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老爺,大少爺來信了。”
“什么?!快快拿來給我看,哎,都六年了,還以為這小子死了呢。總算是有個音訊了。”
這會兒是1645年10月6日,印度,孟買,李永芳的海邊別墅。
自1639年大明被迫撤出時主動投降后,起初,不管是當時的主將古斯塔夫、瓦倫斯坦,還是后來到印度來進行安撫工作的菲利普,都對李永芳表示了足夠的重視和善意。
李家的莊園秋毫無犯不說,菲利普還直接給了他子爵的爵位,又賜予了他不少印度的土地。然后原本沒有任何信仰的李永芳還給自己弄了一個剎帝利里排名靠前的種姓…
一時之間,莊園擴大、奴仆增多,新來的歐洲貴人和原先的印度土著都對其非常尊重。這日子過得太過舒服,以至于他連連感嘆:當初沒有回大明而是留下了這步棋,真是走對了。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方面是歐洲聯軍在中南半島被打得大敗,他李永芳給聯軍統帥提供的明軍戰力分析都不是太準確。另一方面則是他的長子,那位被派回大明潛伏的李延庚一直沒有消息傳來——這樣的時間長了,在歐洲人眼里,李永芳的價值就變小了。
印度人是很奇葩,但基本的眼力還是有的。既然白人老爺都不待見這位假鬼子了,那我們為啥還要尊重你這個家伙呢?于是最近這三四年,李家的日子慢慢的變得難過了起來。
對這樣的局面,李永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已經是個七十歲的老頭兒了,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現在雖然自己不怎么受待見,但好歹還有個子爵頭銜撐著。若是他不在了,李家現在這些產業,肯定會被如狼似虎的歐洲貴族們吞噬得渣都不剩。
所以,為了保住家業,必須要在歐洲主子的面前表現出自己的價值。而要表現出價值,那就必須在諜報方面拿出成績!
在歷史本位面,李永芳提刀上馬真刀真槍的打仗,其業績只能說是乏善可陳。但是在諜報戰方面,那是真的有天賦。沈陽、遼陽的失陷,都跟他聯絡城內漢奸做內應有關。最狠的一次是在廣寧:他先跟當時的遼東巡撫王化貞虛以委蛇,說自己投降后金是迫不得已。忽悠得王化貞相信后,派出領兵大將孫德功來策反他。結果他反而把孫德功給策反了。之后孫德功帶兵嚇跑王化貞,還派人封好糧庫、火藥庫,把遼西的門戶,廣寧,完整的送給了努爾哈赤。后金至此第一次有了完整的火器部隊、大量的火藥炮彈以及一支專業技術人才隊伍,戰力得到極大提升…
但是在這個位面,由于大明國內政治清明,而是一直都很強勢,再加上輿論權被操于皇帝之手——大勢如此之下,大明國內沒幾個官員會腦袋打鐵的想著去做漢奸。所以雖說當年印度大撤退的時候,除了李永芳外,也有那么一二十個官員舍不得在印度的莊園和人上人的地位選擇了投降。但是這群以李永芳為首的漢奸集團,上串下跳了多年,卻沒有成功策反大明國內的任何一個官員——相反,他們手里本來就不多的來自大明本土的親信,卻幾乎在聯絡奔走中損耗殆盡。
如此一來,李延庚那條線,幾乎就是李永芳及其身邊這個漢奸團隊的唯一救命稻草了。
天可憐見,六年多了,終于來信了。
說起來,這李延庚回國六年多,也是挺不容易的。
剛進入云南,他就被錦衣衛給控制了起來,進行了非常嚴苛的審訊。之后軍方這邊也對其進行了反復的審查和甄別。他一直期望的六大報記者來采訪他,讓他能夠憑借‘大義滅親’的壯舉從而名聲大噪,晉升軍職的事情也沒有發生。反而是在各種審訊完了后,就被扔到一邊,讓他進了一個‘印度歸國人員安置處’的鬼地方,一天到晚就負責寫軍事分析報告,寫駐印軍為何戰斗力下降,為何會突兀的遭受大敗等。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年多,毛文龍的兒子毛承斗才姍姍來遲的將他從安置處那個鬼地方給撈了出來。
雖然毛文龍丟了印度并且自殺擔責,但到底是上將之子,所以當時只是掛著中校軍銜的毛承斗在軍中還是很有一批叔伯兄弟關照的。在他的運作下,李延庚中校平職調動到了浙江,擔任駐守在浙江的一個陸軍團的副團長。
浙江這個地方,以前日本不馴服的時候倒還可能成為前線。而在太平洋都幾乎成了大明內湖的現在?浙江駐軍更多承擔的是每年把浙江境內諸多工廠的工人們分批次集中起來進行軍訓的工作。
就是如此平淡的工作,李延庚也沒能干得太久:天啟二十五年,李延庚中校年滿五十,因為未能晉升上校,所以被強制轉業,退出了軍隊。
經過本人申請,兵役總局同意,李延庚被分配到南直隸的淮安府擔任那里的兵役局副局長。
在淮安,他重新組織了家庭,娶了一個烈士的遺孀,收養了這位遺孀帶著的兩個孩子。到了1644年,這位女子又給他生了一個兒子。
到了此時,李延庚做間諜的心已經慢慢的淡了:不管是在部隊做團長,還是在地方做兵役局副局長。他都是能夠通過六大報和邸報了解到大明最近這些年的運作的。在他看來,即便大明打不回印度,本土也是徹底安全的。既然如此,安安穩穩的做自己的官,熬到退休不好么?雖說印度那邊還有自己的幾個妻妾、子女,但是現在在這邊重組了家庭,不也很好么?人生五十歲重新開始好像是晚了點,但也未嘗不是一段嶄新的人生嘛。
可惜,這樣的想法產生沒多久,他就被一個商人給找上了門來。
目前大明的商界,總體是支持皇帝的,但一樣也有對皇帝不滿甚至痛恨的。在這一群體里,恨意最高的,便是原先的兩淮鹽商。
朱由棟還是皇太孫的時候,施行鹽政改革,將大量的鹽場拍賣,讓私有鹽場的產出順暢的進入市場。在讓朝廷得到更多鹽稅,百姓吃到優質廉價食鹽的同時。也使得以前通過把持鹽引大發橫財的兩淮鹽商們利益受到重創。雖說朱由棟也讓他們買到了好幾個鹽場。但,以前是吃獨食的,現在引入了這么多競爭對手。這讓他們怎么滿意?
