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愛美的。
人,也不能因為別人的外在而有所輕慢。
寶應城外,陸四重新認識了讓他幾次產生要把此人沉河的花襖男左大柱子。
當陸四緊趕慢趕帶領淮軍趕到寶應城下時,他們還是慢了一步。早已收到河工造反消息的寶應知縣錢哲已然關閉城門,并動員城中百姓上城助守。這使得陸四奇襲計劃落空。
望著城門緊閉的寶應城,陸四稍做沉吟,決定先派人入城勸降。
這個入城勸降的人一定要膽大的,因為誰也不敢保證城里不會把這個勸降的人一刀砍了。
這可不是兩國交兵,而是反賊和官府。
讓陸四沒想到的是,纏了他一路的花襖男左潘安竟主動站出來說他愿意進城勸降,但是陸四必須給他一個威風的名頭。
最后,左潘安為自己爭取了一個淮軍南路軍先鋒將的名頭,這個名頭還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對此名頭,陸四當時是沉默的,如果左潘安不幸被殺,陸四不介意啟動“追授”程序。
其實,陸四真不想讓左潘安去,因為他的外在實在是...基本上會讓城里人以為淮軍是草臺班子的感覺。
這樣對于勸降有負分作用。
然而,架不住左潘安一爭再爭,甚至最后還哭哭啼啼起來,忍無可忍的陸四,最終妥協了。
在松口答應的那刻,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家伙最好讓城里人砍了,免得浪費麻袋。
“諸位,我左潘安去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
花襖男昂首挺胸,渾不將生死放在心上的樣子不僅讓陸四迷茫,也讓一邊的程霖、廣遠他們都為之側目,紛紛反思他們是不是看走了眼,那件花襖里面藏著的是一顆真正的、勇敢的男人之心。
在逐一與眾人抱拳之后,左潘安走到陸四面前,輕聲說了一句:“大兄弟,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記住我...我是沐陽的左大柱子。”
陸四肅然起敬,對自己先前的念頭深感慚愧。
或許,人家左大柱子就是個單純愛美,并且渴望得到同性贊美的人,絕不是他想象的讓人總是渾身不得勁的那種。
所以,是他陸文宗草率了,也膚淺了。
狗眼看人低了。
寶應城中沒有兵,這一點早從沈瞎子等寶應人口中證實了,陸四之所以讓人去勸降,只是單純的想減少淮軍的傷亡。另外,兵法上不是說“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最精絕處么。
然而,寶應城選擇頑抗,他們沒有殺掉跟戲子似的左潘安,而是放他回來給陸四帶了一句話——“全城軍民寧死不降賊!”
這下子陸四也沒什么好說的,當下命令淮軍全部開到寶應城下,列成幾個方陣,以此向城上展示淮軍的“強大”。
果然,發現那個唱戲說的淮軍真的有這么多人,城里的人都慌了,錢知縣等人面色也開始凝重起來。
郭典史已經動員再動員,黃縣丞更是派人在城中宣揚淮軍是河工反賊,入城后要屠城,到時雞犬不留,男女老少一個不得活。
在他們的欺騙和恐嚇下,城中百姓不得不組織青壯上城助守,使得城頭可用人手添了一千多人。
“縣尊不必擔心,賊人雖眾,但卻是烏合之眾,且缺乏克我城墻器械,只要我等上下齊心,賊人奈我不得必遠遁。”
郭典吏雖也是頭次遇上賊人攻城這事,驚慌之余還是很沉得住氣的,他認為賊人在城外擺出架勢,目的就是恐嚇城中。
陸四這邊也沒有下令立即攻城,他在等大炮。
寶應是縣城,無論是城墻高度還是厚度都不及淮安府城,所以陸四想用那三門大炮轟上一轟,看看能不能把寶應的城墻直接炸塌掉。
下午的時候,漕隊趕到了,新一營和漕工們費力的將大炮抬到了岸上,然后拖到寶應城下。
陸四也等的有些著急,炮一來便讓炮隊馬上轟城。
十幾個福建兵炮手忙七手八腳開始搬泥袋壓實炮座,繼而開始裝填火藥,往膛中塞入實心鐵球,點火之后“轟”的一聲,不但將附近的淮軍嚇了一跳,也讓寶應城內的人也嚇了一跳。
“賊人真有炮?”
師爺宋公面色疾變。
錢知縣等人臉色也是極度難看,雖然遠遠看去賊人擺出來的大炮只有三門,但對寶應城而言,這三門大炮有很大的威脅,畢竟寶應城墻已有百年未修了。
“打的什么吊炮!”
沈瞎子見炮彈打出去后,城里一點反應也沒有,氣得罵了一句。
陸四沉得住氣,他知道這是炮隊的福建兵在試射。此時那十來個福建兵正對著城上比劃,又有人半蹲朝炮膛上瞄來瞄去,不一會這幫人就重新調整了炮口。
一聲令下,三門大炮同時向寶應城墻砸去。
結果,三發一發未中,全部越過城頭以弧線掉入城中。
“什么破玩意,早知道這么沒用,就不帶來了,光搬運就累死人。”廣遠也是直搖頭。
“再打不中,就把你們都砍了!”
程霖惡狠狠的威逼福建兵,他以為是這幫福建兵故意打不中。
福建兵們個個嚇得臉發白,卻誰也不敢說什么,只聚一起又比劃起來。不一會,又是三發,兩顆同樣落空,一顆卻“砰”的一聲砸在了城垛上,把磚墻砸得稀巴爛。
這顆砸在城垛上的炮彈雖然沒有給城上的人造成任何傷亡,但卻極大的打擊了他們的士氣。那些被匆匆拉上城的青壯更是嚇得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在城頭上亂跑。
離被砸中城垛較近處的青壯只覺得城池搖搖欲墜,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倒塌。
“轟”的一聲,又是一顆鐵球落下。一面女墻被炸出了一個缺口,一個捕快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下,就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細細看去,赫然發現,那名捕快的下肢不知到了何處,腸子滾落出來,被碎石壓著,情景格外的可怖。
黃縣丞躲在城垛后面,腿肚子終是哆嗦起來。
死人,永遠是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