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放點鹽就正好了。”
陸四從鹽罐子里用小勺舀了點鹽撒進鍋中,這鹽不是陸四前世吃的細鹽,而是很粗的鹽粒,好像前世鄉村用來腌菜的大鹽。
鹽在鹽城這一片那肯定是不缺的,價格也便宜,三五文錢就能買一斤,但要是把鹽運出去販到江西、河南、湖廣那邊,價格至少能翻五六倍,甚至達到十幾倍。
這暴利就使得除了官府許可的鹽商販賣外,又有很多私鹽販子從事販鹽這一行當。
國初那會,對私鹽販子打擊得很厲害,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私鹽販子中出了個和太祖皇帝為敵的張士誠有關。
后來到了成化年間,鹽業開中法改制,朝廷直接將生產源頭四大鹽場控制起來,經銷這一塊就漸漸松了下來,連帶著對販私鹽的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大打擊了。
要不然別的地方不清楚,就鹽城縣的新興場每年都能捉上百個販私鹽的。
一盆雞湯、一盤菠菜炒雞蛋,兩塊醬油拌的豆腐,一小碟蒸小咸魚干,四樣菜往桌上一擺,光是看就讓人垂涎欲滴。
這也是陸四來到這個時代后吃的第一頓像樣飯菜,要是頓頓如此,他也不至于打偷人家狗吃的念頭。
陸有才好喝點小酒,還特別愛喝離鹽城縣不遠的桃源縣白洋河鎮出的洋河大曲,哪怕家里再窮,每次到鎮上他都會去買上一小壇。實在沒錢就賒上一壇,酒鋪跟他也是老相熟的了。
可不敢多喝,因為這酒也不便宜,一壇十斤裝的要二十個銅子呢,因此他大概一頓喝一兩左右,這樣控制著便能喝上一個月。
廣遠給他爺爺倒的酒,孫子孝順直接把碗給倒滿了,看著怕有三兩。換平時,陸有才肯定要說孫子兩句,然后把酒倒回一些壇中。但這次卻一句沒說,也沒倒回去,反而要廣遠給他爹和陸四也倒一些。
“大爺?”
陸四印象中陸有才和他爹從來沒給他喝過酒。
“明天你和你哥,你侄外去出河工,今天就喝一點吧。”
陸有才將一根筷子放酒碗里蘸了下然后放進嘴里嗦了嗦,這是他的習慣,幾十年了都這樣,也不知為什么。
“小四子,喝點吧。”
陸文亮從兒子手中接過酒壇給堂弟倒了半碗,不是舍不得,而是怕從沒喝過酒的堂弟喝多醉了。
“爺,我也想喝。”
廣遠舔巴著臉看著他爹,這小子幾年前就有偷過他爺爺酒喝的歷史。
陸文亮笑了笑,然后點頭道:“你比你老爺都大一歲,他能喝你就能喝。”說完給兒子也倒了一些,不過明顯比堂弟的少。
田娥和婆婆吳氏端著盛飯的小木桶進了堂屋,淮揚這一片不講究什么婦人不上桌,只要是一家子都團在一塊吃飯。要是家里人口多的話,一張八仙桌都坐不下,一到飯點老老少少團一塊別提多熱鬧了。
“先喝一口,”
陸有才端起酒碗看向兒孫和侄子,陸四三人忙端起碗跟陸有才碰了下。
一口洋河大曲下肚,陸四就覺這酒真是不錯,不僅入口綿柔不辣,入了喉也透著酒香,絲毫沒有劣酒那股子難聞的酒臭味。
難怪那洋河鎮日后能把洋河這牌子做得那么響亮。
“小四子,這個大腿把你,”
陸文亮放下酒碗后就拿筷子把盆中的雞腿夾了一只到了堂弟碗中,又將另一只雞腿夾給了他父親。
陸有才卻把雞腿夾給了廣遠,道:“人老了牙沒用了,嚼不動,大孫子吃。”
廣遠這孩子沒傻到以為爺爺真啃不動,趕緊要把雞腿夾回去,可陸有才哪會讓,一來二去也就廣遠吃了。
陸四呢在邊上瞧著心生暖意,大伯這一房不管是大伯本人,還是堂哥文亮和侄子廣遠,都是很厚道的人。
飯吃的其樂融融,哪怕大伯母吳氏和大嫂田娥心里都委屈,但卻沒放在臉上,只是深藏在心里。或許也是兩人知道事情既然定下了便改不得,想多也沒用。
也是有陣沒吃肉了,再加上陸有才和陸文亮他們拼命的給陸四夾雞肉,把個陸四吃的真是肚飽滾圓。那饞肉的癮也是一下給治了。
吳氏和田娥只是開始經不住陸四勸一人夾了一塊,后面就基本沒怎么去夾肉了。
賢惠,大抵如此吧。
二人當是這個時代普通鄉民妻子的典型,只要丈夫孩子好,她們就什么都好那種。
哪怕粗茶淡飯,哪怕吃了上頓沒下頓,她們的內心里也總是想要自已的男人和孩子更好。
半碗洋河大曲下肚,陸四的臉上也有了些紅暈,大伯陸有才的筷子根本不朝雞湯伸,只吃豆腐和小魚干。
夾了個小魚干放嘴里嚼了嚼后,陸有才抬頭忽的對侄子說了句:“出完河工回來,等過完年開春還是去揚州學手藝吧...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媽去的早,你爺又常不在家,我這個當大爺的總不能看著你也討不上個媳婦吧。”
這個“也”字可能是指二伯家的陸小華子,也可能說是自家的孫子。
田娥朝兒子看了眼,當娘的一直把討媳婦這事放在心上。
“唔...”
