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逛街

　　從心智而言，奈若拉毫無疑問只是個孩子。西里爾百般思索之后，覺得自己應該盡到領主的職責，陪伴一下孩子的成長。

　　“奈若拉，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于是窗臺邊那已經并不青澀的奈若拉回過頭，臉上帶著茫然。陽光落在她素白的肌膚上，有一種意外的灼灼的光感。

　　“去城里逛一逛吧，你一直都沒有去逛過，不是么？”

　　奈若拉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

　　而后她赤著腳跳下窗臺，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動作顯得晃悠悠的，一直走到西里爾的身邊，隨后向他遞出了一只手。

　　西里爾看著那纖長的手指，抬頭看了一眼奈若拉，后者則又將手在他面前遞了兩下。

　　懂了，這是要我牽住。

　　他讀懂了奈若拉的意思，心想著“帶娃嗎，總是要累一些的，帶卡羅琳出去還時不時得抱著背著”，便伸手牽住了那比他要小上一圈、冰涼的手。

　　西利基有一個很有趣的點在于，西利基的住民高度關注領主大人的家事。甚至因此，在三城新西利基的體系中，西利基大于耶夫溫德大于索米的地位，是由對西里爾身邊事的情報獲取能力來決定的。離西里爾最遠的索米城，自然是地位最低的。

　　或許是因為這個領主的所作所為太過驚人，或許是因為他太過年輕，又或者他的外貌太過迷人——總而言之，西利基的住民們巴不得連西利基伯爵，西里爾·亞德里恩每頓吃什么，每天睡幾個小時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當然關心領主家事的人也會因為各自的身份，關注的點不同。就比如商人會更加關注領主中意什么商品，喜歡買什么吃什么；士兵會更加關注領主的實力，期待領主可以到軍營里講解劍術。

　　而一些有錢有勢的富人，家里又恰恰好有女兒的，則關心領主大人的枕邊…啊不，身邊人。

　　畢竟領主大人年輕有為，而且看起來志向遠大的樣子——上任不過四個月，以雷霆手段聯合三城，開拓農田，厲兵秣馬，這顯然是要在阿瑪西爾做出一番大事的人。

　　指不定過兩年，這阿瑪西爾的公爵就不姓奧康納，改姓亞德里恩了呢？

　　現在早做準備，把家里人送進領主府，還有機會成為未來公爵的親戚。不然等以后領主大人飛黃騰達了，哪里還看得上他們這種小敵方的小富商？就算領主大人沒那么夸張的欲望，那好歹長得也夠俊，還帶有精靈的血統，怎么想都不會虧。

　　為此，他們早已將西里爾身邊的人調查得清清楚楚，在這些富人的圈子里，早已有了“領主大人身邊女眷雖多，但無一有競爭力”的定論。

　　首先是犯下了懶惰之罪的卡羅琳小姐，看著就年紀太小，整日胡作非為，雖然不像紈绔弟子那樣鬧事，但“西利基農田小霸王”“野味殺手”的稱號卻是穩穩當當落在卡羅琳頭上的。這樣的女孩怎么可能成為公爵正妻呢？顯然不行。

　　然后是犯下了傲慢之罪的米莎小姐，身為精靈，態度總是高高在上，深居簡出，不去了解西利基的情況，想要成為公爵正妻，那顯然也是失格的。

　　至于女仆和護衛，在他們眼中更加沒有競爭力。還有那什么領主從外面帶回來的樹妖——那玩意兒是鹿的身體，做事的時候多不方便，這怎么行呢？又或者是軍中的謝爾小姐，那是純純的傭兵大姐頭作風，夠不上領主大人的氣質。

　　這讓富人們都覺得自己很有機會，為此每次辦事大廳有新的政令下來的時候都特別配合，希望能夠給領主大人留下一個好印象——我們西利基的富人，可不是別的城下面的富人那樣喜歡惹是生非的，我們堅決擁護西里爾·亞德里恩的領導。

　　而這一日，領主大人居然罕見地在中午離開了領主府，身邊還多出了一個幾乎沒見過的，披著黑色長發、身穿白色長裙的姑娘。她的身材纖細而高挑，氣質文靜而典雅，容貌出眾，光是看到便給人以一種呵護的欲望。

