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軍方面堅持去清室帝號,降稱國主,若清廷不同意,則雙方立即停止議和,刀槍見真章。
為了防止清廷拖延時間,順軍方面隨后又正式向城中射書,告之于申時三刻之前必須給出答復,屆時若無答復,順軍便將攻城。
與此同時,反正的耿仲明下令其子耿繼茂、右營總兵徐得功等將領集中紅衣炮至廣渠門,若清廷拒絕去皇帝號,則立時轟塌廣渠城門,再由淮軍第一鎮由此突進。
耿仲明并不擔心滿洲人有膽殺害他部下的家眷,因為那樣做的話一來和談肯定破裂,二來也必將遭到順軍的殘酷報復。
以北京城現有的實際守衛力量,縱是能給予大順軍一定殺傷,但終將避免不了破城的命運。
北京城中除了耿仲明部家眷外,其實還有平西王吳三桂部的家眷,他們原本是被清廷安置在京東永平諸府的。
去年淮軍高杰部突入京畿,吸取尚可喜部家眷被淮軍擄走教訓的清廷為防萬一,便將吳三桂部的家眷都遷到北京城中居住,其中包括吳三桂的愛妾陳圓圓、兩個兒子吳應熊、吳應麟。
除了平西藩外,在山東戰死的恭順藩孔有德部漢軍的家眷也在城中。不過因為恭順藩全軍覆沒,這些原藩軍家眷的重要性急劇降低,已經被視為普通漢民,而非是八旗子民看待。
倘若順軍方面提出索要吳三桂部的家眷,清廷是絕不可能答應的,因為那樣做的話等于將吳三桂拱手“讓”給大順。
但要是順軍索要孔有德的家眷,清廷恐怕想都不想就將人交出,這上萬恭順藩家眷如今在清廷眼里都是累贅,本就不會帶出關。
一切都在緊鑼密鼓中。
鄭親王濟爾哈朗等人從順營回到城中后,紫禁城中沒有敲響百官上朝的鐘聲,因兩宮太后已降諭由禮親王代善、鄭親王濟爾哈朗、豫親王多鐸等滿洲王公大臣全權交涉議和之事,諸王達成一致意見后只須報知宮中知曉就可。
國主福晉哲哲自太宗時期就不問朝政,現在又一心想回關外保存大清骨血,巴不得趕緊和談成功才好。
圣母太后布木布泰雖有心思,但畢竟是一婦人,在沒有多爾袞給其撐腰的情形下,對國事的影響力也是不足。因此清廷的權力隨著兩宮太后的降諭實際已轉移到諸王之長的代善手中。
為了方便與諸王貝勒共商國事,也方便與宮中聯系,代善便暫時在從前多爾袞攝理國政所在的武英殿主持朝政。
聽說鄭親王回來,聞訊趕到武英殿的大小官員怕有上百人之多,其中多半都是滿洲人。
議和之事現在已是徹底公開,誠如首倡議和的漢人大學士馮銓私下里對順軍方面的“提醒”,議和消息一出,在京八旗便將人心瓦解,根本不可能再有死戰之心。便是議和不成,順軍方面也可利用政治手段分化八旗,從而事半功倍。
已經發生的就是大量前明降官神奇的“消失”,朝鐘敲得再響,這幫降官也跟聾子一樣裝作沒聽見。
而城中少量的漢軍八旗也似乎開始心照不宣起來,知道養子祖可法降順的祖大壽,更是大門不出一步,可每日悄悄往他府上的漢軍官員卻是不少。
大清出關雖不是大廈將傾,但對祖大壽這些前明降清將領而言,基本上也是考慮重投明主的時候了。
祖大壽對于大順方面抱有很大的希望和信心,不僅是因為養子祖可法如今在大順闖王麾下效力,更因為他還有個外甥叫吳三桂。
只要大順那新任陸闖王志在問鼎,有一統中國之心,那肯定會善待及重用他祖大壽。
在京漢軍官校也是這么想的,所以他們有意識的“團結”在祖大壽身邊,可他們以及祖大壽都不知道的是,祖大壽的親生兒子祖澤潤已在滄州被順軍殺害。
對于京中的局面,內弘文院大學士,精通滿、漢、蒙三種文字的希福看在眼坦克,曾于議政王公大臣會議后入慈寧宮叩見國主福晉,痛心疾首道:“自議和以來,滿洲人心瓦解,皆以出關回國為望,無論固山還是甲喇亦或佐領披甲人,都不欲死戰。”
希福的話便是如今北京的現實寫照,既然可以讓出北京為代價安全出關,那八千滿洲將士又哪個還愿意為大清流盡最后一滴血!
