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這位精靈長老的話中提取完必要的信息之后,西里爾再看向伊蘭達爾時,那本身高冷禁欲長相的精靈面容在溫暖的金光下,莫名地長出了…
羊毛!
雖然他心里也清楚這一次的任務比想象中的要艱巨。從玩家的角度來理解:這會是一個難度極高的大型副本,對進入副本有實力的上限且對特殊生物有著一定的debuff。對于玩家來說,往往只有最頂尖的大型公會才有開荒這樣的副本的資格。
而就算是頂尖公會,也得上兩個最一流的團隊,配備無數輔助人員,收集整理資料估計就要花上大半個月的時間。
更不用說現在在游戲里還是初期,玩家自身的資源匱乏——當然,游戲當中的這個副本也沒輪到玩家享用就是了,這個時間段的玩家們才剛剛邁入德里克行省,和豺狼人做斗爭。
現在的西里爾手底下總共大貓小貓兩三只,最猛的打手還不能算作自己人。可就算這樣,他還是自心里將通關副本的獎勵視為了囊中之物。
這倒不是他過于自大,而是他只有成功這一條路可以選——拿下埃勒金叢林,是統合阿瑪西爾東北三城的前置條件。
他現在絕不是一個悠哉悠哉地開荒者,而是在和時間賽跑,要搶在那位男爵之前,解決掉這所謂的“焦化事件”!
西里爾深吸一口氣,這是一種被無形的壓力追逐著奔跑的感覺,他就像九月鷹飛時,在地上飛奔的狐貍,要和鷹爭搶著捕殺唯一的一只兔子。
可正是這種壓迫感,讓他找到了那種陰影中起舞、刀尖舔血的緊迫感。
伊蘭達爾忽然覺得面前這個半精靈少年變了,如果說剛才的他只是不卑不亢,那現在這個少年的身上充滿了一種強勢的意味,尤其是他居然敢再強調一次自己的“無能”——
雖然伊蘭達爾并不認為這是自己能力缺失的體現,如果沒有他的全力封鎖,整個埃勒金叢林早就淪陷了。但焦化事件沒能解決就是事實,因為這一屈辱,就連那個光頭德魯伊都能踩到自己的頭上來!
可別以為精靈是多好脾氣的存在——
圓桌下,伊蘭達爾的手不動聲色地捏了一捏,忍住了一藤蔓將這個半精靈少年吊起來的沖動,面上努力恢復平靜:
“亞德里恩,我不管你是怎么認為的,解決焦化事件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是,當然,對你們來說確實是十萬火急,我非常認同這一點。”
伊蘭達爾看著半精靈少年的身體重又軟了下去,他坐在床上,有些懶散地靠在床頭邊,一副妥協了的樣子。
這讓伊蘭達爾心道,這名能夠引起生命之樹共鳴的走了狗屎運的半精靈少年還算是識時務。他重新將那能讓獨角獸主動湊上來親吻他的笑容掛到臉上。可他剛想開口,順勢促成這一次短暫的結盟,半精靈少年卻搶在他之前開口:
“但是,這和我又有什么關系呢?”
伊蘭達爾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看著這名少年側臥在床上,一副妖嬈的姿態,像極了一只狡猾的狐貍,在等待小兔子過去給他嘴里喂葡萄——
這副神情讓伊蘭達爾心中的惱怒一下子暴增,桌子下的拳頭再也控制不住,猛地一合,卻聽“噗嗤”一聲,桌子被藤蔓通了穿。
還趴在桌上睡覺的艾莉娜一下子跳了起來,卻剛好被一旁的米莎小姐按住,順勢抱到了另一邊的椅子上,還朝著艾莉娜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他急了。
西里爾好整以暇地看著伊蘭達爾失態的表現,心中想道,同時忍不住想笑——伊蘭達爾伊蘭達爾,你裝了一晚上加上小半個早上,終于露出馬腳了。
整日都要為氏族的發展而操勞的長老,活了三百年的“樹之心”,怎么可能是一個樂呵呵的老好人。
他說自己不古板,比較先進?笑話,真不古板,早就搖人喊外頭耶夫溫德的衛兵進來助拳了。
這批精靈的高傲可是刻在骨子里的,或許他們也確實有這個資格——從血脈的純度而言,精靈是諾拉的直系造物,而人類則是源初之神丹亞的造物的后裔。
真要從血統論上與精靈對話,那還得人類的先祖,“神之民”才有這個資格。但神之民早就消失在文明的輪替中,能夠從那古老的時代中遺存至今的神明直系血脈者,也已寥寥無幾。
話題似乎扯遠了,總而言之,這位精靈長老在他面前所有的偽裝,都是在遮掩因為焦化事件無法解決的焦慮——他想用所謂“禮賢下士”的態度,讓西里爾心甘情愿地給他做打手,但還是沒能忍到最后。
西里爾忍住笑意,慢悠悠說道:
“我不過是個路過的旅行者而已,你看我的同伴,米莎小姐,純正的艾希凡精靈,我的旅途的終點是艾希凡的精靈氏族。倒不如說,伊蘭達爾長老,您在未經我同意的時候將我推到了德魯伊的面前,讓我去做你的擋箭牌,這樣的行為…”
他重又坐起,上半身一下子湊到了桌前,貼著那截鉆出桌子的藤蔓,蒼綠色的眸子緊緊盯著伊蘭達爾的眼睛:
“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呢?”
