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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甲申年第一怪事

  這仗,陸四是真不能打了。

  誰讓史可法也過江了呢。

  史可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了史可法。

  淮揚的歷史線是變動了,可北京、南都的歷史線沒變,關外的歷史線也沒動,而現在已是正月底,離北京淪陷不到三個月,因此只要北京淪陷消息傳到,南明依舊會如歷史上那樣“光榮”成立,然后往中原廣發“喜詔”。

  如果說其中會有什么變動,可能就是那四位在衛輝急等路振飛派兵去接的藩王吧。

  這幾位明朝藩王,陸四一定是會想辦法將他們送到南都的,不然,按明朝立君的親疏繼承排位,南明的首位皇帝將在隆武帝和永歷帝這兩位中誕生。最有可能的就是隆武,畢竟這位還在鳳陽坐大牢的血性唐王離南京近的很。

  出于對隆武帝的敬重,陸四不希望他成為皇帝。同樣,他也絕不能讓史可法這位弘光第一重臣死在瓜洲。

  因為,只有活著的史可法才能讓陸四在揚州安心睡覺。

  要換了個人,就算是馬士英也不好對付。

  人鳳陽總督指揮黃得功他們可是把張獻忠打得跟豬頭一樣,都不敢在南直晃悠千里奔川去了。

  就這本領,史可法他行么?

  反正,陸四覺得,換任何一個人來主持南明大局,他在揚州都得如芒在背,吃不香,睡不著。

  想要吃好喝好睡好,大江南邊還非得史可法才行。

  想死,門都沒有!

  不打了,說不打就不打!

  陸四干凈利落幾道軍令一傳,正在猛攻瓜洲渡口的淮軍各營的攻勢一下就收住了。

  隨后,朱國弼麾下的那員總旗就出現在了決意殉國的督師史可法面前,當他口角不利索的將賊首請史公回渡的意思說出后,史可法的一眾幕僚都是目瞪口呆,那個急得嗓子眼冒煙的鎮海將軍鄭鴻逵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鄭鴻逵實難相信賊軍竟會放史公回江南,但眼前的賊軍不再進攻的事實又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一切是真的!

  “天賜良機,此時不走怕再無機會。”鄭鴻逵偷偷將史公幕僚應廷吉拉到一邊,讓他們趕緊趁機勸史公走。

  應廷吉和朱國材等謀士哪里不知機會難得,當下眾人再次懇求史公能夠上船南渡。

  “此賊人羞辱吾之手段,難道你們看不出嗎!”

  陸四又弄巧成拙了,若單是淮軍停止攻勢,史可法為渡口這幾千將士著想,再叫幕僚一勸,說不定還真能渡江。

  可陸四叫人來“勸走”的行為太過真誠,真誠到史可法無法忍受。

  局面變得尷尬起來。

  一方收手不戰,只盼史公趕緊走人。

  一方急于走人,可史公卻寧死不走。

  雙方脫離接觸的士卒就這么隔著半里地彼此互望,淮軍這邊心想都放你們走了,你們怎么還不走?

  明軍那邊則是我們也想走,可史公他老人家不肯走啊!

  “這史可法鬧什么妖蛾子?莫不成真以為咱們殺不得他?”左大柱子等得許久不見明軍上船滾蛋,可是不耐煩了。

  “史公為人廉潔奉公,與下均勞苦,士不飽不先食,未授衣不先御,心存干濟,正直不回,更心系明朝,江南百官所系者只史公一人......我看,史公八成是想取義成仁吧,唉。”曹元曾隨史德威在史可法帳下效命,對史可法為人品性最是清楚。

  “將軍,史可法不戰不走,我軍就得在這里陪他們耗著,可我軍不能在瓜洲耽擱太久!”

  鐵甲衛統領黃昭提醒陸四,南都還有一路兵馬在提督劉肇基的指揮下自浦口向揚州攻來,所以瓜洲這里須速戰速決,然后馳援儀真,擊破明軍這第二路人馬。如此,此役方算真正大勝。

  “官軍已成驚弓之鳥,何以陸兄弟卻令不戰?我看別管他什么史公不史公的,大伙拿刀把他們砍翻了再說!”草堰孫四也有些想不明白。

  陸四怎么說?

  他總不能說淮軍之強盛,之將來全系史可法一人之身吧,更不能說如此好的對手大伙一定要珍惜吧。

  “史可法為何不走?”

  陸四也撓頭,他知史可法是個固執的人,但人再固執也不能固執到這種程度。

  這已經不是固執,而是傻了!

  無奈,只得再派人去“勸走”,反正不能把史可法生擒,也不能讓他死在這瓜洲渡。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

  一日之間,賊人連遣四使來勸!

  鄭鴻逵目瞪口呆:世間竟有賊厚道至此!

  第一次,史可法大怒。

  第二次,依舊大怒。

  第三次,更是大怒。

  第四次,見都不見。

  “活見鬼了,我就不信他史可法不走!”

  陸四氣性也上來了,你史可法犟,老子比你更犟!

  于是,讓渡口碼頭擠成一團的明軍上下呆若木雞的事情發生了。

  當面數千賊兵竟異口同聲齊呼:“大順淮軍恭請史公南渡!”

  “這...”

  謀士朱國材和應廷吉對視一眼,二人再是博學,胸中再有韜略,此番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對了。

  “吾寧死不渡!”

  史可法本就面黑,聽了這萬千賊兵齊呼,怒極之下抽出佩劍一刀砍在碼頭上用來系馬的石墩上,“咣”的一聲,佩劍一下就豁了口。

  一眾幕僚見狀均是沉默。

  到得晚間,賊兵有了動靜,卻是數十降兵扛著大袋米糧過來,說是怕史公來得匆忙軍中糧食不夠,故特意送來米糧好叫史公及明軍眾弟兄能有口吃的,不致在這江邊挨餓受凍。

  “不許食賊一粒糧!”

  史可法氣的胡子都顫了。

  應廷吉、葉明水等人私下和鄭鴻逵商量,認為賊人送糧來多半是松懈官軍,夜間定會偷襲。

  于是,渡口明軍如臨大敵,不敢放松,割來江葦于碼頭遍點篝火,船上水兵也不敢有半點疏忽,只待賊襲便以炮擊。

  一夜卻是鳥事沒有。

  第二天,依舊無事。

  只是那賊首不知是吃了什么藥,就曉得接二連三派人過來問史公南渡否?

  第三天,賊首派的人過來不是問史公南渡否了,而是問史公這里缺什么,需要什么。

  第四天,依舊如此。

  渡口上的明軍哪管什么賊糧不賊糧,有的吃趕緊吃,吃完直接倒在地上呼嚕睡覺,管他娘的呢,反正人家賊兵也是真心實意放他們走,是他們那位督師不領情。

  “這真是甲申年第一怪事啊。”

  跟二張兄弟一起逃回鎮江的陳洪范聽了瓜洲渡那邊的奇事,也是驚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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