武英殿中發生激烈的爭執。
爭執原因自是關于是否去帝號。
豫親王多鐸迫于局勢不得不違心同意議和,但骨子里卻是不愿議和的,因此一聽順軍方面竟敢咄咄逼人,要大清皇帝降稱國主,忍不住又說起堅守以待多爾袞、阿濟格趕回的話來,甚至叫囂于北京共存亡。
代善沉吟不語,順軍方面執著于要大清皇帝去帝號,甚至不去帝號就不和談,讓這位一心想要出關的老王爺有些吃不準,生怕弄巧成拙因此壞了議和,導致北京被人家攻破,那時可就真是因小失大,連后悔藥都沒的吃。
寧完我提出了他對這件事的看法,其認為順軍方面雖然欺人太甚,但也可從此事看出順軍確是愿意同大清和談,否則何必執著帝號之事。
眾人紛紛點頭,都覺順賊是小聰明而大糊涂。
大清此時勢弱可以降稱國主,但一等出了關聚攏了兵馬,再稱皇帝你順賊還能打過來不成。
“流賊無人矣!”
眾滿洲王公貝勒及那大學士們沒來由的倒生出了高人一等的心理。
多鐸卻還叫嚷絕不能讓皇帝降稱國主,吵得不可開交時,饒余郡王阿巴泰提出一個建議,就是由在京宗室和八旗議政大臣共同投簽決定是否去帝號。
代善和濟爾哈朗也不想同多鐸鬧得太僵,也同意大家共商。
多鐸一人難“敵”三王,只好同意。
沒想竟成了一次“民主”的試驗。
投票結果是贊成去帝號和談的34人,不贊成的11人。
少數服從多數,面對大多數人的選擇,多鐸也只得捏著鼻子不吭聲,結果很快被報進慈寧宮。
一直等侯消息的國主福晉同圣母太后叫內侍吳良輔過來傳話,說:“太宗皇帝在時,曾言攻伐中國非一朝一夕之事,當緩圖之。今既中國不能速取,便當依太宗皇帝在時,先行出關,他日再圖。”
有了兩位太后的“背書”,戶部尚書英俄爾岱便出城向順軍通告大清可去帝號,以后稱滿洲國主。
順軍統帥陸廣遠聽后很是欣慰,當著英俄爾岱面說了一句:“他日我大順可為叔國,你滿洲可為侄國,叔侄一家,各安其國。”
之后,雙方就清室出關的細節與技術性問題進行具體磋商。
在雙方都有誠意的基礎上,順、清兩家進行了友好的協商,互相交換了意見,并彼此尊重對方的意見。
出關路線沒有問題,北京東出直奔山海關,從廣寧返回遼陽。沿途順軍兵馬大部撤離,只離少部人員加以“監查”清廷是否如約返順盛京。
當著英俄爾岱的面,陸廣遠手書軍令發往關外第七鎮,命第七鎮自收到軍令后即刻整軍前往遼南,等侯海船返回山東。
清軍方面同樣也頒出給盛京總管何洛會的軍令,命關外清軍立即停止與順軍的敵對行動。
同時,將請皇帝旨意,分別遣使往攝政王多爾袞及英親王阿濟格軍中頒諭和談之事,至于這兩支大軍如何出關,將由順軍方面同清廷留下的專門使臣再行商議。
清廷提出順軍方面必須保證即日起讓出通往山海關的道路,并保證一百里內不駐軍,陸廣遠原則上同意,并說清廷可派人督查。
雙方磋商時,陸廣遠不時接到軍報,每每看完都是神情凝重,繼而在一些本可爭取的地方做出讓步。
眼看就要簽訂正式和約,并互換國書時,順軍方面突然提出一個讓清使為之驚愕及氣憤的要求。
就是順軍只給清國兩天時間撤離北京。
“兩天,你們的人能走多少走多少,能帶多少東西就帶多少東西,兩天后仍留在北京城的,我大順視為逆民,一律誅殺!”
“你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反正就給你們兩天時間!”
高杰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極其貪婪,絲毫不加以掩飾。
兩天時間,要將朝廷、皇室及在京滿洲王公大臣包括八旗兵將、二十多萬家眷全部撤離,怎么可能,又怎么來得及!
就算是人能走,東西又怎么能帶得走!