他似乎能夠聽到伊蘭達爾胸口中怒火燃燒的聲音,陣陣磨牙聲不可抑制的傳來,但奈何西里爾有著“共鳴生命之樹”這一張護身符在,讓伊蘭達爾又根本無法爆發。
而我們的半精靈少年忽然一拍桌子,站起了身,背著雙手,繞著伊蘭達爾和桌子,緩緩踱著步:
“當然,體內有一部分精靈血脈的我面對同族的困難,理應要出手相助。但如您所見,我個人的實力面對如此難度的事件,顯然是有所欠缺的,更別提那個焦化區域對精靈的壓制——鬼知道它對半精靈有沒有惡劣影響?”
他的語速不緊不慢,伊蘭達爾能夠聽得清每一個字音。這讓伊蘭達爾氣得牙癢癢,卻又莫名地順著西里爾的話去想——似乎,確實是這樣?
“不如讓我猜測一下吧,伊蘭達爾長老,焦化區域已經沒有那么穩定了,但你又不可能去向那些人類做妥協,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畢竟我能引發生命之樹的共鳴,想來應該有些特異之處——是這樣嗎?”
西里爾的每一個字都蹦到了伊蘭達爾的心眼里去。半精靈長老沉思間,居然下意識點了點頭,當他反應過來之時,才發現這個讓他惱火的半精靈居然帶著笑臉看著自己,仿佛一切都如他計劃一般。
而西里爾心里卻是長舒了一口氣,這個猜測倒完全是蒙的,沒想到蒙中了。但甭管他是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只要伊蘭達爾點了這個頭,那主動權就徹底落到了他的手里。
于是西里爾重又邁動步子,鞋子與木質地板碰撞間發出噠噠的聲響,音調拉得很長——
“哎呀,但要我去拼了命去做這樣的事情,成功了還好,但要是失敗了…嘖嘖。”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腳步還在話音終止的一刻用力一拍,像是驚堂木一樣。
而后他才慢悠悠地說道:“或許,伊蘭達爾長老還是去指望一下那些人類?”
西里爾說完這一長串話,終于重新坐下,卻不是坐回床邊,而是坐在了伊蘭達爾的正對面,這個角度上他能清晰地看見伊蘭達爾的每一個表情。
他觀察著伊蘭達爾,看著那雙柳葉一樣淺金色的眉從微蹙到皺起,最后放棄了似的舒展,而伊蘭達爾也終于長聲道:
“行吧,我承認你說的是對的,那么半精靈,你要怎樣才愿意出手。”
西里爾心中歡呼了一聲,但面上卻絲毫沒有露出喜悅之情,只是伸出了五根手指:
“三年內,我希望伊蘭達爾長老可以答應我五個要求。”
“五個?”伊蘭達爾那雙剛剛才舒展開的眉又是一挑,顯然是沒想到這半精靈居然如此得寸進尺,他低喝道:“最多兩個,五個,絕不可能!”
“別急著拒絕,我保證這五個條件能夠讓貴氏族得到不小的好處…”
談判已經達成,接下來就是看羊毛能薅多少的時候了。西里爾正準備使勁渾身解數,從伊蘭達爾——不,是這個叢葉氏族身上扯下一大把羊毛來之時,卻見伊蘭達爾突然一下子站起了身。
他還以為伊蘭達爾終于忍耐不住,打算暴起發難了,下意識抓住了桌上的劍,可隨即他發現,伊蘭達爾并沒有看著他,而是望向東北方——
東北方?
西里爾打算站起身,到陽臺上去看一下,但他才剛站起身,卻感覺腳下的地板“轟”的一晃,險些身形不穩,摔倒在地。
是腳下的生命之樹出現了異變,還是…
西里爾連忙穩住身形,搶到陽臺上,向著東北方向望去。那里原先應該是一片郁郁森森,但此刻看去,卻只有一大片黑色的煙沖天而起,將半邊的天空都遮蔽。
“焦化區域穩固不住了?里面的東西要沖出來了?”