等到天啟皇帝登基,特別是拿下了日本和暹羅后,國家的海禁政策被徹底終結。整個大明,任何人,只要你有勇氣下海討飯吃,合法經商,按時繳納賦稅,國家都予以保護。這又讓以前別人不能出海,就那么幾家可以出海與歐洲人做生意的兩淮鹽商們損失慘重…
總之,朱由棟的改革,并沒有完全斷絕兩淮鹽商的生路。只是把他們以前吃獨食的領域,引入了市場競爭。但就是這樣,就足以讓這個群體對皇帝產生強烈的恨意和反感了。
所以,當西班牙人派出刺客想要來刺殺朱由棟的時候,是兩淮鹽商們跳出來做了內應。當李永芳等待多年仍然等不到自己長子的消息時,也自然的想到了這群商人。
在歐盟聯軍拿下印度后,為了徹底扭轉歐盟對中國貿易的逆差,菲利普利用海軍優勢封鎖了孟加拉灣,斷絕了大明—馬六甲—印度—歐洲這一航線。
不過,從經濟規律來說,只要雙方都有交易需求,哪怕有國家意志禁止交易,但也一定會有規模不同的走私來完成交易。
在大明來說,絲瓷茶貿易是血賺,只要你能走私出去,我們鼎力支持。而對歐盟來說,是,普通百姓確實買不到絲瓷茶了,但是歐洲那么多貴族,說不要就不要了?
于是,奧斯曼這邊開了陸上絲綢之路,利用和歐盟綿長的邊境線進行官方走私,用中間商身份賺差價。而海上這邊,其實也有小規模的走私活動。說走私似乎也不準確,事實上,走這條航線的貨物,往往都是直供西班牙王室——菲利普的法蘭西王后親自派人來督辦此事。而菲利普自己呢?一方面他也需要后院的安寧。而更重要的是,這種有限的走私貿易權,是他用來跟大明兩淮鹽商進行勾結、利益交換最重要的籌碼之一。
總之,靠著各方努力,李延庚這條斷了六年線的,重新接上了。
在猶豫了許久后,李延庚沒有選擇舉報這個來牽線的商人,而是給李永芳寫了一封回信。在這封信里,他簡單的匯報了自己這幾年的經歷。然后明確表示,由于自己的職務有限,能夠獲得的情報也極為有限。不過大明在進行全面動員是事實,浙江兵役局這邊接到的任務兩年內凈征兵五萬的額度也是事實,浙江省內的被服廠接到了國防部的大量訂單,民營造船廠接到了大量運輸艦的訂單…還是事實。
也就這樣了,一個省的兵役副局長,真的只能提供這些情報了。
而讓李延庚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么一封沒有什么絕密內容的信件,在他發出去沒多久,其手抄本就被送到了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的案頭。
“指揮使,屬下是晚上用了點迷香,讓那位商人睡得很沉后才潛入房間,拿出原件進行抄寫的,事后也完整的把原件送了回去。那位送信的商人絕對不會知道。”
“很好,哎呀,馬千戶,這六年真是辛苦你了。”
“沒有的事,屬下運氣算好的,跟了這匹夫六年,總算是露出尾巴了,如此,屬下也算是有了點成績。好些兄弟,跟蹤目標一輩子,都沒有啥發現呢。”
“這倒也是,我們做情報的,忠心、細心、耐心,缺一不可。”
“指揮使,那接下來屬下該如何行事呢?”
“嗯…”拉扯了一下因為上了年紀,已經有些花白的胡須,田爾耕笑了笑:“這家伙不是最終還是愿意給李永芳提供情報么?那咱們就成全他唄。哎呀,這區區一個兵役局副局長能夠提供的有分量的情報確實是太少了。這樣,待會我去見皇上,請他旨意,將這廝找個不那么顯眼的由頭,調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
1645年10月7日,當李永芳在印度接到李延庚回信的第二天。大明國防部和兵役總局聯合發文:因朝廷近年征兵較多,部隊在管理協調上存在一定困難。所以請各省退役、轉業的軍官主動應征,重新入伍,到新建成的部隊協助現有主官進行工作。此項要求不具備強制性,純屬自愿。各退役、轉業軍官提交申請后,經兵役總局審核批準,重新安排職務。其中,年齡在六十歲以下,且在地方上從事與國防相關工作的轉業軍官,優先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