　　而更關鍵的是，她的一只手由年輕帥氣的領主大人捏在手里，兩人并行著慢慢地行走在商業街上，只有西里爾回頭低語的時候，她才會輕輕點頭或是搖頭——

　　這怎么看，怎么感覺氣氛不太對勁啊？

　　密會已經緊急召開，盯梢的人實時地將領主大人的最新進度傳遞到密會上。領主大人帶著這位不知名的、看著就像是貴族家的小姐走過了小吃屋，走過了首飾店，還買了一個兩個三個手環給她戴上，這地位顯然不用多言。

　　為首的富人，波伊爾商會的首席之一，羅德尼·科頓沮喪地用力揮了揮手，在他們密謀過數次的會議桌上，說出了他最不想說的話：

　　“諸位，或許我們的計劃還未能開始，就已經宣告失敗了。”

　　而此時的西里爾渾然不知道自己這座小城里的人們在想些什么，他正在專心地帶著奈若拉逛街。如果說有什么能夠帶人擴展閱歷、成長心智，敞開心靈的，西里爾暫時也只能想到這個。

　　從城市的街道可以很有效地看出一座城市的發展情況。迪卡礦山的投誠讓新西利基不缺乏建材，城市最近一直在翻修與擴建之中。

　　如今的街道是青灰色的石磚鋪成，去除了自然元素紊亂期間叢生的雜草，保留了觀賞性高的花木，顯得大氣而素雅。街邊店鋪種類繁多——輝耀之路中，城市的設計一直是設計師們自滿的一項，保證了店鋪的多樣性，讓玩家光是逛城市就能逛個不停。

　　而現實里則更加如此，在波伊爾商會的宣傳下，確實有不少阿瑪西爾其他地方的人流入西利基，開設與西利基風格不同的店鋪。

　　只是西利基的情況好歸好，奈若拉的情況卻算不得好。她基本是呆滯地向前走著，西里爾拿著小吃問她吃不吃的時候都不一定會給出反應，答應了也是呆呆地含著小吃，繼續安靜地向前走。

　　這種狀況實在太過詭異，以至于西里爾不得不偷偷喊醒脖子上掛著的灰神——

　　“灰神，奈若拉是怎么回事？”

　　“奈若拉，什么奈若拉？哦，你說我原先的宿主啊…”灰神怪腔怪調地回答著，“她怎么了？她身上還能發生什么么？”

　　“就是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是不是和你有什么關系。”西里爾質問道。

　　“喂喂，臭小子，你不要血口噴神，我好端端在這吊墜里面什么都沒干，你憑什么說是我搞的鬼？”

　　“俺尋思是這樣的。”

　　“噗…”灰神無語至極，但西里爾的語氣理所當然，讓祂無法反駁，也無力反駁。

　　“好吧。”祂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開口說道：“我想我應該有一些頭緒。”

　　“她原先是新神的宿體，如果沒有你們這群混蛋的干擾，那她——不，應該是說‘我’就會成長為這一文明紀元中貨真價實的神，雖然不知道需要多少年，但最終的結果就是那樣。”

　　西里爾輕輕點頭，這一點他能夠理解。

　　雖然灰神采用的是邪教的方法來籠絡信仰的力量，以此提升自己，但其本身定位并不是“偽神”或是墮入黑暗面的“墮落神”，而是標準的“新神”，如果真讓祂成長到那一步，祂是位列于諾拉之下的。

　　“現在主神格，也就是我，被困在了這個小小的吊墜里面，跟你這臭小子綁在一起。但是她的身軀，還是貨真價實的，能夠搭載神魂的身軀。”

　　西里爾皺起了眉。

　　怎么好端端的一串話，自己就聽不明白了呢？

　　“簡單點說，就是她自身的魂魄太過脆弱了，沒法驅動這具對于她而言階級過高的軀體，因此才會像你說的那樣，看起來不太聰明。”灰神倒是干脆地一次性解釋清楚了。

　　這么一說西里爾也明白了，奈若拉的身體就是一張3090ti，但用來跑的游戲卻是英雄無敵3，顯卡都動不起來。

　　“那解決的方法呢？”

　　“方法？那很簡單啊。”灰神的聲音又怪腔怪調了起來，“比如…放我回去？”

