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書寒駕駛著車子沿著寶崗路往北開去,然后上了清平高速,繼續往北駛去。
慢慢的,深圳離他越來越遠。
自己就這樣要逃離深圳了嗎?
不留下來嗎?
舍得嗎?
深圳那么美好!
可是,如果能活得很好,誰不想在大城市呆著?
夜風從車窗鉆了進來,吹在他臉上,左臉感覺清涼,右半個腦袋仍舊毫無知覺。
他手握方向盤,看著前方,思緒從腦海里飄出來,像一條絲帶往身后的深圳飛去。
想當初自己滿懷理想孑然一人來到深圳,夜聽麻千省為愛情鼓掌,早起為自己前途惆悵。
想當初孤身入詐騙公司,林小娟帶著老媽解救自己。
想當初騎著自行車一個人傷心的爬盤山公路。
想當初一怒之下辭職,去了成都,解救單身女青年朱蘇,靠出賣體力,為她排憂消愁。
如今她為自己生了兩個娃兒。
想當初…
多少人跟自己一樣,滿懷夢想踏上遠方的征途,只為在像深圳這樣的大城市待著。
因為遠方的大城市有更多的工作機會,有更多的資源,有更多的發展空間,及更多的可能性。
結果為了生存,又有多少人像自己這樣,把嬌妻留在家里,無法憐惜。
把孩子留在家里,無法陪伴、教育。
為了生存,多少人又背井離鄉,在遠方工地辛苦勞作養活一家老小。
茍書寒見過更有甚者,因為年紀大了,要贍養老人,供孩子讀書,生活的壓力壓得夫妻兩人分隔兩地,只待白首再常相聚。
有人不能盡孝,人在他城,心牽家鄉。
有人午夜凝噎,遠望故鄉…
路上車輛三三兩兩,有的被他輕松超越,有的“嗖”的一聲把他超越了。
這情景,好像人生道路的比拼。
自己努力超越別人,又有人輕松超越自己。
他開著車,腦子不受控制的胡思亂想。
他記得才畢業的時候,沒有戀人的同學們,瀟灑帶著行李走出校園,從此天高海闊任鳥飛,飛得好就是超人,飛不好就成了鳥人。
現在自己是不是變成了鳥人?
又記得那些談戀愛的大學同學們,為了各自的夢想,以前甜蜜相處的地方都成為了分手的圣地。
兩個人淚灑兩旁,為了追尋各自的夢想,情愿天各一方,他們分手的時候,會大聲的喊:“我就是那么傻,分手吧!”
畢業了,走入社會了。
開始打扮成大人模樣,穿上帥氣和漂亮的衣裳。
腦海的思緒像海草隨風飄搖。
感覺左臉有什么東西滑落下來,他伸手去摸,才發現自己居然流淚了。
或許是夜風,在快速行駛下吹得太勁。
把藏得很深的眼淚吹了出來。
只是右眼怎么不流淚?
他伸出手去摸右臉,才發現,右臉也滿是淚水。
只是,它麻痹了,它不知道眼睛流淚了。
它是個傻子!
他打開音樂,車廂里響起beyond的歌。
他的心情隨著黃家駒的聲音起起伏伏。
看著高速路兩旁不停往后退的風景,他記得自己看過一句話,“時間就像一個美麗的混蛋,拿走了你的東西,從來不問你情不情愿”,轉眼間,他來到深圳已經14個年頭。
啊,這個美麗的混蛋!
駕著車,他不停的想著自己的過往。
有一次,他將好幾種動植物尸體混雜一起準備火刑伺候的時候——恩,就是做菜。
一位學弟打電話給他。
哭著說:“狗哥,我分手了!”
不久這位學弟就帶著情傷從深圳回到了內地,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振作起來。
三四年后,他抱著孩子跟茍書寒視頻聊天,臉上有著為人父的微笑,卻感慨當初不應該離開深圳,說應該留在深圳才有未來。
茍書寒不知道怎么安慰,因為呆在深圳的他自己混的不如意。
小時候不知道長大了會變成什么樣子,但是敢想象自己可能成為什么樣子。
長大了,經歷多了,就越來越想幼稚地回到兒時無憂無慮的狀態。
在人生的道路中,自我斗爭是最大的困境,一個人,如果一直不肯跟內心里另一種聲音握手言和,那么這個人會一直有斗志,如果哪一天,他跟內心妥協了,那么,庸俗的生活就要拉開序幕了。
現在的自己就是這樣吧。
就在今晚,他突然跟內心最脆弱的那個聲音妥協了。
“對,你講的對,我應該回老家。”
于是他,一刻都不想停留,所有的家當都不帶,深夜一路向北!
內地的空氣新鮮,他知道!
內地的飯菜好吃,他也知道!
內地的泉水甘甜,他當然知道!
連植物的生殖器散發的味道都比沿海城市的純粹芬芳。
人類就是這么的變態,情侶、愛人之間相互贈送植物生殖器,還不害臊的放在鼻子下嗅,互相討論,互相展示。
他手握在方向盤上,思緒又想到了自己跟老婆的過往。
老婆:“你一點都不浪漫,結婚后,都不送花。”
自己:“乖,我們不買植物生殖器哦,有點變態!“
老婆不開心:“你才變態!”