順軍方面的貪婪激起了滿洲王公大臣的一致憤慨,然后卻又投票同意了。
因為,王公大臣和貝勒爺們的家產早就打包好了,只要順軍方面讓開城門和道路,他們就能立時暢通無阻的奔回家鄉。
至于旗下的財產及漢奴阿哈們,王公大臣們實是考慮不了多少。反正也有兩天時間,盡量多帶一些但是。
宮中兩位太后還沒派人到武英殿說同意時,滿城已經掀起大搬家的高潮了。
“叔叔說溫水煮青蛙,只要韃子一開始就從心理接受議和,那不管咱們提什么樣的條件,他們都會答應。”
廣渠門外,陸廣遠撇了撇嘴,對一邊的夏大軍道:“大軍叔,我現在像不像個壞孩子?”
涿縣,陸四將留守陜西的興國公、征西將軍李過八百里加急送來的塘報遞給身邊的高一功,隨口說道:“孫可望、李定國這兩個義子可比八大王有本事的多,短短一個多月就拿下了甘肅、西寧,逼降了唐通,嚇跑了白廣恩,現下西軍已往三邊,看樣子這八大王和咱這闖王要比個高下了。”
大西軍北上抗清后,因張獻忠選擇難度最低的先掃西北,在孫可望、李定國等人的指揮下,十二萬西軍分作三路勢如破竹接連掠取甘肅、寧夏、延綏等地,聲勢極大。
進展如此迅速,固然同大西軍將領皆是名將有關,也同甘州米喇印、丁柄棟反清有關。
米、丁二人皆是甘肅的信教漢民,由秦州投大順的馬德曾自告奮勇前往聯絡二人,但米、丁二人起兵反清后卻沒有同大順取得聯絡,愿歸大順領導,反而投了大西軍。
米、丁二部連克甘州、涼州、肅州,殺死了清朝甘肅巡撫張文衡、甘肅總兵劉良臣、涼州副總兵毛鑌、肅州副總兵潘云騰、甘涼道林維造、西寧道張鵬翼等。接著又引大西軍李定國部東進攻破蘭州,連克臨洮、河州、洮州、岷州,圍攻鞏昌府,清廷在甘肅的統治幾乎全部瓦解。
唐通于靖虜衛的馮家堡被西軍將領馮雙禮帶兵圍住,本是指望屯兵西安所的白廣恩能夠救他,不想白廣恩聽說大西軍十幾萬入西北,大順軍又舉兵東征直抵北京,嚇的連夜帶兵往花馬池跑。
沒了援軍的唐通無奈只好開堡向馮雙禮投降,被西軍前線統帥孫可望委任為寧夏總兵。
西北綠營的另一支主力姜驤部聞知唐通投降,白廣恩逃跑,大西軍席卷西北,大順軍東征北京,判斷滿洲必亡,故而突然率部返回大同,關閉城門,處死清廷委任的宣大總督耿焞,自稱大將軍公然反清。
姜驤造反后,大同附近十一城俱響應,反清聲勢很快波及山西,晉東南汾、潞、澤、遼等郡邑豪杰乘時蜂起,綠營將領胡國鼎嘯聚潞安,禍連沁屬。又有義民陳杜、張斗光等領兵攻克澤州,平順則有姜瓖所遣部將牛光天破城劫庫,男婦擄掠甚多。
由延安帶兵攻入山西的順軍李元部趁機長驅直入,沿途大量收編綠營散兵及土匪,人馬壯大至三萬余眾,兵鋒直指太原。
龜縮在太原城中的前明恭順侯吳惟華先祖乃是蒙古人,清軍入關之后主動降清自告奮勇前往山西招撫,因功被清廷授山西總兵,后葉臣部歸京,吳惟華又代山西巡撫事,并一直監視被清廷調往西北的姜驤、唐通、白廣恩等部綠營。
如今唐通降大西,白廣恩逃奔花馬池,姜驤在大同舉反旗,山西境內西有自延安方向入犯的順軍李元部,南有自懷慶入犯的順軍“殺奴軍”,太原與北京汛道皆斷,吳惟華心中驚恐可知,反復思量之后決定同大順接觸,期以太原城贖他從前罪過。
李元接吳惟華密信“請大順天兵速至”,不敢怠慢,一方面速領軍疾奔太原,一面將此事上報陜西留守興國公李過。
李過同陜西總督孟喬芳商議之后,決定先給李元去信要其準吳惟華投降,先行占領太原這座晉中重鎮,再同大同姜驤聯絡,勸其歸順。
在給監國闖王的奏報中,孟喬芳稱西軍于西北進展迅速,惟今當以安撫手段收編山西諸路軍頭,尤以姜驤為重,不然若姜驤等倒向西軍,則京畿必受西軍威脅。
陸四回信李過、孟喬芳,信中只六字“知道了,你們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