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自省
空地之上，一片死寂。
士兵們盯著那躺在泥地上的魔物身軀，眼睛各個瞪得渾圓，良久之后，才傳來一陣齊齊的唾沫咽下的聲音。
“石化…巨蜥。”有識貨的人已經分辨出了它的身份。
這顯然是一頭巨蜥的尸體，壯且長，黃色的巨眼比拳頭還要大，深綠色的鱗片毫無疑問有著極強的防御力，而終結它性命的傷口在腹部——那是一道長長的劍創，留在那白色的軟腹上，沒有絲毫地扭曲。
它的脖子兩側被挖開，空了好大一塊，連同脖子外的薄膜都被割得干干凈凈。
“接下來的路，我不希望聽到有任何人被嚇到，或是被震懾到。”
少年清朗的聲音響起的一刻，眾人齊刷刷將視線轉向他，而后者面無表情，就仿佛扔出來的不是一頭兇名赫赫的石化巨蜥，而是一個玩偶。
“現在的你們，只不過是西利基的城防軍。”
“但在不久的將來，你們會是從阿瑪西爾走出的最精銳的部隊，你們要面對的是骷髏、喪尸、幽魂、吸血鬼、憎惡，是巫妖，是恐怖騎士。”
“甚至是骨龍。”
“如果你們會因為一些謠言而感到恐懼，那你們連面對那些東西的資格都沒有。”
艾莉娜靜靜地看著西里爾，聽著他字字擲地有聲，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她是少數沒有被那謠言嚇到的幾人之一，但這是建立在她對西里爾的信任之上——
在場的，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這個少年走來的一路，他走了漫長的一路，才來到故事的起點，而他的目光，卻一直放在更遠的地方。
她并不知道這種莫名的使命感來自于何處，但此時的她是他的侍衛，所要做的，只有在他需要的時候拔劍。
她躍下馬背，將馬兒拴在一邊，接著走到了西里爾的面前。
而后跟上的是羅德·謝爾蓋。其余的士兵們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跟了上去。
“現在，隨我前進。”
西里爾轉過身，重又踏入迷霧之中，行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泥濘的路面讓身著輕鎧的士兵們前進的并不輕松，但此刻沒有人再去講廢話。瓦爾克低著頭，一步一步踏實地前行著，余光掃向周圍，看到那一具具半陷在泥地里的石化巨蜥的身體，氣息不由得有些急促。
這沒有發生任何戰斗的一路對士兵們卻有著別樣的煎熬，迷霧的潮濕、泥地帶來的沉重，那淙淙的流水聲是讓人狂躁的白噪音，讓他們的目光掃過每一具巨蜥的尸體之時，都感到一陣內心的刺痛。
他們所宣揚的“謠言”，此刻正躺在他們的身周不遠處，他們所畏懼的存在，早已被人手刃——
他們居然在面對敵人之前就已經感到了膽怯，已經產生了求援的想法。
這樣的自省在每一名士兵的心中擴大著——或許只有那些已經見識過西里爾實力的阿瑪西爾戟兵能夠保持著正常的心態。
他們都是吃苦吃過來的，攀上新領主，成為他所器重的第一批士兵是怎樣的殊榮，他們自然更加敏感。而他們居然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險些讓這位領主對他們失去希望——
他們沉默地前進著，起初還有人默數巨蜥的尸體有多少具，但沒過多久，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投入在自己落下的每一步中。
直到走在最前方的那個身影，停下了腳步。
日光驅散了霧氣，那流水聲已緩得聽不清晰。瓦爾克回過頭看去，卻感覺那猙獰的一具具尸體只像是自餡餅里探出的死魚頭，雖然不好吃也不好看，但卻滑稽的很。
這個念頭自腦海中一產生，他臉上的笑容忽然控制不住了，但還沒等他和同伴講述他這個形容，就聽“啪”地一聲響起在他的臉上——
年輕的領主的劍鞘輕輕拍在他的臉上，并沒有用多少力，但卻足以讓他清醒。
“對敵之時，不能懷有恐懼，但同時切莫自傲。”
西里爾說著，緩緩抽回長劍：“回西利基后脫掉衣服，繞著城中心廣場裸奔五十圈，喊‘我不怕蜥蜴’。”
瓦爾克漲紅了臉，最后猛 地站直，高聲道：“是，領主大人！”
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對西里爾的判決發笑，他們此時還沉浸在身后那滿地尸體的震撼之中。甚至連西里爾留下一句“原地休息十五分鐘”都沒聽清，直到羅德大聲下令，才一個個如釋重負地找一塊干燥的地面，坐下休息。
而西里爾和艾莉娜，此時已經向著不遠處的阿特湖緩緩走去。
“領主大人，這些石化巨蜥都是你昨晚…”
“嗯，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就來探了一探，還好先來了一趟，如果讓他們陷入這些東西的包圍，恐怕少也得死七八個。”
“怪不得您今天看起來氣色那么差…”艾莉娜忍不住唏噓道，隨后臉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想到那時候我居然在呼呼大睡…領主大人，下次干這種事，必須要帶上我！”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西里爾被少女那突如其來的果決給嚇到了，連忙打了個哈哈，“說起來，你有沒有覺得那些巨蜥的腦袋，看起來像是餡餅上探出的死魚頭？”
“啊，您是說托奇城的特產？好像還真的有些像欸…”
二人嘴上說著，已經來到了湖邊。
湖畔的路上綠草青青，依稀還能夠看出草地間人工修建過的痕跡。湖畔的樹木長得又高又大，樹枝被厚重的葉片壓得快要沉進水面。
在阿特湖成為禁湖之前，也是一片頗為出名的風景湖，事實上有精靈的存在，很少會有魔獸離開叢林，亂入到人類生活的領域之中。
此刻的近岸處水草豐茂，那些水草在微微搖晃著。艾莉娜好奇地向前靠去，還未蹲到湖邊，便被西里爾一伸手拎著領子拽了回來。
而艾莉娜剛一后退，就看到一團巨大的黑影自水中躍出，又迅速地砸落回湖中，掀起一片水花。
“湖里的魔獸不少，不要靠近。”西里爾朝她搖了搖頭，有些遺憾剛剛沒有迅速出劍，不然午餐的小灶已經有著落了。
他將目光投向草地上，有一片明顯的匍匐的痕跡，與泥濘的道路上巨蜥行過的地方如出一轍。
而痕跡的盡頭，就是所謂巨蜥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