嘴角開始上揚,他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抬起又重重拍在方向盤上。
然后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
著名作家周國平老師說過:“一個人在物質條件許可的情況下,生活過得舒適一些,住別墅,開好車,甚至有的人喜歡名牌的生活用品,這無可非議。我認為最關鍵的是你的心態,第一你是不是把你的心思都放在這上面了,你還有沒有更高的追求,第二你是不是為此沾沾自喜,覺得你靠這些就高人一等。對于財富也要有平常心,擺闊、炫富是庸俗的低級趣味。”
周老師是一個睿智的人,茍書寒很贊同他的話,他也很想能展現一下自己的庸俗的低級趣味,可惜實力不夠。
深圳到湘西的路途不短,夜晚駕駛容易疲勞。
路過一處服務站的時候,他停車休息。
他沒有入睡,而是在認真的思考。
在人生中,很多大問題都是沒有答案或者沒有標準答案的,一個人,只有自己努力去思考,才能找尋到生活的真諦。
在深圳奮斗了這么多年,任何困難都未曾擊敗他。
這一次右半身麻痹,讓他突然感覺一切都不是重要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掙錢的目的是為了更好的活著。
更好的活著,必須要有一副好的身體。
工作也好,事業也罷,不都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嘛?
他靠在椅子上,思考著生活的真諦是什么。
生活就是生活,14年來,它沒有因為我生活在大城市,就給自己榮華富貴,我想我回去湘西,它應該不會因此就給我貧窮與難堪。
我們不是因為去了北上廣深才開始擁有夢想,而是我們擁有了夢想才去北上廣深。
那么就改變一下自己最初的夢想吧。
從現在起,我茍書寒的夢想就是在小城市過幸福穩定生活。
深圳是個好城市。
記憶中,布吉街燒烤攤的地溝油味道最濃重醇正,吃后臭味悠長。
大小梅沙人頭攢動,每逢假日堵半天。
世界之窗排隊三小時只為十分鐘過山車,嚇不出尿來,卻喊得破嗓子。
最深刻的還有沒買車之前上班,只要到了公交車站就不用擔心上不了車,靜靜站在那里,人潮就會把自己擠上車,唯一要擔心的就是到了站點要死死扒住門,別被提前擠下車了。
當然,要嚴厲譴責那些經常揩油的女生。
不經過同意就往身上蹭,不講禮貌!
而華強北是茍書寒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那里很多青蛙,隨地可聽見“哇票”、“哇票”的呱呱之聲。
許多許多回憶…
一個小時后,他繼續駕車往前方行進。
夜幕終將會被陽光驅散。
天亮了。
陽光透過玻璃照射在車廂里,照射在他麻痹的右臉上。
他給老婆打了個電話,道了早安,在老婆問出常問的“你出發上班沒”之前岔開話題,然后掛斷了電話。
當他帶著疲憊爬樓梯,麻痹著右半個身子出現在打開家門的朱蘇面前時。
朱蘇驚喜不已,她像個小孩子撲進茍書寒懷里。
“老公,哈哈哈,你怎么回來了?”
“這話問的,我回自己家,還要找個理由嗎?”
朱蘇笑:“我聽敲門聲,以為是媽沒帶鑰匙,你回來也不說一聲。”
茍書寒雙手在她身上游走:“你咋變這么瘦了,老婆辛苦了!”
朱蘇笑:“我在家沒事做,有空就練瑜伽,所以瘦了呀,每次看視頻看不出來吧,還打算等你什么時候回來給你驚喜的呢——喜歡瘦的我嗎?”
“姑娘你胖的時候,老夫我也很喜歡!”
“貧——”
“這位姑娘,要不你帶老夫去參觀參觀你的房間——”
茍書寒只是習慣性調戲自己老婆,他右半身還麻痹著呢。
但麻痹這個事情,該如何向老婆開口呢。
“咳咳!”
茍媽媽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身后了。
茍書寒忙松開懷里的朱蘇,然后扭頭。
“媽,你怎么回來了?”
“這話問的,我回家,還要跟你解釋?”
“哈哈哈哈…”
朱蘇笑,真是親生的。
茍書寒也笑。
“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換茍媽媽問自己兒子了。
茍書寒很想裝作若無其事,再開個玩笑什么的。
但看著老媽和老婆,他忍不住說:“昨天早上發現右半身麻痹,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我腦梗,就是那個中風,醫生說要盡快住院,我不想呆在深圳了,所以回來了。”
茍媽媽聽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跳起來,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兒子臉上:“都中風了,你還跑回來,你不要命了啊!”
朱蘇聽完茍書寒說的,這個消息太震撼了,她一下沒反應過來。
怎么就中風了?
疑問還沒有換成關心,結果茍媽媽就動上了。
她著急了:“媽!你怎么還打他啊,趕緊去醫院呀!”
然后又問茍書寒:“疼不疼?”
問完,又對著自己婆婆說:“媽,你怎么這時候還打人!”
說完,朱蘇眼淚都流出來了。
茍書寒笑了笑:“沒事,打的剛好是右臉,麻痹,不知道疼!”
茍媽媽氣的直接拿起門口的掃把:“我怎么生了你這么一個蠢兒子!”
朱蘇怕婆婆真的再動手,拉著自己老公就往樓下走。
“媽,你快點,帶上農合保險本!”
茍書寒任由自己的老婆牽著走。
她牽的是自己的右手。
那只手是麻痹的,可他心里卻感覺得暖暖的。
出了單元門,陽光灑在地上。
天氣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