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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糖果征

  有時候病人和家屬的轉換就只是一瞬間而已。

  張振國前一秒還坐在借來的輪椅上,聽著周圍病人家屬的勸說,心里不是個滋味兒,后一秒他反倒成了給自己兒子簽字的直系親屬。一邊是自己行將癱瘓的下肢,另一邊則是鬧事未遂但卻有些神志不輕的兒子。

  突然來臨的雙重打擊讓張振國徹底沒了脾氣。

  好在老張比小張懂事兒的多,也了解自家兒子的做事風格,看過監控錄像和錄音后對醫生的做法也表示理解。

  “他有時候確實會犯渾,不過也不至于把他綁在床上吧?”

  現在診療室里只剩下了一個紀清,其他人走的走,忙的忙。他知道老頭來了肯定要問,所以早就準備好了檢查報告。

  “梅毒?他有梅毒?”

  張振國坐在輪椅上,側臉看了眼勉強安靜了下來的兒子,皺起了眉頭:“這小子竟然還有閑錢玩女人?”

  “梅毒螺旋體已經侵犯到了神經系統,從癥狀的嚴重程度來看,感染應該有段時間了。”紀清頓了頓問道,“對了,你兒子什么時候開始脾氣暴躁起來的?”

  “唉,我也快忘了,小時候還挺乖的,長大后就他就那暴脾氣,動不動就罵人,也動過幾次手。”張振國打著嗝,聲音漸漸沉了下去,“他現在怎么樣了?”

  紀清又拿了幾張驗血報告,說道:“已經給他上了青霉素,不過這個感染需要打足療程才能有效。現在麻煩的是,他血里會一直帶有梅毒抗體,如果今后做體檢的話很有可能一直陽性。”

  “哦。”張振國聽了似乎沒什么反應,只是點點頭,“青霉素不貴吧。”

  “不貴。”

  紀清有些奇怪,又重復了一遍:“老張,如果他梅毒抗體檢查陽性的話,有可能對就業有點影響啊。”

  “就業?他?算了吧”張振國苦笑了幾聲,搖搖頭。

  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可現在都鬧到了這個地步,老頭也沒什么好藏的,說出了家里的實情。

  十幾年前張振國提前退休,兒子進了同一家工廠頂崗。本來是個很穩定的工作,工資也不算少,再加上老張的人脈關系,張安華過得非常滋潤。30歲的時候娶了個媳婦,人也不錯,還給他生了個大胖兒子。

  張安華不愛煙酒,唯獨喜歡賭,從打牌、麻將再到游藝機,越玩越high。

  打牌麻將可以說和人斗其樂無窮,但游藝機是機器,它被設計出來就是用來賺錢的,而且是毫無成本的賺錢。

  這些機器靠著復雜的數學公式,總能在人們即將放棄玩下去的時候給出一點甜頭,讓人產生一種能翻盤的錯覺。再配合其他機器上某個幸運兒得獎時的尖叫,很多人都會把持不住內心深處那股以小博大的沖動。

  沖動的結果就會讓賭徒們錯誤預估結局,從而做出錯誤的決定,并且這種錯誤會因為時不時給出的刺激而維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最后的結果就是不停給機器送錢。

  五年前,張安華棄掉了打牌和麻將,在工廠旁新開的游藝機房里重新找到了自我。

  剛開始只是一兩百,三四百,等到時機成熟,機器一次性割掉了他上千塊的時候,張安華徹底沉溺了進去。心理也從消遣和撈點外快,變成了盡快回本,最后無法自拔。

  最嚴重的時候,他一晚上能輸掉好幾千。家里人勸了也沒用,輸掉工資輸存款,輸掉存款就準備賣房,直到和老婆離婚后他才有所收斂。

  不過,這也是因為張振國的退休工資并不高的緣故。

  “他欠了不少債,我的卡就一直在他手里捏著。”張振國無奈地說道,“唉,退休了十幾年,我卡里就只有幾百塊錢。”

  紀清聽著這些也不好多說什么,倒是一旁準備給張振國做檢查的老王聽了之后有些激動,當下就給早已回家休息的喬主任去了個電話,說明了這兒的情況。

  “老張啊,我和我們主任談過了。”

