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夜會
這一天的深夜，菲爾領的領主府中召開了緊急會議。
西利基但凡是跟隨隊伍到菲爾領的高層或是將領，都被召集到了領主府中。他們大半還半耷拉著眼，被卡羅琳的骷髏狗哐哐哐地以頭搶門吵醒。
但當走進領主府會議室的一刻，所有人都清醒了。
一張張長桌擺放在寬敞的會議室內，最前方是一張講桌。一身水藍色法師袍的少女手指轉著留到胸前的長發，注視著前門，在每個人進來的時候都輕輕頷首。反倒是領主大人坐在最后一排最后一個的位置上，正托著腮看外面。
這次主持會議的，是米婭小姐？
所有人都疑惑著。而阿茨克尤其感受到一種怪異感——
這屋內的擺設，怎么看怎么像我當年上學的教室呢？
甚至讓人有一種將“克里斯蒂安老師”的稱呼脫口而出的沖動。
肌肉記憶了，屬于是。
直到所有人都落座，卡羅琳蹦蹦跳跳地跑進屋，舉著手向米婭姐姐要獎勵并獲得一枚金特里后，會議便正式開始。
“很抱歉深更半夜請各位來開會，但這件事事關我們西利基的前途。”米婭清了清嗓子，聲音平穩，絲毫沒有怯場。
她倒也是第一次見其所謂的西利基高層，此前見過的也只有常出沒辦事大廳的阿茨克等人。
阿茨克·安杰斯，目前西利基的核心成員，軍隊的總指揮。吉恩·奧康納，奧康納公爵的四兒子，西利基內政的關鍵人物。
接下來是西利基軍的將領。羅德·謝爾蓋，前線指揮核心，是盾衛的總教官。瓦爾特，羅德挑選出的副手，是舊西利基軍中的一份子，阿茨克最早開始訓練的士兵。
還有大劍戰士的教官萊昂納多和謝爾，弓兵的教官孟斐拉，以及新晉的騎兵教官，菲爾領的原主人，羅伯托·菲爾米諾。
再往下則是西利基軍“盾、戟、劍、弓、騎”的各分隊代表人物，除了新加入的騎軍，剩下的都在去沐風節的人員之列，盾兵沃爾夫·斯頓，大劍哈根·特羅涅，弓兵克洛伊，戟兵安東尼斯·亞歷克斯。
除此以外，就是西里爾身邊最老的班子的成員，領主掛件一號卡羅琳，領主掛件二號貓娘蒂法尼，領主護衛艾莉娜·維斯孔蒂，精靈小姐米莎·艾希凡。
當然生產系的人才大多沒有跟來菲爾領，塞西莉亞·羅曼努斯、樹妖艾爾莎、矮人克蘭，這三位領銜的隊伍扛起了西利基的農業，以及軍用裝備物資的生產。另外還有未成形的，米婭老師莉迪婭·雪萊才剛開始研究不久的魔法裝備。
如此看來，西利基當真是人才濟濟。就算是領主掛件，拎出去將來也是聞風喪膽的暮色陰影，還有一只能夠隨時“覺醒吧獵殺時刻”的貓娘。
“諸位想必已經知道，由于奧康納家受到征召令號召，目前除了阿瑪西爾邊境的城池，諸如阿德萊海沿岸與森林邊緣的駐地之外，其余奧康納家勢力的城池應該都處于一種兵力缺失的情況。”
“所以我們要直接南下青沼城，然后一路攻破曼德克斯堡了么？”有人出聲問道，是羅伯托·菲爾米諾。
“不，我想通知各位的就是，經過這幾天的商討，我們一致認為我們不能南下。”米婭臉上帶著遺憾的神情，向羅伯托搖頭道。
于是房間中一片嘩然聲，尤其是那些摩拳擦掌，早準備南下的將領，紛紛露出失望的神色。許多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阿茨克，看到阿茨克悄悄點頭，只能無奈嘆氣。
阿茨克是早就知道這個結論的，但此時他反而眼中神采更勝——如果只是為了通知不再南下的決定，那那位年輕的領主大可不必深夜開會。
而果然如他所想，還沒等教室里嘰嘰呱呱的聲音擴散開，米婭仿佛深知學生如何開小差上課聊天一樣，搶先一步用力拍了拍桌面，開口道：
“但同…不，但諸位，就在今晚，我們構思了新的方案，并且認為這個方案可行度極高，因此決定即日實施。”
