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我上頭有人
“這當然是拉羅謝爾的法律，阿瑪西爾的法規都是由我們——”
“那閣下對奧圣艾瑪人進入柯羅叢林是否知情？如果閣下知道，那現在就應該帶兵去驅逐那些奧圣艾瑪人，而不是對同為拉羅謝爾公民的我們指手畫腳！”
這名語速快且清晰、身姿英挺的精靈忽然發出了兩聲森冷的笑聲，接著長聲道：“我知道了，閣下之前是想說，柯羅叢林屬于奧圣艾瑪人？該滾的，難道是我們拉羅謝爾人？”
霍勃特那牛目一般的雙眼瞪得渾圓，一副要將面前這個膽大包天的精靈瞪穿的架勢——
這個精靈在說些什么？阿瑪西爾的法律？知不知道阿瑪西爾誰最大？
而且身為一名精靈，他怎么會如此主動地站在一群人類的身邊？
不對啊，按他這么說，我豈不是成賣國賊了？
他的思路在此刻以這等方式延展，倒不能怪他沒腦子。畢竟這位阿瑪西爾公爵的長子估計連索爾科南空降了一個伯爵在阿瑪西爾的東北部都不知道，還以為那里是他愚蠢的四弟弟的領土，并且隨時會被自己的二弟弟莫雷·奧康納吞并。
此時的他只能確認一點——自己居然被一名精靈，指著鼻子痛斥了？
而阿茨克聽得卻只想發笑，他已經無法去吐槽領主這通話語連擊當中有多少的弊病，純純的是亂拳打死老師傅，但就是這樣毫無章法、純靠搶奪話語權的言語炮彈，卻還真的將霍勃特·奧康納給唬住了。
如果在辯論桌上，恐怕此時西里爾已經被人從桌邊拎走，自窗戶里扔出去了。
但奈何西里爾氣勢足夠，身后還有一群被莫名辱罵、義憤填膺的士兵們，那些閃亮的刀劍可并非開玩笑的，如此相加，才算是徹底打亂了霍勃特的陣腳。
但光是打亂陣腳，搶占一時的話語權，又有什么用呢？
阿茨克雙臂抱在胸口，好整以暇地打算看看自己的領主接下來的表現，卻聽得一陣陣清脆的鳥叫聲又在周圍響起。
還未等阿茨克辨別這陣來自其余的晨曦巡林隊的鳥叫聲究竟代表著什么——他畢竟是初學這種來自精靈的傳遞信號的方式，信息量若是復雜一些，自然辨別不過來。
但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卻見前方自己的領主已經向前又跨了一步，幾乎貼住了霍勃特·奧康納坐騎的馬身，聲音似乎充滿了憤慨，激昂道：
“吾，源初教會丹亞的開拓者，自然之神諾拉的追隨者，銀刃騎士團之騎士，索爾科南特派西利基之伯爵，西里爾·亞德里恩，在此向戰神伊西斯請求，將吾所忠誠之王國利益割讓與敵國的卑劣之徒，發起神圣決斗之申請！”
他聲音清朗，字字擲地有聲，但只聽到一半阿茨克便神色大變，當聽到“戰神伊西斯”一詞之時，阿茨克已經驚得險些沖上去將自己的領主拉回來——
這是最正式的、只有貴族才會使用的決斗的誓詞，在戰神伊西斯的見證下發起的決斗申請，是充滿神圣性質，一旦接受，便不可被外物阻擾的！
西里爾，你到底在干些什么？你知道霍勃特是什么實力么？清楚他的身份么？居然就這樣魯莽地向他發起決斗申請？
你和奧圣艾瑪的職業者交手之后，腦子壞掉了么？還是被萊昂納多給教壞了？莽一點，是這么個莽法么？
但西里爾已然向后退出一大步，將與霍勃特之間的場地空出來留作專門用于戰斗的空間，接著腰側長劍蒼然出鞘，豎起在身前，隨后劍尖平平地指向霍勃特！
而此刻霍勃特的臉上已然是陰晴不定，那雙方才瞪大的眼中卻沒有了怒火，反而無比沉著地盯著西里爾，聲音壓得無比低沉：
“原來你是一名小小的領主…你，確定要如此？”
“戰神伊西斯在上！”西里爾沉聲道，隨后以同樣低沉的聲音回應道：“怎么了，莫非你是害怕了？”
“害怕？我，霍勃特·奧康納，未來阿瑪西爾的繼任者，難道會因為你這愚昧的挑戰而害怕？！”
霍勃特抬頭長聲笑道，再低頭時，眼珠上都攀附著一片赤色的血絲：“那么精靈，賭注是什么呢？”
“賭注？”西里爾輕笑一聲，“戰神伊西斯見證的神圣決斗，還需要什么賭注么？”
