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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5.醫務室

  這次祁鏡要去的兒童收容所,位置在拉雷多城東偏南。原本那兒是家汽車旅館,后來被人出價買走,中間倒了幾手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和大城市鋼筋混凝土的高樓大廈不同,得州地廣人稀,絕大多數建的是些矮平房,僅僅兩三層樓高。經過后期改建,每棟屋子被平均分隔成若干小房間,每個房間里可以同時住下6名兒童。

  擠是擠了點,但比起設在郊外荒地里的臨時活動看守點還是要寬敞許多,也更人道一些。

  互成直角的三棟平房圍出一片空地被改成了小型足球場供兒童玩樂,場邊有特地建的食堂和電話室。

  看上去其實環境還不錯,外形顏色上也和隔壁的社區建筑沒多大區別。但他們畢竟是偷渡客,必要的管制措施還是得有。不僅只設了一個出入口,整個收容所周圍還有高墻聳立,再配上墻頂的鐵絲網,氣氛就完全不同了。

  志愿者的住處在南邊,也就是祁鏡現在所在的社區,離收容所有點距離。平時卡洛斯都開著他的老舊皮卡,載上自己和林德,一大清早就過去幫忙,等忙完已經日落黃昏。

而賣的老板說的那座教堂  “應該就是這兒了。”祁鏡在城市地圖上找到了具體位置,用筆圈了出來,照著讀了一遍,忍不住對它名字陰陽怪氣了一通,“DevineMercy.神的憐憫?圣恩?呵呵”

  調侃完他也不忘算了算城北和自己這兒的距離,足足10公里,實在算不得近。

  雖然剛才老板說得輕描淡寫,也一直在強調林德只是偶然去了北區教堂附近辦事,也是很偶然地看到了有人在組織藥物實驗,但祁鏡還是從這些話里聽出了些不一樣的味兒來。

  等現在回來一看地圖,找出這幾個重要地標,結果一目了然。

  拉雷多本來就是個建在河岸邊的城市,根據河流“之”字向下的走形,整座城市的形狀顯得很狹長。東西相近,南北相遠,由此也催生出了南北人群和文化上的不同。

  雖說都是拉美裔,可留在這座城市的目的和生活狀態各不相同。

  兩國多年的交流和跨境的大宗生意,讓拉雷多城北或者說是靠近河岸的整片西北城區,變得頗為繁榮。

  普通人眼里的拉雷多是走私、販du的邊境混亂之都,到處都充斥著暴力和生活的艱辛。但在富人眼里,這兒是米國35號洲際公路南端起點,是兩國互通貿易賺錢的重要交通樞紐。

  真正的市中心甚至能和圣安東尼奧相媲美,有漂亮的商業圈,有星級酒店,還有將得州和墨西哥融合得極為融洽的高檔餐廳。在那兒經常都能聽到一個當地人常用的簡稱:TexMex,得墨。

  如果在德克薩斯旅行,人們能看到很多餐館標志有“TexMex”的字樣,表明它們會烹飪“得墨菜”。這種菜式在拉雷多尤為常見,是西班牙、墨西哥、印第安和盎格魯美食的一種混合體。

  面對著海量的拉美裔,米國南部的許多星級賓館中,德墨菜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菜式。但是要想品味真正的德墨風味,還要看拉雷多。

  整個城北就是兩種文化互相沖擊后留下的混合體。

  那兒的、烤肉、Tamale(墨西哥玉米粉肉粽)都降了許多辣味,去掉了舌頭的刺痛感后,也更能融入進黃油、奶酪、濃湯和諸如千島醬、蛋黃醬之類的西餐調味體系中。

  而南邊因為開發得不多,反倒保留下了更純的墨西哥風情,尤其是東南臨城郊的地方。

  往東是大片荒地,往西和往南都是湍急的大河,往北則是警局,把收容所選在這兒也算煞費苦心了。地方是偏了些,不過周圍還是有不少配套設施的,比如簡單的醫療衛生診所、超市和一些小餐館等等。

  不管怎么說,這里都不可能和城北有什么交集。

  林德沒事跑那兒去干嘛?