臺下的目光立刻重又充滿了希冀。在萬眾矚目之中，米婭稍稍遲疑，目光落向最角落處坐著的半精靈少年，卻見他一手托著腮，頭部微點，心中大定，隨即堅定地道：
“我們決定北上。”
會議室中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雖然就炸鍋了一般地喧鬧了起來：
“北上？我們去哪兒，去黑森林散步逛街？還是偷偷去帕蘭尼亞？”
“孟斐拉，不會領主大人打算把你們叢葉氏族給收編了吧？”
阿茨克和吉恩面面相覷片刻，隨即吉恩就看到阿茨克眉頭舒展，若有所思地點頭：“北上，北上好啊，北上…倒是我們想的，格局小了…”
他想追問阿茨克究竟想明白了什么，但講桌上已經提前響起了法師小姐清脆的喝聲：
“thkuato！（水系三環法術，清神術）”
肉眼可見的藍光呈波狀瞬間蔓延了整個會議室，被藍光覆蓋的每一個人都感覺腦中一片清明，頓時冷靜了下來。
瞬發水系三環法術？
反應過來的將領們紛紛對講桌后的米婭側目，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人并不了解這位才到西利基沒一個月的法師小姐，只知道她和領主大人關系匪淺。
但此刻他們才知道。這位陪伴在領主大人身邊的法師絕非花架子，瞬發三環法術，要么就是本身位階極高，是等同于領主大人的職業級。
要么，就是對法術模型理解通透，并且元素池出眾…但如此天賦異稟，突破職業級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目前，我們的國王凱爾森·赫爾曼陛下正在北疆邊境重城抵抗亡靈。所謂的征召令，便是號召行省與各地貴族出兵前往北方支援。”
“我們要做的，和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一樣，跨過猶地亞關，前往北境支援王師，對抗亡靈。”
米婭說出此話之時，一向溫和的目光都多出幾分威嚴，令臺下一片噤聲。
“我知道你們疑惑很多，比如為什么不趁機攻打青沼城，曼德克斯堡——這個問題我建議你等你能夠坐到領主大人的位置的時候再去考慮。至于為什么要去對抗亡靈——”
“你們是西利基軍，是阿瑪西爾人，但在此之前，還是一名拉羅謝爾人。”
“和自然守衛軍打得難解難分可以證明你們擁有一定的實力，但這并不佩為之自滿。打來打去都是拉羅謝爾的內戰，有什么值得你們吹捧的呢？”
“領主大人曾經說過，要讓這片土地以你們為傲。而我認為，能讓家鄉的土地以你們為傲的理由只有如下幾個。”
“你貢獻卓越，使其富饒，使人民幸福美滿，使后代無憂。”
“你擴展疆土，令西利基之名名揚在那北方風雪中，名揚在那諾拉回廊以東，名揚在南海之南——”
“而剩下的，就只有為你的鄉土而奮戰，抗擊外敵，腳下的土地將永遠記住每一個為其犧牲的名字。”
她深深吸一口氣，這番話并非毫無準備，之前也是西里爾幫著參謀過才說的，但說出來之時，她感覺自己全身都在發熱，心臟砰砰地直跳，甚至感覺自己的臉都紅透了。
如果不是因為還站在這么多人的面前，她甚至想立刻伸手捂住臉。
她想起晚上商討的時候，西里爾說的話。
“這些將官聽話且忠誠，但大多少了些‘覺悟’，都是西利基土生土長之輩，他們的世界里就只有西利基，運氣好的還能再加個曼德克斯堡，一千個人里你找不出一個出過阿瑪西爾的。”
“他們對這個國家，并沒有所謂的認同感。如果我去說，他們只會盲目地跟從，并不會有所感悟。但你在索爾科南當過老師，想想看能不能有什么方法，讓他們能夠…”
可這，真的好令人害臊啊。
米婭·克里斯蒂安目光悄悄掃過寂靜的全場，看到阿茨克頻頻點頭，看到卡羅琳和蒂法尼在前面蹲著悄悄鼓掌，最后落到后面西里爾的身上。
維先生，他在微笑。
