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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茉莉花

  突如其來的暴雨讓正沿運河北上的淮軍騎兵將士猝不及防,荒郊野外沒有避雨之地,幾千將士只能縱馬(騾)冒雨前行。

  雨實在太大,很多人的眼睛都睜不開,四野看起來水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見,就好像突然置身于水澤之國一般。

  天空不斷炸響的驚雷更讓不少戰馬受驚亂竄,馬上的騎士呼吼聲不斷。

  一條極長的如游龍一般的閃電掠過天際,“叭”的一聲炸中荒野之上一棵高大的楊樹,嚇得四周的人群匆忙躲避。

  “侯爺,此地離魚臺鎮不遠,可到鎮上避雨!”

  狂風暴雨中,熟悉山東地形的柏永馥在雨中大聲指著前方某處叫道。

  “對,對,去魚臺!”

  詹世勛也想到了這個曾被他帶兵屠過的鎮子,印象中好像離得不遠。

  “延宗,帶百人隊過去探路!”

  陸四不加思索便派外甥帶領剛剛組建的百人隊趕往魚臺。

  這支百人隊便是剛剛經全軍大比武選拔出的100名勇士,除了武藝高絕,身材高大外,騎術都很精湛,其中劉澤清部降兵竟占了三分之二。

  這個事實側面表明職業軍人在個人武勇方面的確要比以農夫組成的淮軍要強,可惜在劉澤清的帶領下這些強悍的勇武之人卻成了一盤散沙的存在。他們的武勇更多的是體現在對手無寸鐵的百姓身上,而非國家的敵人。

  百人隊成員人人配三馬,重甲鐵棍,鐵面鐵盔,行軍之時都著重甲,可換馬卻不能下甲。雖只百人,但于沖鋒之時卻當一旅使,無疑是淮軍騎兵最精銳的人馬。

  這支精銳人馬的指揮官就是陸四的外甥李延宗,做舅舅的終是滿足了外甥想當騎將的念頭。

  “百人隊,跟我來!”

  同樣一身鐵甲的李延宗盡管因為大雨原因視線模糊,看不清前方,但聽到舅舅的命令后仍是毫不遲疑一甩馬鞭縱馬奔出,呼喝聲中一百條身影緊隨而去。

  “傳我令,各部整束兵馬,隨我大旗前進,有掉隊者,斬!”

  陸四抹了把鐵面上的雨水,如此暴雨下達掉隊者斬的軍令,不是陸四無情,對軍士苛刻,而是他必須這么做。

  因為,滿清有大氣運。

  從努爾哈赤時代起,老天爺就一直在幫助他們。

  從沈陽到薩爾滸、從遼陽到渾河、從大凌河到山海關。

  明清雙方的一次次大戰中,或飛沙走石、或天降濃霧、或風向陡變,與其說明軍是被清軍打敗,不如說是他們是被清軍同老天爺一起擊敗。

  一片石之戰,這一幕再次上演,三萬多順軍精銳被狂風卷起的泥沙吹得睜不開眼。

  一次是巧合,兩次是巧合,三次是巧合,四次,五次...

  盡管兩世為人,陸四相信這世上怕真有氣運一說。

  陸四也不知道老天爺如何看他這個“局外人”,但他必須與天斗、與地斗。

  哪怕孤注一擲,哪怕身死魂滅,他也要斗下去。

  怕什么呢?

  我有吊,韃子有吊,難道老子的吊不如韃子嗎!

  這場暴雨就是考驗。

  對淮軍的一次考驗。

  “都督有令,緊隨大旗,掉隊者斬!”

  嚴酷的軍令在旗牌親兵的呼喊中于暴雨中傳遞。

  狂風暴雨中,幾千人馬在暴雨形成的種種阻礙中開始緩緩向前方移動,可是這雨實在太大,大到視線里什么也看不清。

  大旗在哪里!

  “都督,看不見啊!”

  升任標統的馮漢是將頭扭向后方叫喊的,因為一旦扭到前面去,雨水就會迅速打進他的眼睛中,連擦都來不及擦。眼眶中滿是雨水的痛苦比被人砍一刀還要難受。

  “看不見,就下馬走!閉著眼睛走!”

  陸四帶頭從馬上躍下,頂著狂風暴雨牽著自己的座騎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前行。

  他渾身上下已經濕透,雙腿的每一次邁動都能聽到明顯的水嘩聲,如在瀑布之下。

  身后,下馬的軍令不斷往后傳遞,一個接一個的士兵從馬上翻身躍下,牽著同樣睜不開眼的戰馬緩緩向前。

  只是,他們仍舊看不見,除了身邊模糊的身影,他們還是什么也看不見。

  前方的陸四停了下來,看著烏云壓頂的天空,看著身后在暴雨中舉步維艱的部下,嘴唇動了動。

  有歌聲響起。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草也香不過它,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來年不發芽。”

  陸四的歌聲低沉有力。

  是誰在唱歌?

  狂風暴雨中,歌聲從一個人變成十個人、百個人,繼而變成所有人。

  嘹亮的歌聲穿透狂風,穿透暴雨,響徹在曠野中,如黑暗中的明燈給茫然不知的人群指引了前進的方向。

  “好一朵金銀花,好一朵金銀花,金銀花開好比鉤兒芽,奴有心采一朵戴,看花的人兒要將奴罵。”

  “好一朵玫瑰花,好一朵玫瑰花,玫瑰花開碗呀碗口大,奴有心采一朵戴,又怕刺兒把手扎。”

  微山湖畔,始于洪武年間基于花鼓戲的小調在風雨中不斷的唱響,一陣接一陣。

  淮揚人、山東人、河南人、甘肅人、遼東人、四川人...

  幾千淮軍將士都在唱,因為這首歌他們的祖輩已經唱了兩百多年。

  歌聲讓人的情緒在暴雨中突然釋放,本來艱難前行的隊伍一下快了許多。

  沒有人掉隊,因為歌聲響起的地方就是他們前進的地方。

  短暫的沉寂后,歌聲再次響起。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遼東人曹元唱出了在高郵那夜聽到的歌,很多人愣住,他們沒有聽過這首歌。

  但有很人發愣的同時,卻不約而同的流下了淚水。

  因為,他們的家,在東北。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柏永馥低喃一句,突然抬頭死死看向前方的雨霧,眼睛很紅,雨水不斷的打在他的臉上,不知道有沒有淚水。

  很多遼東籍的軍士們下意識的記住歌詞,在沒有人帶頭的情況下不約而同的自己唱了起來。

  他們想家。

  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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