他說著，話音又是一轉：“不過既然閣下執意如此，那么我們就賭…”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霍勃特的面龐，又落在其身后已然壓上前的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的身上，最后回落在自己的劍上，隨后慢慢說道：
“就賭雙方自己、與身后部下所有人的命，如何？”
他此話一出，阿茨克頓時背上都爬滿了冷汗，而他同時能聽到身周一眾士兵的呼吸聲齊刷刷地變得粗重了。
“瘋了，他徹底瘋了，丹亞在上，我跟隨了一個什么蠢貨——”
他在心中輕聲念道，他相信同時有許多士兵都有著這樣的想法，但沒有人開口去駁斥西里爾這一隨意將這么多人的命都壓在賭約上的舉動，包括他自己。
他們只是緊緊握著手中的武器，直直地目視著前方自己領主的背影。
而霍勃特的目光也一瞬間凝滯，接著面部扭曲著，發出了滲人的笑聲：
“你，當我是白癡么？”
“給我戴上一堆莫須有的帽子，三言兩語激怒我，再裝腔作勢拿決斗的誓言堵我話口，最后通過卑劣的手段在決斗中獲勝，進而殺死我的部下？呵呵呵！你當我看不懂么？”
“想用這些丑蜥蜴、臭蟲來換我的精銳的性命，你看看自己幾斤幾兩，你配么！”
他的音量陡然間拔高，接著手中長刀高舉：“所有人，聽我號令，給我碾碎這群臭蟲！”
阿茨克的呼吸陡然間逼近停滯，那些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似乎等待這個命令已經多時，在霍勃特話說到一半之時已然抽出了武器，接著大踏步向著西利基軍所在的方向沖來。
但阿茨克的腦海中卻是清明一片，已然回身喊道：“弓箭手準備拋射，盾兵頂住他們的沖鋒！”
后方的弓箭手齊刷刷抽箭拉弓，前排的盾兵們則在羅德的吶喊聲中將盾牌挺起，動作也不可謂不快。眼見那最前列的自然守衛軍頂著盾牌、揮舞著長劍，已然要沖至身前。
那明晃晃的劍刃與穿著重甲后沉重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讓每一名西利基的士兵的心臟都似乎要追隨對方腳步的節奏而跳動。他們感覺自己面對的似乎不是一群士兵，分明只有數十人，但卻像是一片行走的森林，那青綠色的戰袍晃動著，明亮的甲胄反射著日光，他們面對的是自然守衛軍，是阿瑪西爾的精銳——
盾兵的隊長沃爾夫·斯頓感覺手臂都莫名地開始酸麻，分明是他最熟悉不過的挺盾的動作，但此刻手上的盾牌卻似乎有著千鈞的重量！
“準備，迎接沖擊！”他忽然大聲喊了起來，而身周的士兵們也隨著他的聲音發出齊齊的吶喊聲——
撞上了，要撞上了！
“嗡——嗚——”
但就在兩軍即將相撞的一刻，陡然間一陣蒼涼的號角聲鳴響在這一片林間空地的上方——這股聲音來自他們的側翼。阿茨克與對面的霍勃特幾乎同時扭過頭去，卻看到自那邊的深林之中，出現了一堆輕快的、銀色的身影——
那是一群銀色的鹿，與全副武裝的精靈騎士。
為首最高大的銀鹿之上，一名容貌出眾且優雅的精靈端坐著，而其手中，是一柄華麗而修長的精靈長劍。
“停！”
霍勃特立刻長聲道，而所有的阿瑪西爾自然守衛就像是他操縱的傀儡一般，哪怕沖鋒的勢頭已經提到了最高，手中的劍刃都快要劈到對吼的頭上了，在這一刻依然齊刷刷強行止步，接著向后連退，迅速變換著隊形。
方才還密集的方陣在幾息之間便化為了兩隊，其中一隊依然面朝著西利基軍，而另外一隊則挺起盾牌，面朝著那一群銀鹿。
霍勃特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身為阿瑪西爾公爵的長子，自然對這些毗鄰的種族當中的大勢力有一定的了解。這一群銀鹿騎士，顯然就是那居于埃勒金叢林的叢葉氏族的精靈！
但他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催動坐騎靠上前，將方才的憤然壓下，聲音盡量平緩地問道。
