是坐在尸姬戴安娜的懷里，小臉此刻紅撲撲的，手指圈成圓環扣在眼睛前，像是這樣能看得更遠一些，更早一些找到西里爾的身影。
“找到了，找到了！西里爾回來了！”
她忽然大聲叫了起來，阿茨克剛剛飄走的思緒一下子被她的叫聲拉了回來，連忙向前方看去。卻見那片黑綠色的迷霧中，兩道白色的浪潮一左一右，呈錐形向著他們的盾兵處疾沖而來，而兩道浪潮的最前方，各有一名騎士。
他們頭頂大旗飄揚，銀色鹿頭與彎月的圖像讓所有等待的人都精神一振。而更突出的則是左邊的那名騎士——他像是騎乘著一團奔涌的烈焰，黑紅色的火焰在風中扭動著，憤怒地燃燒。積雪被馬蹄奔踏得向著兩側飛去，卻在半空中便被灼燒得融化。
卻見渾身漆黑的戰馬一躍而起，馬上的騎士回身揮出一劍，青色的劍光立刻摧枯拉朽地撕碎了十數具骷髏。
不是他們的領主，西里爾·亞德里恩，又是誰？
“他們成功了！”阿茨克此時將所有的擔憂都甩到了腦后，那奔涌的亡靈浪潮讓他渾身都忍不住地顫抖——這其中或許有害怕的成分在，但更多的卻是興奮與激動！
他的戰術成功了，在離開軍事學院后，他居然還有將戰術成功實現的機會！
“羅德，準備——”他撕扯著嗓子向著前方喊道，而盾兵的最前方立刻高高舉起一把劍，予以他回應。
“全體準備，挺盾，準備迎接沖擊！”
羅德沉穩的聲音響起，隨著他的話音，所有盾兵都挺起了手中的堅盾。而羅德身上自然溢散出一圈圣潔的光暈，將身周的士兵都包裹入其中——騎士的光環技能，能夠穩固士兵的心智，讓他們不受到亡靈可能帶來的負面狀態而失去戰意。
雖然這一舉動或許有些多余，因為羅德只需要稍稍側頭，就能看到身周士兵臉上的戰意昂然，以及那一具具正微微上下起伏、為迎接沖擊姿態而熱身的身軀。
而他自己，也同樣如此。
那黑紅色的火焰在眼前逐漸清晰，夢魘馬的輪廓已然能夠分辨出。五十米，三十米，十米，猙獰的骷髏臉與半精靈少年那英俊的面龐一同呈現，當然清晰的還有那只有圓滾滾盔甲、同時還在大呼小叫揮舞著大劍的萊昂納多。而就在此時，西里爾與萊昂納多同時收斂體內一直如明燈一般吸引亡靈追逐的魔力，緊接著策動馬匹，在盾兵陣前驀地向著兩翼拐去，將亡靈徹底放給了盾兵們。
“為了西利基！”羅德猛地怒吼道，身后則是一呼百應的士兵們齊吼——
“為了西利基！”
怒吼聲中，弓箭手的方陣已經在孟斐拉高亢的尖嘯聲中張開長弓，整齊劃一的箭雨在盾兵陣列頭頂劃過一道優雅的弧線，但這卻是致命的繪圖。鋒銳而密集的箭頭似是瓢潑大雨，砸落在最前列的亡靈當中，沉重的力量直接擊飛其頭骨、亦或是將其軀體粉碎。
剎那間，這些發了瘋似的疾沖著的亡靈就跨了下去，后續的亡靈的步伐也因此而為之散亂，沖擊的速度頓時減緩了不少。
但這些死者尸骨依然在前進著，無論手中是否握有兵器，哪怕只是赤手空拳，也盲目地向著血肉的味道前進著。羅德低吼一聲，揚起手中的堅盾，拍在了第一名沖到他面前的亡靈臉上，直接將它的頭顱砍飛出去，緊接著揮舞長劍，將第二名、第三名亡靈一起砍翻。
盾兵陣線已經完全與亡靈碰撞在了一起，他們此時眼中只剩下自己正在交戰的骷髏架子，與即將要交戰的骷髏架子。穩固的防線與弓箭手那及時的支援使得他們渾身都感覺輕松無比，甚至產生了一種骷髏不過如此的念頭。
但從阿茨克所站的位置來看，局勢卻并不那么樂觀——
他們的“口袋陣”布的很大，人數有限的情況下，口袋的底自然會顯得薄弱。
原先預估亡靈的數量應該與他們相近，但此刻阿茨克看著那正在與口袋底搏斗的亡靈之后，那還層層堆疊著的骷髏們…這些骷髏的數量，不會在他們的兩倍之上吧？
那他的口袋還裝得下這些亡靈么？
如果裝不下的話，兩側包夾的大劍戰士反而會被亡靈腹背夾擊，反被包圍，那口袋陣就會徹底破碎…
但這樣的顧慮只在阿茨克的腦海中存在了短短的一瞬，緊接著他便堅定地道：“信號箭，通知兩翼夾擊。”
話音落下，身側的弓箭手立刻換上一根信號箭。沖天的銀光撕破半空中的陰云，在天空中綻放出銀色的鹿頭標志。
看到標志的不只有早已待命的大劍戰士們，同時還有已經在側翼靜觀著西利基軍的輝翼步兵團。
“銀色的鹿頭？這是誰家的徽章？”阿特利緊皺眉頭，思來想去沒想到征召令上有哪個貴族家族是這樣的家徽。
但家徽是什么符號不重要，重要的一點在于，這究竟是哪一家布置的口袋陣？
如此標準而完美，無論是口袋的底還是口袋的兩側，還是組亂敵方陣型的弓箭手。他甚至覺得戰棋游戲里的棋子都沒有這些士兵執行得漂亮，甚至自己手下的輝翼步兵團都…
更加詭異的是，這口袋陣儼然給他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似乎，仿佛，好像，他在學生時代的時候，應該和這樣的陣型對戰過。
對手的陣型布置得同樣完美，同樣是以“騎兵”作為誘餌，將他的部隊扯入了口袋陣絞肉機中，而在人數相同的情況下，他根本找不到反手應對的方案，最終只能以巨大的戰損比落敗。
那名指揮官的天賦屬實出眾，在他們同屆中都堪稱頂尖。