  一個從外地來的白人,但凡有點腦子,就不會無聊到在滿是拉美裔的大街上瞎溜達。

正經人誰沒事兒上街瞎溜達  換位思考一下,祁鏡要不是有明確的目的性,也不會冒冒失失地出來走大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走在街上被人當猴子看,也不是一件多有趣的事兒。

  當然,如果硬要解釋的話,也可以說林德難得來了一次拉雷多,想到處逛逛。

  “這小子是志愿者義工,從早到晚都在收容所工作,哪兒來的時間去北區?”祁鏡吃著剛買回來的,還在想剛才老板和自己說的東西,手里更是拿著筆在地圖上又勾畫了幾個圈,“肯定有問題”

  祁鏡一早就給這家伙定下了基調,應該是調查記者沒跑,現在就等西弗的調查來進一步佐證了。不過調查需要靠關系,也需要時間,他是個急性子,在“官方”消息出來之前,就忍不住問了卡洛斯。

  第二天清早,天還沒亮,祁鏡就直接跑去了卡洛斯的住處。

  當然他不可能和昨晚上在街邊一樣,問得那樣直接,就算林德不在場,祁鏡也必須保持一定的陌生感和謹慎。

  好在卡洛斯對這些問題都不太在意,在他眼里,這就是新來同事的一種好奇心罷了,直接說了答案:“好像是去過城北,去干嘛的就不知道了。那天他堅持要請假,我一開始沒答應,后來實在被他煩得沒辦法,這才放他去了。”

  “成北有什么好玩的么?”

  “玩?這城市唯一能讓人提起興趣的景點大概就是城外的國家公園吧,不過是個閹割版的,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他那么能干,我也懶得管這些。”

  卡洛斯隨口回了一句:“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去發車接林德,你也一塊兒來吧。”

  “哦哦,好的。”

  按卡洛斯的話法,林德去北區的時間是剛來這兒報道的一周后。不是所謂的休息日,因為林德來這兒壓根就沒正式休息過。唯一一次和卡洛斯請假的就是那天上午,看上去時間很緊。消息應該前一天下午或者晚上剛進的耳朵。

具體目的應該和祁鏡一樣,反正關鍵字無非就是那幾個:實驗室、藥物、H1N1、未成年偷渡、收容所  卡洛斯的車子帶著祁鏡和林德,并沒有直奔收容所,而是趁著天還沒亮,先跑了一次大賣場。把今天一整天的食物裝運上車后,車子這才一路往東駛去。

  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廚房幫工。

  不需要做菜,進鍋子的烹飪階段有聘來的廚子專門做。他們要做的是搬運食材、簡單的切配,幫忙把做好了的食物盛進一個個孩子的小碗里。

  看上去都很簡單,就是不需要動腦子的重復性工作,但再平凡的工作也抵不住量大。

  收容所里有300多個孩子,每天張嘴就要吃東西,擺在祁鏡他們面前的是成噸的土豆、蔬菜、豬肉、牛肉、玉米、番茄。單是需要“削”和“切”兩步處理的土豆,就足足花了祁鏡一早上的時間。相比起來,林德和卡洛斯手上就要熟練的多。

  等分發完食物后,他們還需要打掃凌亂的廚房,洗鍋、燒水、處理干凈300個兒童留下的餐碗。

  這些忙完,也基本到了準備午飯的時候,又是一通相似的操作流程。

  志愿者的工作是真正意義上的枯燥乏味,量還不小,一天忙下來去頭掐尾也沒多少休息時間。

  以前唯一有空的是下午23點這段,林德按照老慣例進教室教授一些基本的科學知識,卡洛斯則會說一些拉美人來米國需要注意的地方。每每他們倆進教室總會吸引來一群孩子,整個教室都會被圍得水泄不通。

  現在有了祁鏡幫忙,休息時間又多了些,情況漸漸改善,就連卡洛斯的臉上也難得露出了絲笑容。

  今天的教室比平時早熱鬧了半小時,孩子提前擺脫了那些兇神惡煞,全身心地沉浸在兩人的故事之中。對他們來說,這就是天堂,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是別人嘴里什么虛無縹緲的東西。

  當然,這些都和祁鏡沒關系,他不喜歡講故事,自己也沒什么故事可講。做義工只是手段,查收容所的老底才是目的。

  “你不上臺講講么?”