　　祂話音未落，西里爾已經抬起了胸口的項鏈，嚇得灰神嗷嗷直叫：“別別別，我說的確實是最簡單的方法。要驅動新神的軀體，自然是新神的神魂最佳。你要是不滿意，我們可以想別的嘛。”

　　“比如？”

　　“比如把她的精神力量鍛煉到我的水準…啊啊啊啊！”

　　項鏈還是壓了下去，灰神嗷嗷亂叫一通后，極其不滿地吼道：“臭小子，我說的都是實話，你還講不講道理了？”

　　回應祂的是西里爾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拜托，你在我這里沒有任何的話語權，你當初打算謀竄我的身體的事情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不知道怎么徹底消滅你，我早就干掉你了。”

　　灰神在吊墜里打了個哆嗦，最終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不管怎么說，我說的話沒有騙你。要么提升她的精神力量到足以駕馭身軀的程度，要么放我回去，我也想不出第三種。”

　　“順帶一提，如果她的精神一直如此弱小，那…”

　　“她遲早會消亡在那具軀體里的。”

　　灰神的聲音在腦海中逐漸淡去。西里爾回過神來，感覺自己拉著的那只手正在來回晃動著。他轉頭看向奈若拉，卻發現后者正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的一個貨架。

　　在她身前的，是幾只幾乎同一款式的銀質鐲子，做工非常精巧，顯然是出自矮人工匠大師之手——出色的鐵匠往往都是出色的雕刻師，這一點在輝耀之路的世界里是通用的。

　　“想要這個么？自己挑吧。”西里爾看著奈若拉彎下腰去挑選，這似乎是她今天第一次表現出了主動的意愿，但他卻根本高興不起來。

　　有些美麗的事物終歸注定要早早消亡，比如曇花一現。按灰神說的，要將奈若拉的精神鍛煉到他說的那種程度，才能保持存續。

　　這聽起來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它實在太過矛盾了——提升精神力量，無非是通過法師常用的冥想或者藥物。

　　但提升精神力的藥物無一不是天價之寶，種類極少而且有價無市，精神力本身就由天賦決定——像西里爾，你給他磕一堆藥，他就能追上卡羅琳那怪胎一樣的精神控制力嗎？顯然是不行的。

　　而冥想…冥想確實能夠一定程度提升精神力，但更多的是通過身軀來吸收元素魔力，提升對元素魔力的掌控力。

　　可奈若拉本身就不能操控這具身體，又靠什么來冥想呢？就算能，但能夠操控新神軀體的精神力，那又該有多高呢？

　　西里爾深思著，忽然自己手里的小手又晃了兩下。他抬起頭，卻見奈若拉細長的手臂上，正并排套著六個手環。

　　六個？

　　他忍不住湊近看了一看，手環上的紋路雕刻的很精致，第一個上面刻的圖案是可愛的兔子，第二個是狗，第三個是樹枝，第四個是狼，第五個是水滴，第六個則是飛著的小鳥。

　　“為什么買這么多？”西里爾輕聲問道，于是奈若拉反握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指一個個點在手環上，聲音細細地說道：

　　“這個是卡羅琳的，這個是艾莉娜的，這個是米莎小姐的，這個是娜塔莎女士的，這個是米婭小姐的。”她似乎有些害怕，眼睛微閉著，聲音有些發顫地說道：“不可以嗎？這么多…”

　　一到五，西里爾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估計是姑娘們在奈若拉腦海中的印象，卡羅琳就是兔子，艾莉娜則是忠誠的狗狗…

　　他沒想到奈若拉自己提出要買東西，居然還會考慮到其他人。

　　“那你自己呢？”西里爾問著，目光落到了最后一個手環上，那上面是一只嬌弱的小鳥，正在振翅飛著，嘴巴還張著，像在唱歌。

　　西里爾忽然想起了什么——想起了在那索爾科南北部德里克行省的浪金鎮，那座漆黑的莊園里，他在窗邊對她說的話：

　　“你是選擇在黑暗中，當一只籠中鳥。”

　　“還是和我飛出去，當林間啼鳴的黃鶯呢？”

　　他輕輕捏了捏奈若拉的手，而后低聲道：“要自己親手送給她們哦。”

　　奈若拉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她欣喜地望著西里爾的臉。

　　而后用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