她忽然沒那么驚慌了，哪怕下面還是一片的寂靜，沒有任何反應與回饋——
“啪，啪，啪…”
不知從哪里先響起了一陣合掌之聲，接著整個房間都被鼓掌聲充斥。米婭訝異地看著下方一道道激憤的目光，鼓掌的將領中已經有人站了起來，卻見沃爾夫·斯頓粗獷地高聲喊道：
“克里斯蒂安小姐說的太好了，當初干奧圣艾瑪人的時候，領主大人就以身作則告訴我們，外敵才是我們要先去對抗的！”
但隨后就有人哈哈笑著反駁道：“得了吧你，你們盾兵就在那里挨打了，哪像我們，咔咔咔一通亂沖，我可砍了三個奧圣艾瑪海衛！”
“你把你大劍給我放下再說話！”
突然熱鬧起來的會議室讓臺上的米婭眼睛都有些濕潤，朦朧中她看到后排的西里爾已經站起身，輕拍著手走上前，連忙想要讓出位置。
但西里爾動作比她快得多，一下子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將她留在了講桌后。
“就像米婭說的那樣，我們做出的決定是北上。馳援北疆。”西里爾的聲音響起，臺下立刻安靜了下來。
“所有隊長，回去統計核實人員信息與家里情況。”他的聲音逐漸變得威嚴，讓所有人臉上的笑容都收了起來。
“年齡未滿二十五、未成家者與家中獨子不得隨隊前往北境，西利基同樣需要人留守，讓他們留下來帶菲爾領的降兵，保證后備力量充足。”
“北疆離我們阿瑪西爾實在太遠，丑話先說在前頭，我對那里的戰況幾乎一無所知，這對我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戰斗，我不能保證你們戰死在那里之后，尸骨能夠被送回西利基。甚至有可能你剛剛倒下，就被亡靈法師喊醒，再被自己曾經的同伴砍飛腦袋。”
他的話讓將士們臉上一凜，紛紛沉下心去，細細思索。
“我給你們兩天的時間去思考和準備，三日后所有愿意前往北疆的士兵，在菲爾領城外集合。”
“散會。”
屋中人三三兩兩地散去，當米莎帶著艾莉娜、卡羅琳和蒂法尼都離開屋后，剩下的就只有西里爾的左膀右臂，阿茨克和吉恩男爵。
“領主大人，您是怎么想出的要去北疆？”吉恩深吸一口氣問道，“那可真夠遙遠的，應該是要跨過那什么什么關…”
“猶地亞關。”
“對，猶地亞關，還要向北走很遠才能到吧？”
“去北疆是米婭的主意，說實話我之前也沒想到，但這確實是最佳之選。”西里爾側頭看向米婭，卻發現后者兩頰緋紅，低頭看著桌面——他這才意識到剛剛自己拉住法師小姐手腕后就沒放，此刻還緊緊攥著。
他連忙松開，米婭將手悄悄抽回，另外一只手來回撫摸著手腕，向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西里爾不知道自己和米婭這番互動都落在阿茨克和吉恩的眼中，兩人對視苦笑一眼，隨著吉恩繼續問道：
“可去北疆對我們有什么好處么？”
“好處肯定有。但我不能保證多少，西利基軍如果能夠在北疆對抗亡靈的戰斗中打出威望，那對我們名正言順地獲得下一任阿瑪西爾治理權是有好處的。”
“同時，我們有機會收編被打散的其他軍隊的士兵，擴張我們的軍力——在那樣的混亂中，這樣的部隊少不了的。”
“再者，我們需要真正的戰斗來磨煉自身，這是西利基軍能否蛻變的關鍵。”
西里爾將想到的好處盡皆列出，一條一條拍在吉恩的面前，讓后者找不出辯駁的余地。
“當然有可能損失遠大于收獲，但既然選擇了如此，就要承擔一定的風險。”
“而最關鍵的一點在于，如果我們停留在阿瑪西爾，這對我們來說將陷入停滯期。”
他望向窗外，外面一片寧靜祥和。
這里是自然之地阿瑪西爾，而北疆，風雪肅殺。
“刀鋒不鋒銳，還得砍過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