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實力其實并不弱的“野蠻人”雙手還保持著下劈的動作,戰斧砸落在地,劈碎一片鵝卵石。此時他滿臉驚恐,汗水止不住地留下,瞬間浸濕了軟甲下的襯衣,只能用余光瞥著身側那動作定格的少年。
“這一劍…是怎么…”
他甚至連提問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張開嘴時,只有嘶啞的哈氣聲從喉間溢出,所有的話都被那冰冷的劍鋒給堵了回去。
西里爾當然不會特意為他做一次解釋。事實上當他走上這一片河灘,為了完成海洛伊絲的任務,選擇以“速攻”的方式應對之時,達倫·謝力的敗北方式便已經注定——
戰斗的技巧,這需要一名戰士出身入死錘煉萬次才得以提煉出來的珍貴之物在西里爾這里卻早已經是大成。一名使用雙手戰斧、靠力量吃飯的戰士在面對對手時,選擇“力劈華山”這樣的起手顯然大錯特錯。
真正經驗豐富的雙手斧戰士往往都是橫掃起手,逼迫對手格擋或是躲閃,直到對方失去重心,才以豎劈一類的技能來終結戰斗。
可惜的是達倫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把這個只有十五歲的年輕騎士放在眼里,可能他認為對方只是在此前跟著騎士團長混了混資歷,本身的戰斗力也就一般般。
西里爾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他在迎面而上之時毫無保留地將遲滯光環開啟,使得達倫的動作實際上比以往要更加緩慢,只是達倫自己都未能察覺而已。
不過有意思的是,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遲滯光環的效果比以往要增強了,他本以為自己會是擦著斧頭尖掠過斧頭,結果斧頭還沒斬落,他已經一步邁到了達倫的身邊。
是因為隨著等級的成長,遲滯光環的效果增強了?這個技能似乎只會受到裝備的加成,不受角色等級提升而提升吧?
心中奇怪歸奇怪,但要緊的還是終結掉場上的戰斗。
“你輸了。”
他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接著手中長劍一翻,平面在達倫的臉上輕輕一拍。后者頹然地松開雙手,戰斧墜落在地。
勝負已分。
西里爾高高舉起手中的劍,河灘的場景緩緩消退,恢復成競技場原本的模樣,周圍響起一陣陣的歡呼,那是觀眾們的喝彩聲。
他目光掃過看臺,看到看臺上咬牙切齒的南方貴族們,看到激動地跳起來的學生,當然還有一邊撐著欄桿,邊跳邊揮手的米婭和艾莉娜。
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出乎意料地安靜地坐著,只是向著他點了點頭,海洛伊絲伏在她耳邊,似乎是在輕聲說著什么,而阿納斯塔西婭的神色一陣陣地變幻著,最后干脆站起身,直接向著過道上走去,消失在了西里爾的視線中。
“長公主有什么急事?”西里爾心里正疑惑,他還盤算著用這場勝利再從阿納斯塔西婭那里薅一點羊毛,誰想到對方就這么急匆匆地走了。
而且關鍵在于,她的神色看起來很是不愉快——
有什么除了貴族之外的東西,能讓長公主引起不快呢?
西里爾思索著,猛然間覺得后背一涼,好像有什么東西盯上了他一般。他下意識地擰身拔劍,卻聽“當”的一聲震響,巨力讓他連手中的長劍都拿捏不住,劍柄脫手而出,長劍高高飛起!
而那股巨力剩下的力量讓西里爾踉蹌地向后連退了好幾步。他努力地想要重新掌握住平衡,但一股冰寒的氣息卻似乎涌入了他的身體,讓他連正常地控制身體都沒法做到,最后甚至沒能站穩,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西里爾神色劇變,他利落地一個側滾,接著便要抽出“赫默的旅行衣”遁入隱形,然而當他再抬起身向著前方看去時,卻發現面朝的遠處的看臺上,有一道朦朧的身影,似乎正緩緩收劍——
剛剛的是…那個人從這么遠的地方,向我揮過來的一道劍氣?!