  王志成掛掉電話后,連忙上前安慰道:“今晚咱們先做個mri看看情況,如果有必要呢,直接就把你安排進科里先住著。你別急,沒錢也沒關系,你好歹出個住院費就行,其他我們幫你墊了。”

  張振國可沒想過這個結局,頓時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謝謝,真的謝謝你們”

  “老張,說句不中聽的話。”王志成年齡也不小了,多少有些感慨,“趁這個機會和你兒子分開了住吧,房子一賣住養老院去。雖然那地方條件不怎么樣,但至少過得沒那么辛苦。”

  張振國又忍不住看了眼門外的兒子,思想斗爭了好一會兒才微微點了點頭:“我考慮考慮吧。”

  老張的事兒塵埃落定,手術很成功,一個月后出院托關系賣掉了自己的老宅。留了一部分錢給兒子,剩下的一半給了孫子,另一半則拿來住進了市郊的一處養老院中。

  結局并不完美,但已經是諸多不幸中比較幸運的那部分人了。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職業能像醫生一樣,用極短的時間接觸到各種人世冷暖。有的故事甚至只會在腦海里留下幾個片段,都是人性的真實寫照。

  而在醫生之中,院前急救醫生更是會深入各個病人的家中,直面各不相同的家庭情況。

  當晚回家后祁鏡睡了個安穩覺,第二天陪了陸子珊在外面玩了一整天,緊接著開始的又是新一輪三班倒。

  11月5日一早七點,祁鏡來到濱江分站接班。

  這兒是丹陽城區東北方的重要急救站點,涵蓋區域包括寶平街主干道周圍的大量商業區,以平楊小區為代表的中高檔公寓區,以及靠近城北的大片未拆遷的老城區。

  雖然人員組成復雜,聚集密度也是幾個站點中排名最高,但它卻占有了丹陽醫院和第一人民醫院兩家大三甲的醫療資源。

  為了應對這一地區的院前急救,丹陽分站也配備了全市最多數量的急救車輛。

  一天之計在于晨,全市各處打來的急救車電話也會在早上七八點,在幾個急救中心分站中形成特有的120早高峰。

  剛交接完,祁鏡就碰上了匆匆回站的5號車,跟車醫生正是一年多前從丹醫大畢業的沈興。

  “祁哥,你早班啊。”沈興跳下車,正巧看到祁鏡,上前打起了招呼。

  “嗯。”祁鏡點點頭,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皺起了眉頭,“你身上怎么臟兮兮的?還一股子怪味,去垃圾場了?”

  “是啊,一個清潔工,早上五點多做事的時候暈厥倒地,正巧打翻了身邊的垃圾桶。”沈興無奈地搖搖頭,“她的同事打來電話,我們出車把人送去了一院。”

  “心梗?”

  “應該是感染吧。”沈興說道,“體溫有39了。”

  “哦,都挺不容易的。”祁鏡扇開從他身邊散過來的臭味,嫌棄道,“快去換身衣服,洗澡下班吧,臭死了。”

  “那我先走了。”

  祁鏡別過沈興,馬上和李陽雨一起補充夜班用掉的各種急救藥品。他們剛開始忙活,調度員就打來了電話:“余剛余剛,出車了,清里坊2112弄3號。”

  余剛一手發動車子,一手敲了敲隔窗玻璃,同時問道:“什么情況?”

  “一個老人,早上去公園散步的時候摔了一跤。剛開始覺得沒什么,還自己一個人慢慢走回家,現在好像疼起來了,找人打來了電話。”

  “好,我們現在就去。”

  余剛掛掉對講機,車子快速駛離了急救站。

  清里坊位于城北,也算在濱江分站的急救負責地段之內。只不過和干凈的濱江大道以及整齊劃一的現代化高層建筑不同,那兒是丹陽極具代表性的老城區,比葉庭萱所在的平楊小區還要老上好幾十年。