西里爾內心驚道,他想要回到房間,但一陣馬嘶聲突兀地響起,緊接著他就看到天上有一匹振動著雙翼的馬,正向著生命之樹的樹冠疾飛而來。
那匹馬俯沖而下,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西里爾匆忙閃回屋內,卻見飛馬一頭撞在欄桿上,將坐在馬背上的精靈掀到了陽臺上,自己卻嘶鳴著掉了下去,在厚密的樹葉中砸出一個深坑。
西里爾無暇顧及少見的飛馬,他上前想要扶起那名趴倒在地的精靈,卻見那名精靈半邊雪白的背露出來,肩膀上是一道類似鳥的抓痕。棕色的長發被扯掉了一段,凌亂不堪。
他將精靈翻過來,發現不是別人,正是昨日才見過的晨曦巡林隊隊長,孟斐拉。
“米莎小姐,治療!”
西里爾出聲喊道,但話音未落,一道柔和而純正的自然魔力已經落在了孟斐拉的身上。他回過頭去看,卻見一臉陰沉的伊蘭達爾站在他的身后,示意他松開手。
而孟斐拉在這一道魔力的治愈下已然醒轉,她連著咳嗽兩聲,半跪在地上,俯首向伊蘭達爾道:“長老,焦化區域發生了異變,很多生物,很多很多,都沖出來了!”
她慌亂的樣子渾然看不出昨天那個瀟灑的巡林隊隊長,但正是這副姿態,讓看著她的人們都認識到事態究竟有多么嚴重。
“很多生物?都有哪些?”西里爾愣了一下,立刻追問道,但孟斐拉顯然重又陷入了極大的恐慌之中,雙眼中茫然一片地搖著頭,低聲道:“伊沃、索格林…他們還在森林里,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她喃喃著的同時掙扎著要爬起身,但還未站起,身子一軟,又跌了下去,失去了意識——這一次讓她昏過去的,是一根在她身后豎起的藤蔓。
西里爾詫異地回頭,看向伊蘭達爾,卻見精靈長老的臉上已經沒有絲毫的陰沉,只有無比的嚴肅。
“半精靈。”他忽然開口道,讓西里爾有些措不及防,還沒來得及應聲,就聽伊蘭達爾沉穩的聲音響起:
“你的條件,我答應了。”
他語畢,徑直躍下陽臺,踩在那生命之樹厚密的樹葉上,一路走到樹干的位置,而后伸手搭在了那古老而堅硬的樹皮上。
緊接著,他低聲喝道:
“傳我命令——”
“鳴號。”
這一聲低喝聲響起之時,整棵生命之樹都似乎輕輕顫了一顫,西里爾驚異地發現,哪怕沒有動用聽風術,隔了數十米的距離,伊蘭達爾的這句話還是被他聽得清清楚楚。
而聽清這句話的,并不只有他——主樹干上的精靈,外環樹木上居住的精靈,更遠處的半人馬,都聽到了這一聲低語。
樹葉沙沙地響著,西里爾閉上眼細細聽著,風將遠處的畫面回饋到他的腦海中——
他聽到半人馬的馬蹄聲響起,精靈們混亂的指揮聲中,有什么東西被從地庫里推了出來。
而緊接著,一陣高亢而悠長的鳴聲,自生命之樹的樹下響起,在樹葉的震顫間,被無限地放大。
西里爾的瞳孔驀地放大,他認得這個號聲,這是精靈的號角——在四百年前,這陣號角的鳴響中,精靈拋射的萬千箭雨將阿德萊海上的奧圣艾瑪人射落海底,拉羅謝爾人得以在這陣號角的掩護中,突出重圍。
而四百年后的時空中,哪怕昔日的盟約已經形同虛設,當那些奧圣艾瑪人妄圖穿越叢林之時,這陣號聲卻如當年一樣響起,萬千箭雨,亦如當年。
此刻,風將這陣高亢而悠長的鳴響吹起,它回蕩在整個埃勒金叢林的上空。
清泉旁,那些長有獨角的美麗生靈懶懶站起,打了個響鼻。
密林間,一棵棵沉寂的樹木下忽然發出“咔咔”的聲響,開始緩緩拔高。
自叢林的四面八方,響起密集的腳步聲,奔跑的野獸向著生命之樹匯聚而來,卷起大片的煙塵。德魯伊坐在巨熊的后背上,高聲驅趕著周圍的森林伙伴。
這是戰斗的風聲,這是自然的呼聲,這是所有信仰諾拉的生靈的集結號!
這一刻——
號角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