只可惜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對方沒有選擇參軍，畢業后就銷聲匿跡。
如果他也參軍的話，那現在應該站在比他還要高的位置上？
當然阿特利不認為那名指揮官會是這支隊伍的指揮，畢竟軍事學院出來的人，哪有那樣的奇思妙想。
就算想得出，也會因為過于在意自己部隊的能力，而放棄不穩定的計劃，選擇更加穩妥的——這是軍事學院科班生的通病，但或許也可以稱之為優點。
“大人，他們的陣型維持的…比我們好像還要優秀。”副官一語道出了他的心聲。
他沉重地點了點頭，再望向前方不遠處，是口袋陣兩翼中的一翼。后者的指揮官早已發現了他們，是一名有著赤色如火的長發的女性，背著一人多寬的大劍，只是高傲地瞥了他們一眼后，便再沒有多的動作，似乎默許了他們的圍觀。
而她的部下則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只是靜靜地握著大劍嚴陣以待。
但就在那銀色鹿頭與空中綻放的一刻，這些如木頭人一般一動不動的大劍戰士們突然“活”了過來。那名紅發的女劍士將背上大劍揚起，向前方一指，接著便向著那如海一般的亡靈沖了過去。
阿特利的呼吸驀地一滯——方才他訝異于口袋陣的優秀，此刻才注意到那片平原上亡靈的數量，如果以這口袋陣的“底”而言，顯然是遠不足以將其容納的。
然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這個隊伍的指揮官居然還要堅持口袋陣？他是傻子還是瘋子？
不，一定是瘋子——只有瘋子才會想著同時攻擊三個亡靈據點，毫無疑問。
阿特利腦海中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地躥出，甚至忽視了自己副官“是否一同進攻”的發問，而他思來想去間，那名紅發的女劍士所帶領的劍士，已經鋒銳地斬入了亡靈的側翼。
謝爾躍動的身形恍若雷霆，大劍之上亦是雷光涌現，每一次揮劍都能夠將兩三名骷髏掀飛。而她身側的大劍戰士們亦是同樣神勇，對亡靈那一張張猙獰的面容沒有絲毫畏懼。
而在他們的對面，口袋的另一側，哈根·特羅涅與已經歸入隊伍的萊昂納多同時帶隊殺入亡靈陣中，將其從中攔腰截斷。
如果是一般人類的隊伍遭遇這樣的側翼沖擊，估計早就自亂陣腳，徹底潰敗了。
但他們正在交戰的是亡靈。
來自死亡，不知何為畏懼的亡靈。
從單兵作戰能力上來說，無論是新生骷髏，還是有過一定提升的“精英骷髏”，都處于兵種樹的最底層。
但它們卻是亡靈隊伍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其賴以制勝的最關鍵一環。
因為它們多。
而且都不怕死。
白骨們揮舞著手臂，斷了半截身子都能用剩下的半截來阻擾西利基軍的進攻。口袋陣初一成型時還極為順利，但隨著兩翼劍士的深入，遠超出預估數量的亡靈頓時使得他們再也無法前進，反而被包圍在了其中。
而同時，底線的盾兵和戟兵們也陷入了苦戰之中。
“他們還能堅持么？”艾莉娜擔憂地看著前方，“需不需要調整…”
但說是這么說，少女的腦海中卻想不出任何應對的主意。戰損已經出現，雖然還不算多，但在底線陣型承受不住亡靈沖擊圍攻之后，肯定會迅速增加。
可阿茨克此時臉上卻沒有任何其他的神情，只是平靜地看著前方說道：“絕大多數的骷髏都沒有武器，如果連這樣的攻勢他們都沒法抵御，那之前的訓練都等于白費。”
他說話時緊捏著拳頭，胸口不自禁地起伏著，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領主大人呢？他沒回來么？”
就連米婭小姐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剛剛西里爾向側翼跑去后，她的注意力就全部放在即將碰撞的盾兵與亡靈上了，根本沒注意到西里爾的動向。
反而是卡羅琳舉起手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西里爾他呀，往那個村莊跑過去了！”
“啊？”阿茨克張大了嘴，剛剛松開一些的手一下子又捏緊了拳頭——
這個領主，他究竟想干什么？
而與此同時，夢魘馬在兜了一個圈子后，已經回到了沖出沒多久的第二座村莊門口。
西里爾并不擔心自己的部下能不能應付這些亡靈，哪怕亡靈的數量要超出預期。與阿茨克的想法相同——如果他們連一些底層的亡靈都解決不掉，那北疆的戰場，他們也別混了。
他比較在意的，是這些亡靈的主人——那名亡靈法師。
都這副陣仗了還不出來，你躲在老巢里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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