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軍的確是順軍,雖然尚未收到大順朝的正式冊封和符印,但高進帶來了大順河南節度使呂弼周給陸四的親筆信。
信中,這位原大明河南副使的大順節度使除對陸四率師抗明的義舉大為稱贊外,還以河南節度使的身份授陸四為大順淮安防御使,其部改稱順軍。
大順官制中,節度使便是原明朝的巡撫,防御使則相當于明朝的兵備道,原明布政使則為通會,知府為府尹,知州為州牧,知縣為縣令。
也就是說,大順正二品的河南巡撫給鹽城人陸四授了一個從四品的官。
這種授官方式在明朝基本不可能,在順朝卻是可以。
呂弼周除了是大順朝的河南節度使外,還有一個“權撫山東、淮揚”的銜頭,這在明朝的話等于是總理兩省以上的職務,或經略某一區域,本質上比總督的權力大。
李自成急于返回西安籌備正式建國及東征北京,暫顧不上河南、山東及南直隸,所以走之前索性給一幫明朝的降官降將安了若干名頭,這幫人能幫他平定山東、南直更好,不能也不損他李自成一根毛。
不久之后滿清也照搬李自成這一套路,讓大批明朝降官帶著一張張空頭委任狀在山東、河南大肆封賞拉人,而弘光朝卻根本無意收復“無主”的中原地區,導致滿清不費一兵一卒就占領了中原建立地方政權,從而使南征滅明獲得戰略條件。
給予陸文宗防御使一職,在呂弼周眼里已是極大封賞,畢竟陸文宗只是個農民,而同樣也是防御使的武愫則是進士出身,單從這點來看,陸文宗在呂節度眼里已是大大高于進士出身的武愫,不能不說呂節度是真正高看并抬舉陸文宗了。
只是,呂弼周萬萬沒有想到西安的永昌皇帝比他更具胸懷,并更具眼光,一道詔旨就授陸文宗為淮揚節度使,這可是與他呂弼周平起平座的高官!
永昌皇帝之所以如此厚待陸文宗,除了陸文宗舉義師攻占淮安可以讓順軍快速南下占領淮揚,徹底斷絕崇禎南逃念想并取得淮揚財賦外,更是因為這是他建國稱帝后第一個主動率部來歸,并于大順有大功的義師首領。
其意義十分重大!
非節度使不能酬其功!
呂弼周這邊因為消息的延遲自是不知這一情況,除授陸文宗為防御使外,他更想將其麾下這數萬義師收于囊中。
莫看他是李自成親自任命的河南節度使,名義上是大順在河南并負責攻掠山東、淮揚的第一人,實際上河南順軍的主力被懷慶總兵董學禮掌握著,他呂節度使能調得動的不到萬人。
故而,若能將數萬淮軍收編,于他呂弼周也是大有好處。等大順永昌皇帝兵進北京后,北方將來不可能再有大的戰事,屆時大順舉國焦點必是南征。到那時,擁兵數萬又在淮揚的呂弼周定能被大順高層注視,封侯拜相指日可期。
董學禮那邊也是同樣念頭,渡過黃河后他很賣力攻打沛縣,只是不想這小小沛縣倒也堅韌,竟叫他連攻數日都不得下。
更麻煩的是,山東的劉澤清可能知道淮安被義師攻占的消息,已于近日聚集所部兵馬欲南下徐州。
海州的劉部日前和董學禮打了一仗,雖然規模不大,雙方損失也不大,卻表明劉澤清不愿順軍輕易攻占淮揚,斷了他的南逃之路。
要是劉澤清不顧一切要來爭奪淮揚,董學禮也不敢保證能將劉澤清擊潰。
如此既要防備劉澤清,又要攻打沛縣,董學禮壓力很大。
高進和丁三去的時候是一前一后去的,回來的時候也是一前一后,二人路上都曾遇險。
在過宿州的時候,高進險些被金聲桓部拉去當夫子。
丁三則是在淮安城下遇的險,當時他被附近鄉民抓住,鄉民們說他是淮安賊軍的奸細要殺他,好在丁三在做山陽縣捕快時曾下鄉辦過不少案子,人群中有人識得他這才僥幸脫險。
高、丁二人除給陸四帶來翹首以盼的順軍南下好消息,及他已經成為大順淮安防御使外,還帶來了淮安總兵張鵬翼正在攻打淮安城的消息。
寶應的侄子廣遠也派人給老爺送信,說是初五那天有支不到百人的明軍騎兵突然近至寶應,不過這支明軍騎兵沒有對寶應做出任何攻擊行動,只是在城外搜索了一圈便退往北邊。
陸四猜測這支明軍騎兵恐怕就是從淮西過來的黃得功部,黃部暫時沒有參與攻城的原因是他們是騎兵,需等淮西后續步兵過來才行。
有件事陸四比較奇怪,既然淮安總兵張鵬翼正在攻打淮安城,為何余淮書沒有派人向自己求援的。甚至都沒有派人同自己聯絡,詢問是否攻下揚州。
這事透著蹊蹺,陸四當時沒心思去想這事,因為他也遇到麻煩。
隨著高進和丁三的回來,淮軍突然成了大順軍,并且陸四兄弟成了大順淮安防御使消息肯定傳開。
事先淮軍眾人只知道他們打下揚州后可能要和南京那邊談判,所以就算被招安也是向明朝投降,現在一下成了大順軍,眾人腦子肯定轉不過彎來,不問清楚心里都不定當。
“不是說好跟南京談招安的事嗎,怎么就成了順軍了?”程霖率部去打泰州,揚州城內有資格代表眾人發問的就是謝金生這個彈棉花出身的營官了。
“諸位,當大順的兵,做大順的官,有什么不好?”