  房子是石塊堆砌成的老屋,連綿成片。屋子最高只有三層,再往上就是用磚瓦壘起的三角尖頂,時不時還會露出一片狹小的曬臺。

  在這樣的環境里,人們會想盡辦法利用周圍一切能用的空間。

  底層為了最大化居住面積,街區小路被私建建筑不斷擠壓,最后只留下了一條羊腸小道。往上二三層占不了地面,就只能向半空想辦法。

  自設小陽臺都是常規操作,為了能徹底利用空間,他們還在兩側老屋間拉起了長線。一旦遇上晴朗天氣,這便是最好的晾曬工具。

  今天就是個好天,太陽一早就露了臉。清里坊里也像往常一樣,曬出了萬國旗,把小路上方的空間擠得滿滿當當。

  不過因為用洗衣機的人不多,更多的還是手洗,其實就算有的用了洗衣機,他們也很少會用甩干的功能。這就使得整個清里坊出現了一種非常奇特的現象,天上是艷陽天,但走在小路上卻在淋著“小雨”。

  加上常年累月的滴濺,地上的石塊路面也是坑坑洼洼,有些石頭一踩更是能壓出一灘臟水。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三人拿著急救工具箱和擔架墊走了進去。

  老城區環境是差,但因為彼此住的夠近,鄰里間非常熱鬧。老人在這兒也是老住戶了,一住就是好幾十年,一聽是找他的,就有一位居委會的大娘上前負責帶路。

  “剛才我還看到老霍從外面回來,這姿勢啊”她走在前,模仿了幾步說道,“看他走路搖搖晃晃的,我就在想不會出什么事兒了吧。這下倒好,真的是跌跤了啊。”

  “他家里人在嗎?”

  “不住這兒。”大娘笑著擺擺手,“兒子十幾年前就出國了,女兒一直在上京打拼。老伴三年前走的,現在就他一個人住。”

  “孤寡啊,如果摔骨折了可不好辦啊。”李陽雨有些為難。

  “好辦好辦,不是有我在嘛。”大娘連忙笑著指了指自己,“他兒子每年都會往居委會寄一筆錢,都是好幾千刀,讓我們幫著看好老爺子。”

  “這也算有點良心了。”李陽雨看了看周圍的建筑,吐槽道,“不過這兒濕氣太重實在不適合老人居住啊。”

  “這錢啊,我們也不敢亂用,就給老爺子開了個戶頭,每天一日三餐我們居委會都有人送上門。”大娘介紹道,“這事兒已經持續十來年了,戶頭上都存了二十多萬。”

  “有人負責就行。”

  說著三人到了老頭所住的3號,和周圍房子一樣,這也是一棟老房。就這一路上已經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把整條小路圍得水泄不通。

  在外看來這是一棟三層樓,被周圍的人流、衣物和樓房擠得非常壓抑,讓人看著透不過氣來。而當走到內部,這種壓抑感更是被提升到了另一個高度。

  只夠一人通過的狹長過道,斜度達到50以上需要翻下木梯才能上去的三樓隔間,以及昏暗得需要全天拉燈才能看到的樓梯面。三人只覺得走進了一棟危樓,每走一步,房子都在搖晃。

  “醫生可夠快的。”一位家庭主婦模樣的中年婦女就坐在門口洗菜,一見他們來了,連忙甩甩手,迎了上去,“老爺子就在樓上躺著呢。”

  “電話是你打得?”李陽雨問道。

  “是啊。”她帶著人上樓,

  而這次120急救電話的主角,霍老爺子就住在三樓。

  “霍老爺子”居委會大娘上樓就一頓吆喝,拉開了這次急救的序幕。

  只見老爺子所在的三層閣樓大門敞開,人就睡在最里間的床上。聽到吆喝,連忙答聲道:“唉,我在這兒呢,摔了摔了,啊喲,疼死我了。”

  “摔哪兒了?”

  祁鏡嘴上也跟著他們聊天的步調,有一局沒一句地扯著閑篇,而手上卻是另一種節奏。李陽雨先給準備心電監護和開放靜脈通路的皮條針,然后再準備擔架墊。

  祁鏡則是看著心電監護上的數值,便做留置針,邊評估老頭的身體情況。

  “哦,摔屁股上了啊。”祁鏡先看了眼心電監護的數值,說道,“現在生命體征沒什么大問題,我們盡快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啊,去醫院啊?”老爺子連忙搖頭,“不去不去,你們就在這兒給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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