陸四本想脫口說絕不去揚州,但看到大伯那有些期待的眼神,到嘴的話卻是生生咽了回去。
“嗯哪。”
等過完年開春還有兩三個月,誰知道到時候這事成不成,陸四想著不讓大伯失望,便先應了下來。
“那過完年我們一塊去!”
邊上廣遠見老叔肯去揚州學手藝,高興的端起碗就跟老叔碰了下。他可是想著能和老叔一塊學好手藝,再一塊把媳婦娶回家呢。
吃完飯,大伯母吳氏收拾桌子,大嫂田娥卻是去給丈夫和兒子收拾出去的東西。
說是收拾,其實也沒什么東西可收拾,不過是父子倆人蓋的被褥和鋪地的草席,除此之外就是路上帶的糧食和干活用的工具。
廣遠還嘟囔著說要多帶兩套衣服,他爹陸文亮直接說別帶,河工做的是泥工生活,帶什么衣服去都是糟蹋,不如就一身破棉衣從頭干到尾。出門在外的也別講究洗澡了,到時候工地上能有熱水泡腳就不錯了。
陸四這邊也是同樣。
吳氏收拾完桌子就去幫媳婦,在邊上絮絮叨叨的,一會說得多帶一身棉衣,要不然進了臘月冷得要命。一會又說得去縫兩個墊肩的,要不然肩膀會叫擔子壓壞。一會又說不帶換洗衣服的話,得備上針線,不然衣服要是破了沒東西補...
上了年紀的老人都這樣,但無一不是透著對兒孫的關愛。
下午的時候,陸四他二伯母王氏過來了。這個女人是骨子里精明那種,一來就是好話,說什么要不是大爺幫襯著,她一個女人碰上公家的事能有什么辦法。又把文亮這個侄子一陣夸,再之后就是夸侄媳婦田娥,連帶著陸四也落了不少好話。
反正院子里滿是王氏的笑聲和夸贊聲,那大嗓門隔好幾家都能聽得清。
陸四也是見怪不怪,打斷骨頭連著筋,這王氏再不好總是他二伯母,面子總要給的。
“等你們叔侄倆出完河工回來,我回趟娘家給你們叔侄倆一人說個媳婦...我娘家那頭的大姑娘長得統統不丑呢...”
也不知道王氏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不過田娥聽了這話卻是心動,還真湊上來跟王氏問起她娘家那邊都有哪家的姑娘沒出門的,要是合適就給陸家說說去。
傍晚的時候,在老馬手下出差役的鄰居宋五過來了。他是來給陸家出河工登記的,另外就是通知陸家要準備哪些工具。
陸文亮把自已頂二伯一房的事跟宋五說了,宋五點了點頭,朝王氏說你侄子人不丑。
“周圍哪個不曉得我家文亮好啊...”王氏那邊自又是一番夸贊的話。
宋五拿出登記河工的冊子,一邊打開一邊對陸文亮道:“你們家里長給安排了,到時候就挑擔子,明天帶三根扁擔和和三付挑筐就行。路上吃的干糧你們帶上一些,另外盡可能多帶些糧食,淮安那邊畢竟是生地方,要是衙門給的糧食不夠,大家伙就得吃自已的...”
宋五小時候上過三年社學,百家姓和簡單的字都會寫,所以老馬才讓他挨家登記。回頭跟隊伍一塊過去,做些記工和管糧的事,相當于陸四前世的村會計。是個輕松活。
“那就這樣定了,陸家出三個人,陸文亮一個,陸廣遠一個,還有你老三家的小四子是啊?”
宋五字寫得還算周正,剛把文亮父子倆名字寫好,準備提筆再寫陸小四時,耳畔卻傳來陸四的聲音:“五爺,能不能別寫陸小四,我有名字了。”
“你有名字了?”
宋五有些驚訝,“你老子啥時候給你起名的?”
不但宋五驚訝,陸有才爺孫三個和王氏、田娥婆媳同樣驚訝,并且都很好奇。
“我爺沒給我起,我自已給自已起的,反正這名我琢磨著還行,”
陸四憨憨一笑,走到宋五面前,“五爺就給我寫陸文宗這個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