“我忠誠的叢葉氏族的朋友，你們為何而來？”
然而為首銀鹿背上之人卻只是輕輕瞟了他一眼，接著淡然問道：
“莫非這森林中，還有我精靈一族不能去的地方？”
霍勃特語氣一噎，這讓他又想到剛剛被西里爾那一通亂糟糟的話語打亂陣腳的“溴事”，但面前的這些顯然是正牌貨精靈，絕不可能像是西里爾一樣頂個精靈皮，結果扒開來一看是一名地方領主。
他清楚地記得父親對自己說的話——在阿瑪西爾，你可以得罪任何人類的勢力，但是絕對不能夠去得罪精靈。
因此他只能深深吸幾口氣，恨恨地瞟了一眼還在身后神情悠然的西里爾，沉聲道：
“自然不是，我尊敬的精靈朋友，只是…”
但此時那名精靈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接著聲音淡漠道：“如果非要有一個理由的話，那就是我們打算小小地幫助一下我們的盟友——”
“這…我想我們沒有碰到任何的麻煩，這里只有一群森狗，還有一群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躥出來的臭蟲而已，我們可以輕松解決掉。”霍勃特警惕的心終于輕松了些許，他長舒了一口氣，微笑著答道，“不知道閣下是否有時間，來我們的營地共進晚餐呢？”
但下一秒，他就從對面的精靈臉上看到了分明的嫌惡，接著那名精靈嗤聲道：
“人類，你在誤會些什么？我說的盟友與你無關。”
“哈哈，閣下可真是在說笑話，在下是阿瑪西爾公爵的長子，未來阿瑪西爾的繼任者，貴族是我們一直以來堅定的盟友，又怎么會…”霍勃特說著說著，看到對方的臉上沒有半點神情變化，面部忽然僵住了——
他好像不是在開玩笑，又或者說，精靈從來不是一個多喜歡開玩笑的種族。
但這里除了我的自然守衛軍，森狗的巢穴，就只剩下了那群丑陋的蜥蜴外皮軍隊——
霍勃特想到這里，猛然間回過頭去，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西里爾：
等一下，剛剛那個討厭的“假精靈”，說自己是什么地方的領主來著？
西利基？
那不是我愚蠢的弟弟，吉恩·奧康納的封地么？又怎么會變成他的領地？
西利基不就在埃勒金叢林旁邊么？
難道銀鹿騎的盟友，是這支部隊？
這不可能！
霍勃特·奧康納險些失聲叫了出來，而相對應的，阿茨克此刻看著西里爾，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
“領主大人，你能別在鋼絲上跳舞嗎？”
剛剛西里爾突兀的舉動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現在才想明白那陣鳥叫聲是什么意思，那分明是“叢葉氏族正在向我方靠近”等一串復雜的話語，總而言之就是告訴西里爾，銀鹿騎來了。
怪不得西里爾敢突然莽上去，怪不得他敢這么囂張，原來是因為埃勒金叢林的精靈！
那領頭的精靈，正是叢葉氏族的長老，大名鼎鼎的“樹之心”伊蘭達爾！
阿茨克嘴角僵硬地抽動了兩下，想笑也笑不出來，而更加笑不出來的則是霍勃特——他已經完全無法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了，跳下馬來，大步地沖到西里爾的面前，龐大的身體像是陰云一樣籠罩住西里爾，渾圓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張俊美的面部，冷聲道：
“你在耍我嗎？西——利——基——的領主？”
而西里爾臉上，此前的分憤慨或是其他的情緒盡皆消失，只是微笑著說道：“霍勃特·奧康納男爵，請注意你的言辭，吾是吾王與萬民見證下接任的西利基，伯爵。”
他緩緩將長劍歸入鞘中，接著向他做了一個口型：
“我上頭有人罩著，你敢動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