  “我?我還是算了吧”休息的時間很緊,祁鏡不想浪費,需要盡快脫身,“我沒什么講故事的天賦,還不如幫忙看看有沒有生病的孩子。”

  卡洛斯沒強求,反正米國有的是故事,每天一個多小時根本講不完。

  “看來你們的課很受歡迎啊。”祁鏡看著依然不停向內涌入的孩子們,笑著問道,“對了,這兒的醫務室在哪兒?我先去那兒看看算了。”

  “這兒沒有醫務室。”

  卡洛斯的這句話很短,也沒帶什么情緒,就像在訴說著一件很普通的小事,甚至還沒剛才在廚房里笑祁鏡手笨來得激動:“從改建收容所開始,一切都是以單純收容為準則,這兒就沒想過要設醫務室。”

  這兒的醫療是什么尿性祁鏡很清楚,弄醫務室就得常備醫生、藥品、器械,還需要和當地醫院掛鉤。以這里的醫療成本,每年動輒就要花掉幾十萬開銷,根本不現實。

  祁鏡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但落實到一個個孩子的頭上,更重要的還是如何解決:“那孩子生病了怎么辦?”

  “硬扛唄,誰讓他們是偷渡來的呢。”卡洛斯笑了笑,顯得頗為無奈,“當然真要出了事兒不管肯定不行,收容所建在市區里,那么多雙眼睛正看著呢。”

  “送醫院?”

  “嗯,反正對于他們這種人來說,反而因為窮得夠徹底,才拿到了米國最低限度醫療保障。”卡洛斯見祁鏡如此,建議道,“要不我去找管理員問問,有沒有空下來的房間給你臨時搭一個,之前隔壁醫院的一個醫生就是這么做的。”

  “那倒不用了。”

  祁鏡擺擺手,從手邊拿了一副桌椅,匆匆地離開了教室。十分鐘后,他大搖大擺地走到了操場中央,套了件自帶的白大褂,擺了兩瓶便宜的礦泉水,翹上個二郎腿,方向正對著大門口。

  感覺就像是國內一些醫院進社區做的義診,一桌一凳配上身白衣裳就是最簡單的醫務室。

  當然這里沒有血壓計,好在孩子出現高血壓的幾率并不高,就算有也該是遺傳,當然還需要排除掉繼發的可能。查病因或許不容易,但透過身體看出些癥狀和臨床表現的能力,祁鏡還是有的。

  幾十年的臨床經驗給了祁鏡相當足的自信,幾乎就是用總統做精選講話的氣魄在當義診醫生。至于他的行醫執照問題,全在那十分鐘里搞定了,管理方不僅沒有反對,反而還得到了他們的高度贊揚。

  不一會兒,收容所上空就飄蕩起了一段廣播:“臨時義診開始了,請有不舒服的孩子盡快去操場集合”

  醫療保障服務是現代文明的體現,但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拉雷多的這家兒童收容所就是影子。祁鏡在看著這些孩子的時候,仿佛置身于五六十年代的國內,到處都是把小問題拖成大問題的典型。

  究其原因就是窮。

  因為窮,一個單純的普通外傷就有可能因為感染而經久不愈,甚至往下化膿,把感染逼進肌肉骨骼里。

  因為窮,H1N1很快就把這兒的擁擠住房當成了培養皿,十個里有八個是看發燒的。許多孩子因為患了嚴重肺炎,最后沒挺過去死在了醫院里。

  因為窮,簡單的一兩百米刀就能把他們忽悠進實驗室里,接受藥物實驗。

  “你叫什么名字?”祁鏡搭著一位孩子的脈,一派中醫宗師國手的做派,“哪兒不舒服?”

  “嗓子疼。”

  男孩指著脖子,但祁鏡兩眼看的卻是脖子下面的胳膊:“手讓我看看。”

  “看手?”孩子將信將疑。

  “對,是手。”祁鏡一手捏著男孩的手臂,另一手撩起他的袖子,“看到這兒的一個小洞了么?”

  “嗯?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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