腎上腺是緩解重癥哮喘的首選藥。
如果在確定為藥源性哮喘的情況下,連效果最強的腎上腺素都不起作用,那病人可就真的危險了。
看著不斷下跌的數字,熊勇抄起桌上的聽診器,起身就向造影室快步走去。
現在腎上腺素沒起作用,病人還連著呼吸機,氧飽和度竟然還在一路下跌,可以肯定是肺里突然出了大問題。時間和條件都不允許做進一步的影像學檢查,熊勇希望靠最原始的聽診來盡快查出問題所在。
祁鏡和紀清的想法也是一樣的,緊隨其后跟了過去。
王成棟已經撤出了導管,自己也下了手術臺,替換他上場的是胸外的兩位醫生。他們已經拿著各自的聽診器在胸前尋找疑點,然而結果卻什么都沒有聽到。
“熊主任,沒呼吸音,一點都沒有......”
前幾次氧飽和度下跌,雖然呼吸音也會減少,但至少不會出現近乎空洞的情況。在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他們知道病人時間不多了。
一旦醫生有了這種微妙的想法,自己本能深處靠經驗積累起來的直覺就會慢慢萌芽。
它會時不時地發出一種心理暗示:病人快不行了,我們已經盡力了,身體也很累了,放手吧......
所以當熊勇聽到這種毫無生氣的語氣時,就已經把他們歸類到了失去戰斗力的那一類。
這類醫生已經被病人體內的戰況嚇破了膽。
面對死局,他們大腦潛意識里為了保護自己,收起了所有反抗思維,沒有任何獨立思考能力。
現在的他們,對于搶救前線來說只是個累贅,還不如扔到后方,至少可以幫第一線的熊勇傳遞必要的藥物和器具。
畢竟比起他們已經當機了的腦子,靈魂深處想要救助病人的本能,仍強制性地讓他們的手腳處于靈活狀態。
對于這個病人,熊勇是絕不會放棄的。他拉開那兩人,親自上了手術臺。
另一邊紀清看到病人如此的情況,最終還是鑒于自己的身份,站在兩位胸外醫生身邊,沒有再靠過去。但祁鏡沒那么多顧慮,用腳尖勾來一塊增高踏板,直接踏了上去。
實在是王成棟太高了,手術臺的高度有些不符合他的身材。
祁鏡戴上聽診器,儀器報警聲、搶救時器械的碰撞聲、幾位醫護的呼喊聲都被兩個耳塞擋住。聽筒在病人的左胸來回游走,但他完全聽不到任何呼吸聲。
熊勇經驗老道,馬上說出了一個詞:“是寂靜胸。”
紀清一聽大驚,這是急重癥哮喘的危重并發癥。一旦發生寂靜胸,說明病人的肺已經完全失去了回彈能力。
進入的空氣被堵在肺里,轉化出的二氧化碳呼不出去,新鮮的氧氣也吸不進來,幾分鐘內病人就會窒息而死。
要不是因為術后一直插著呼吸機,他早就不行了。
只不過撐過了好幾次,這次病人恐怕是真的累了。
“不對,不僅僅是哮喘。”祁鏡沒有停下手里的聽診器,依然想在病人身上捕捉一些蛛絲馬跡,“如果真是寂靜胸,一針腎上腺素下去肯定會有效果才對,現在這種情況肯定還有其他原因。”
熊勇觀點和面前這位年輕人一致。
他手上拿著聽診器,但腦子里依然在不停思考著:造影沒發現肺栓塞,病人沒高燒也沒感染的癥狀,腎上腺素毫無作用......在有呼吸機支持的情況下,哮喘出現寂靜胸的可能性非常低,除非原因來自肺外。
痰液堵塞?不會,術后吸痰是肺部手術的常規操作,病人痰液并不多。
病人肺衰竭?
也不對,沒有發作的時候氧飽和度還算過得去,如果是衰竭,下降的速度不會那么快。
剩下的選項只有一個了......是氣胸!和秦云連說的麻醉后氣胸不同,是哮喘并發的氣胸!
熊勇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鑒別診斷,最后篩選出了答案。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站在對面的祁鏡似乎也立刻找到了:“熊主任,會不會是哮喘過度通氣導致肺大皰爆裂并發了氣胸?”
熊勇饒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很有可能。”
“那得用內鏡做修補吧。”
“來不及了,先閉式引流嘗試一下吧。”
他就把站在外圈的兩位胸外科醫生叫了過來,讓他們合作又一次做了閉式引流。效果還算不錯,就在氧飽和度跌到不足40的時候,數字總算開始升了上來,相對的心率也慢慢下降。
在場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病人又被他們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小子,不錯,反應挺快的。”熊勇脫了手套,慢慢走下手術臺。
祁鏡點點頭,可心里卻不是這么想的。
讓你會議廳的時候不信我,出事了吧!還做什么造影,直接甲強龍沖擊治療早就完事兒了......
雖然在心里腹誹了他兩句,可對方畢竟是掌管一個大科室的大主任。祁鏡戲弄戲弄住院,調侃一下主治還沒什么問題,可當著一方大佬的面說這種話可就真的過分了。
祁鏡笑著下了踏板,對熊勇還是極其尊重的:“熊老師也很厲害,能立刻知道是寂靜胸。這種情況我可是頭一次見,真是長見識了。”
剛實施完搶救,熊勇臉色依然冷峻,但語氣比起會診時有了不少改變:“這個病例有興趣嗎?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
話沒說完,剛才兩位還在做收尾工作的胸外醫生忽然喊道:“熊老師,氧飽和度上不去,卡在了65%!”
“心率也是,140,下不來了!”
熊勇和祁鏡心都重重一沉,警報依然沒解除,這個病人肯定還有其他問題。
“還有沒有其他可能?”
“縱膈氣腫!”
“縱膈氣腫!”
祁鏡和紀清幾乎異口同聲,把腦海里想到的可能性說了出來。重癥哮喘就這些危重情況,除去寂靜胸、氣胸后留下的就只有縱膈氣腫。
熊勇搖搖頭:“一般的縱膈氣腫量都不大,而且由于混入氣體的部位是蜂窩組織,所以很容易吸收。”
“可是這個病人太奇怪了,不能用常理來判斷。”祁鏡指著又開始慢慢下降的心電監護說道,“熊主任,要來不及了!”
病人就算身體再強壯,也頂不住氧飽和度如此過山車一般輪番下跌。這次如果再跌下去,恐怕就真的晚了。
見熊勇還在猶豫,祁鏡一跺腳,又一次走上踏板,同時向站在操作臺旁的紀清喊道:“老紀,給我針筒!”
紀清難得在違規操作上和他站在同一陣線,馬上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支最大的針筒,扔了過去。
祁鏡拆開包裝,套上針頭,舉高倒持。正在他要落臂,把針眼刺進病人縱膈的時候,手臂被熊勇一把托在了半空:“臭小子,我還在呢!哪兒輪得到你來給他治療!”
說罷,他一把奪過針筒,同時帶上聽診器,在縱膈區域內尋找穿刺點。
由于縱膈氣腫離心臟較近,周圍有豐富的淋巴和血管,沒有儀器幫忙定位會很難穿刺。但熊勇靠著多年的經驗,僅僅憑著心臟上部主動脈區域心音的細微改變,就找準了氣腫位置。
近700ml的氣體釋出,心電監護總算重新回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