西里爾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如果不是自己反應快拔劍抵擋,那道劍氣估計要將自己捅一個對穿——可問題在于那是誰,為什么要平白無故向自己揮一劍,在沒得手的情況下,居然就這么收手了。
明明只要此時接上一劍,自己不死也是重傷…
他心里正疑惑著,一邊負責看場的大劍士終于出現在了他的身邊,擋在了他的身前。西里爾連忙指向那個方向,向將偷襲者指給大劍士看,但此時那里,卻已空無一人。
看臺上一片混亂,沒有人會想到在決斗結束后居然有這樣一次突然的襲擊。西里爾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才感覺到那股冰寒的氣息從身體里消退。
他緩緩站起身,卻看到進入場地的通道大門打開,米婭和艾莉娜大步跑著沖了出來,一道水愈術遠遠的就飛了過來,落在自己的身上。
“維先生,你沒受傷吧!”米婭先跑到了西里爾的身邊,擔心地查看著西里爾,直到確認他身上沒有傷勢,才長舒一口氣,說話還有些語無倫次:“嚇死我了,我還在高興呢,突然一下維先生你就飛了起來…啊,是劍飛了起來,你就摔了出去…是南方貴族干的么?”
“不是。”西里爾搖頭,轉而問道:“我的劍呢?”
他話音剛落,便看到艾莉娜緊繃著臉,雙手捧著銀刃圣潔之刃,小跑到他的身邊:“你的劍。”
西里爾長舒一口氣,伸手去接劍,嘴上說道:“行了,別擔心了,一場突然襲擊而已,說不定是陛下安排的下馬威——”
但他話還沒說完,便突然停住了聲音。
當他拿起那柄從北疆一直陪伴他到現在的銀刃圣潔之刃時,一種陌生的重量感自劍柄上傳來。
緊接著,那銀白的劍刃上出現了數道裂痕,長劍在眨眼間崩碎,嘩啦啦地落下,叮叮當當地響成一片。
像是北疆落下的雪。
劍,斷了。
那些破碎的碎片反射著太陽的光,光線銀白而溫和,就像是西里爾無數次將其舉起時那樣,在黑暗中舉起時,便仿佛有一股力量能夠從其中擴散而出,引導身周的人。
米婭愣住了,艾莉娜也呆住了,她們齊齊看向面色逐漸鐵青的少年——她們似乎從來沒有見過西里爾流露出過如此陰沉的神情。
而少年握著劍柄的手,也不可控地顫抖著。
是因為目標就是奔著擊碎我的劍來的,所以沒有出第二劍么?
他大口地吸著氣,獲勝與獲得爵位的喜悅在此刻蕩然無存,他低下頭看著掌中殘留的劍柄與其上短短的、不到拇指寬的一截劍刃。
這是算準了我肯定能夠反應過來,所以才揮出這一劍的么?
西里爾出乎意料地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憤怒,或者說他確實在憤怒,但第二面板屬于亡靈的冷靜已經及時接管了他的思緒。
在他的腦海中,那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被無限地放大著,他分辨著:那是一道瘦長的身形,披著斗篷,有著一頭中短的黑色卷發,他揮出的劍氣有冰元素的附加,因此才會讓我的身體變得無比的僵硬,甚至沒法控制平衡——
他是有備而來的,或者說他就在等待著我獲勝的這一刻,他或許仇恨我,但仇恨的也并非是我——
或許,他仇恨的是…銀刃騎士團?
冰元素、仇視銀刃騎士團,實力強大——
這三條線索條理清晰地被剝離出,陳列在西里爾的腦海中,最終組合后,化為了一個名字:
“達羅·拉斯金——”
米婭和艾莉娜一直看著西里爾,那陰沉的表情讓她們都不敢隨便開口。她們都是看著西里爾獲得這柄劍的,自然知道這柄劍對西里爾究竟有多重要:
它不單單只是一柄精良級別的裝備,更代表著克里斯汀團長對西里爾的信任與器重——
而現在,它卻這么斷了。
但此刻,她們都聽到了西里爾那平淡到嚇人的聲音說出來的這個名字。
達羅·拉斯金?那是誰?
