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傳庭不動聲色的接過卷宗看了看,額頭的青筋凸起,下頜肌肉緊繃,但卻并未發火。
只有無能的人才會在部下面前無端發怒,他受陛下知遇之恩與萬般信重,肩負著山陜兩省的重任,倘若秦兵練不成則萬死難辭其咎。
陛下雖未給予秦兵太多錢糧,但卻給予了他特權,他尤其記得離京之時崇禎皇帝的話——放手去做。
目的只有一個,將秦兵練成勇武之師,為此,在不壓榨百姓的情況下,不惜一切代價。
這一個多月時間,孫傳庭也并非只是忙著征兵,他不禁巡視了各邊鎮,還將那些抗旨不遵瞞著百姓繼續收稅的貪腐官員一并斬首。
總督之權蓋過巡撫、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手握治下軍政、民政、財政大權,可先斬后奏,并且直接向皇帝負責,在大明實在是位高權重。
實際上大明本來沒有總督這個職位,從職權上來看,先前軍政最高的官職是巡撫,可節制各鎮總兵、都指揮使司。
但到了后來巡撫這官職不太夠用了,皇帝才又設了總督,到了后來總督也不行了,就又設了督師。
只是總督和督師并非常設官職,一般有重要軍事行動時才任命一名官員為總督或者督師,任務結束后即收回。
孫傳庭親自巡視了數個州縣,山陜之糜爛觸目驚心,他更覺自己責任之重大,但他并沒有那么多時間。
“以本總督的名義給那些有名望的士紳發請帖,就說三日后本總督在總督府宴請他們,讓他們務必賞臉。”孫傳庭眼睛盯著城下的新兵意味深長的道。
五萬新兵,外加六萬多邊軍,餉銀且不說,每天的人吃馬耗都是天文數字。
山陜這幾年由于天災人禍,本就不產多少糧食,以至于各州縣的糧食都漲到了天價,最貴時甚至達到了四兩銀子一石。
這些鄉紳地主囤貨居奇壟斷物價,肆意收割百姓、朝廷財富,實在是罪大惡極。
最可憐的還是當地的百姓,他們本來就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卻還要替那些豪紳交稅賦。
孫傳庭所去之村落,人去屋空者十之二三,家中有因饑餓而死者十之七八,他還親眼看到百姓在路邊剝樹皮吃。
孫傳庭心痛,為山陜的百姓痛,為京城里身著打補丁皇袍的陛下痛。
同時他又恨,恨這些豪紳的肆無忌憚,恨這些蛀蟲將大明搞的烏煙瘴氣、國將不國!
三日時間很快便過,山西鎮的總督府鮮少一次性接待這么多的賓客,上下忙的不可開交。
只不過與豪紳宴請孫傳庭時不同,總督府的仆從皆是士兵,就連擺桌端菜的也是士兵。
孫傳庭也不似第一次與豪紳吃飯時的文官服模樣,而是身著甲胄,頭戴鐵盔,腰間甚至還掛著戰刀,一副出城剿賊的模樣。
不大會兒功夫酒菜就已上齊,并非總督府效率高,而是酒菜實在太過簡單。
四菜一湯,四菜者蘿卜、白菜、冬瓜、倭瓜,湯品則是海菜蛋花湯,清湯寡水的讓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豪紳們竟不知如何下口。
“這次宴請諸位乃孫某自掏腰包,孫某家貧,是以菜品簡陋,望諸位莫要介意,來,孫某敬諸位一杯!”
孫傳庭與范永斗、王登庫等幾個當地名望最重的老者坐在一桌,端起酒杯劃了一圈道。
“總督大人客氣了,能得總督大人盛情邀請,乃是我等之福分!”范永斗端起酒杯道。
“就是就是,待總督大人新兵練成,定能一舉擊潰闖賊流寇、收復失地,應當是我等敬總督大人才是,預祝總督大人旗開得勝!”
其他人也各自端起酒杯說著場面話,一時間氣氛還挺熱烈。
只不過菜不是山珍海味,酒又怎么可能是好酒,幾個喝慣了佳釀的豪紳把持不住差點當場吐出來。
范永斗、王登庫、黃云發三人喝完酒便坐下沉默不語,得到孫傳庭的宴請他們并不意外,甚至他們心里都清楚孫傳庭為何宴請他們。
能為了什么?還不是找他們要糧要錢?
其實當地豪紳心里都有數,朝廷哪次派官員來山西他們其實都有孝敬,以換得新來官員的庇護。
甚至孫傳庭剛來時,這些豪紳也曾在范永斗的撮合下主動為其接風洗塵,并各自都準備了厚禮。
奈何這孫傳庭胃口實在太大,張口就要白銀八十萬兩,糧草四十萬石,折合現在太原府的糧價,總數就是兩百多萬兩白銀!
是你孫傳庭臉太白?還是覺得自己面子夠大?真以為自家的糧食、銀子都是大風刮來的?
自打上次不歡而散后,范永斗等人便發動自己的關系網,聯系在朝官員彈劾孫傳庭。
這一晃也過去二十幾日了,興許應該是朝廷給這孫傳庭施壓了吧?
在場的豪紳不止一個人如此想,都認為孫傳庭宴請他們是主動示好,而他們畢竟在其治下做生意,自然也不敢逼迫孫傳庭太狠。
范永斗甚至主張大伙兒賣孫傳庭一個好,他自己出白銀五萬兩做個表率,其他人共計出銀三十萬兩,也算是給這孫傳庭一個臺階下。
并且他們也不會擔心銀子白花,這孫傳庭拿了他們銀子還不是要買軍糧,山西這地界兒,買軍糧又能找誰?還不是找他們?
就算再賣他個面子,一石糧食打折按三兩銀子算,不過十二萬石軍糧而已。
況且他們通過運河從江南運來糧食,成本不過一石糧食一兩三錢,說白了,就算送三十五萬兩銀子給他,轉了一圈他們也虧不了,頂多是少賺點罷了。
倘若崇禎皇帝在這兒,都不得不對這些奸商豎起大拇指,妙啊!
孫傳庭也一如他們所認為的那樣,笑盈盈的端起酒來一飲而盡,而后依然微笑著對范永斗等人道:
“呵呵呵,收復失地,我今天晚上就把你們侵占百姓的土地,都給收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