孫武進搶先開口,他咧嘴笑道,“難道大伙不知道這明朝馬上就要亡了嗎?做大順新朝的官,難道不比做要亡的明朝官強?”
這話把眾人聽得一滯,左大柱子品了品,傻乎乎的點頭:“照這樣說,是挺不錯。”
謝金生最先反應過來,搖頭道:“大明還沒亡呢,而且順軍離我們太遠,這四下都是明軍,他順軍能顧得上我們?”
“我說你們犯傻吧?”
孫武進一付老謀深算的樣子,“大家伙得明白一個道理,做大順的官還是做大明的官,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給的價碼高。”
“什么意思?”西溪郭嘯天一臉納悶。
“你們想啊,咱們淮軍說是自成一軍,可在明朝那些官眼里咱們就是流寇反賊,他們就算真的肯招安咱們,開出的價碼也不會太高。但咱們要是搖身一變成了真正的大順官軍,你們說明朝那幫當官的會怎么看咱們?”孫武進一付你們肯定沒想到這關鍵的樣子。
“我聽人說順軍很厲害,官軍都打不贏他們。”左大柱子的了解僅限于此。
“那不就得了?”
孫武進“嘿嘿”笑了起來,“這是陸爺費盡心思為大伙抬高身價呢!”
“到底啥意思,你給說清楚些。”麻四不會怪自己大老粗聽不懂人說話,他就恨知道的人說一半留一半的。
“好二郎,快說快說!”
左大柱子一把勾住孫武進的肩膀,自打下揚州后,他的氣色看著可是好的很,畢竟揚州城的胭脂都是上等貨。
孫武進瞧著暗自一哆嗦,趕緊掙開左大柱子,跟眾人說道:“你們想吶,這明朝的官軍打不過順軍,但突然有一支順軍向他們投降,你說明朝那幫官是不是覺得很高興,臉上有面子?而且咱們接受了順軍的招安,他們再要招安咱們,是不是要比順軍那邊開出的價碼更高?”
“那當然,價高者得嘛,昨兒我就是比老郭多出一兩銀子才睡在小桃紅香閨的。”
草堰孫四想也不想脫口就說了句,然后忽的意識哪里不對,趕緊閉嘴不語,卻是遲了,眾人看他目光都是不對。
孫四的說法是不中聽,但這么一形容,大家伙倒是能聽明白孫武進說的究竟是個什么意思了。
“我琢磨著人順軍能給陸爺一個防御使,明朝怎么也要給總兵吧?這樣的話,大家都是副將、游擊,有什么不好?”
孫武進把手放在炭爐上搓了搓,這事真要成,他孫二郎也算是修成正果,不過是做大順的官還是做大明的官,他還真沒什么意見,只要有官做就行。
“原來是這樣啊!”
“還是陸兄弟有見識,有想法啊!”
“高,真是高!”
聽著眾人的贊許聲,陸四卻瞄了眼一臉得意的孫武進,心道以后自家要成了勢,一定把這家伙弄得遠遠的才行,要不然保不準哪天自己不開心把這家伙當驢殺了。
淮軍是順軍還是明軍,對陸四而言真的不重要,正如孫武進所言,實在的是誰開的價更高。
無論是于明朝,還是于順朝,還是于清朝,甚至是于大西,淮軍的實力都顯得弱小,那么就必然要借勢,在這甲申年于“列強”環伺之下漸漸發育,直到自己成為“列強”中的一員。
不過,要是清廷開的價更高,給自己封一個王的話...這身子是不是也能賣?
陸四呼吸有些急促起來,根據前世記憶滿清的操作,這事的確有可能發生。
前提,是他陸文宗有值得滿清拉攏的資格。
許久,目光決絕,除非是可以夜宿宮禁的攝政皇父,否則這把骨頭打死也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