疑惑油然而生。
“西里爾…”艾莉娜輕聲喚道,但隨即閉上了嘴——半精靈少年的顫抖忽然停止了,接著在二人的視線中,他緩緩彎下腰,開始將掉在地上的劍刃的碎片,一片片撿起。
她連忙跟著蹲下,而米婭也已經開始彎腰撿拾著碎片——法師小姐脫下了長袍,用法師袍兜著劍刃的碎片,將所有的碎片都裝在了其中,最后一并遞到了西里爾的面前。
“維先生,都在這里了。”她小心翼翼地說著,卻發現西里爾臉上的陰翳已經盡皆消失不見,只剩下如臨大敵的凝重。
“麻煩你們了。”西里爾微微欠身,接著接過法師長袍,將其收進了空間手環中。
而此時,外城的一處陰暗的小巷中。
羅賓和唐恩兩兄弟,兩名十七軍團的正副軍團長被一道瘦長的身形一手提著一個飛奔著,直到鉆入這個小巷,才被那人松手扔在了地上。
“拉斯金大人,您為什么要這樣做?”
羅賓的聲音中滿是不可置信,方才發生的一切都顯得如此魔幻——
當他將視線從弟弟身上挪回場地中時,戰斗已經結束了。周圍的歡呼聲早已響起,而場地上那名少年手中,閃著銀光的長劍正停留在達倫·謝力的頸側,與幾日前地下角斗場中,天火第十戰取勝時的姿態如出一轍——只不過那次天火的劍干脆利落地抹過了劍舞的脖頸。
他想著,也難怪唐恩會如此確定少年的身份,就連他自己都不由得捏緊了拳頭——他又一次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次與簡·克里斯汀的交鋒。
如此說來,這名少年手中的長劍,不正是克里斯汀那所謂“銀刃騎士團”的佩劍么?
可這個念頭才剛剛從他的心里閃過,身周便傳來一聲冷哼,緊接著一道瘦瘦長長的身形從他身前斜側方的位置站起。那一頭有些泛卷的黑色中短發顯然沒有梳理過,翹的那叫一個隨心所欲,簡直在頭頂畫了一個問號。
可瞥見這樣古怪發型的羅賓卻一點想笑的念頭都沒有,他猛地一個激靈,幾乎是跳了起來,躬身喊道:“拉斯金大人!”
他邊喊著,邊伸手拽著身邊的唐恩,但后者似乎看場地上的景象看呆了,任由他扯了幾下都沒站起來。無奈之下,他只能將自己的腰壓得更低。
而面前那卷發的男人卻根本沒有回身的欲望,仿佛根本沒有聽見羅賓的喊聲。羅賓用余光瞟了一眼前方,卻看到那人身后的斗篷向著側方微微抬起,顯然是做出了抬手的動作——
“拉斯金大人,難道您要?”
周圍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這里的異常,數道目光盡皆集中在了那個人的身上,而那人根本不在乎這些目光,徑直將手揚起。
他手里,是一柄通體晶藍色的長劍。
沒有任何花哨多余的動作,只是將劍揚起,向前輕輕一揮再放下,一股冰冷的氣息便向著前方激射而去。它飛行路徑上所有人的頭皮都是一涼,緊接著羅賓便看到,場地中的那名少年突兀地擰身做出了格擋的姿態,而后向著后方摔去。
“拉斯金大人,那是未來阿瑪西爾地區新的男爵!”他驚叫道,而他身邊的唐恩也終于反應過來,脫口而出:“瘋犬怎么會在這里!”
可唐恩的話才出口,便被羅賓狠狠瞪了一眼。他連忙捂住自己的嘴,但這個詞終于“刺激”到了那位“拉斯金”大人。
拉斯金“唰”地一下將長劍歸入鞘中,緊接著回過身,雙手分別抓向羅賓和唐恩。他那看似瘦長的身體的力量卻一點都不小,兩名也算是壯漢級別的正副軍團長被他隨意拎起,他們倒也想反抗,但自拉斯金身上溢出的冰寒氣息頃刻間便讓他們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緊接著,兩名軍團長便被他一手一個提著,一直帶到了外城的小巷中。
“你們認識他?”
拉斯金的聲音響起,并不是想象中的陰冷,反而偏向中性,聽起來有一種奇怪的陰柔感。
兩兄弟面面相覷,最后互相一點頭,將競技場的事情,全盤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