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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公司?不好意思,沒興趣。下一位。”
皮條小哥邢云揮了揮手,像打發上門的推銷一樣讓關琛挪挪位置,別擋著后面的客人。
“等等!”關琛始料未及,連忙進一步勸誘:“你暗中拉皮條的勾當難道能干一輩子不成?趕緊來跟我學點好,我們新公司最適合你這種有前科的人了!懸崖勒馬為遲不晚!”
“噗你這個人在說什么!”邢云差點把口香糖噴到關琛臉上。
“快來,現在入職就是公司元老,干滿一年直接成為合伙人。”關琛循循善誘。
“另謀高就吧。”邢云顯然不想蹚這渾水。
“我們新竹影視是個團結友愛旳大家庭,進來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管遇到什么問題,都可以來找我!家里面有困難的,也來找我,組織不會坐視不理”
關琛試圖從待遇方面打動邢云。
“新竹,新竹幫現在連掩飾都懶得掩飾了么。”邢云喃喃自語,臉色凝重得像是剛出土的文物。。
關琛仍舊熱情闡述著新公司的企業文化,什么“絕對不會虧待功臣”,什么“付出的貢獻組織都看在眼里,將來公司負責養老退休”。
邢云閉目入定,不聽不說不悲不喜,打定主意把關琛的話當放屁。
周圍的學員們悄悄聽著,卻對關琛和謝勁竹這倆邢家班優秀學員弄的制作公司非常感興趣。
關琛發表完演講,正準備繼續勸說邢云,不料,周圍的學員們忍不住了,七嘴八舌地涌了上來。
“琛哥,簡歷哪里投啊?”
“師兄師兄,新公司招演員嗎?編劇也行,我會寫劇本!助理也行!”
“關老師,我擅長歌劇,戲劇,京劇,昆區我給你來一段,良辰美景奈何天”
“琛哥,給我簽個名吧”
關琛有點招架不住大家的熱情,一邊簽名,一邊讓大家多多關注他的微特,到時候招聘廣告會發在網上。
轉頭看邢云那裝睡的傻樣,關琛知道,這一時半會兒是挖不來人了。
他招人可不是隨便招的。首先要確保忠心耿耿,其次得有個一技之長。像霍利,黑導,小熊他們這種經受住考驗的就很好。
邢云是關琛看中的預備部下。
雖然接觸不多,但關琛對邢云印象深刻——明明看上去一副不學無術的樣子,流里流氣,卻意外的不是笨蛋。一次是邢云去警察劇組拉攏吳蒙,順帶著就懟跑試圖改戲的段小風母子倆,一次是赴京參加命運鑰匙的試鏡,能查漏補缺給關琛講些父權制的相關知識。
而且,邢云還是關琛給小熊預定的經紀人。
關琛準備學習劉備,三顧茅廬也要拿下邢云。
“別急著拒絕,你會改變主意的。”關琛陰森森地留下這么一句話,然后不顧邢云驚慌的質問,轉身就走。
周遭的學員亦步亦趨地跟著關琛,嘰嘰喳喳要簽名合影的同時,也不忘推銷自己。
表演班的學員大部分是走上社會的人,已經明白機會是抓來而不是等來的。
關琛曾經好奇問過邢老頭,為什么不聘請點科班出身的演員,然后賺藝考生的錢。一個藝考生,一年的學費五萬至三十萬不等,以他們邢焰培訓班的教學水平和師資力量,一年收個十萬不成問題。
但是邢老頭搖了搖頭,說沒這么簡單,藝考培訓的生意幾乎被藝校壟斷,需要有關系,有試題,有應試技巧。是另一種玩法。
關琛有些可惜,蹭高中生的表演課打基礎的野望只好落空。
隔了一段時間沒來表演班,關琛發現這里又有了些新變化。
自從關琛這個活招牌通過警察,表演班順勢擴大了規模,還把樓上的場地兼并了。
裝修完成之后,就分成了普通班和進修班,一個針對素人學員,一個針對業內的明星。
普通班這樓,辦理報名的大廳依舊貼滿了邢老頭和明星們的合照,但是家具換了一茬新的,終于不再寒酸。
教師欄那邊貼著聘請的老師,每一個都作品成串,教師資源可謂雄厚,其中多的是類似吳蒙那樣,年紀大了逐漸演不上戲、但經驗豐富的配角。
邊上的優秀學員欄,謝勁竹終于借著黑蛟龍2的東風,位列榜眼,僅在關琛和張景生的合照下面。
“琛哥,新聞里說你才是黑蛟龍的武術指導,是不是真的?”
“關師父,我昨天看完黑蛟龍之后,整個人都燃起來了,今天在拳法上有新的感悟,有機會我們探討探討?”
“關老師,第三部什么時候籌備啊?”
現在正是下午課開始的前幾分鐘,周圍的學員越來越多。
甚至樓下和街邊的店員們,消息靈通,也跑來圍觀最近越來越火的關琛。
如果是平時,關琛被這么多陌生人近距離堵著,哪怕是跳窗他都要逃走。但今天不行,因為他和小熊約好了下午在邢焰表演班見面。
雖然約在表演班,但小熊并沒有來上課。
最近滿腦子打工的她,根本沒心思來學表演。所以關琛弄了新公司,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把小熊弄進來,給個職位,發點工資,讓她不要再忙著打工。等見面之后,主要是聊聊姐姐熊若矜的事情。
關琛借錢給小熊的事情,被姐姐知道了,姐姐先是打電話來感謝了關琛的心意,但始終不肯拿關琛的錢,笑說她們家里有點積蓄,病情也沒那么嚴重,不需要花這么多的錢。
姐姐這樣一講,關琛也只能把錢收好,他畢竟不是放高利貸的,不是非得把錢借出去還是怎樣。
但小熊這拼命打工的架勢,又顯得很矛盾,關琛決定抽空去京城看看姐姐的情況。
“叮咚”
關琛拿出手機看了看,是小熊發來短信,說兼職的工作稍微拖了點時間,可能要晚個二十分鐘才能到。
關琛也無所謂,心里想著自己也好久沒有過來上課了,不妨利用這點時間爭分奪秒學點東西。
于是他帶著一批跟屁蟲,走進了表演教室。
關琛一看老師,就覺得自己跟吳蒙有緣,上次他來的時候,也恰好遇到吳蒙在上喜劇課。
另一邊,吳蒙看到關琛之后,在心里大感晦氣,這個關琛為什么總在星期六過來啊 吳蒙到底是表演班的二把手,很有威望。距離上課還剩一分鐘的時候,圍著關琛的學員們,就紛紛散去,回到座位上準備上課。
但空氣里漂浮著躁動的氣息,不怪大家興奮,能跟明星一起上課,夠他們跟朋友吹的了。
授課前,依舊是熱身。
吳蒙說:“今天我們玩即興喜劇。”
即興喜劇,是在沒有準備和計劃的情況下的表演。非常鍛煉喜劇演員的反應能力。
“因為是即興,沒有計劃,沒有準備,所以我們的表演很大程度上是在挖掘自我,因為人在做自己的時候是最放松的,而放松的時候,最容易出有意思的東西。”
吳蒙說完之后,就開始分配小組,給定一個情景,讓他們自由發揮。
看著周圍同學們躍躍欲試的表情,關琛發現,整個教室里大概就他沒有玩過即興喜劇。
實在是缺課缺得太多了 “哪個組先來?”吳蒙問大家。
“琛哥!”“想看看關老師。”
不出意外,大家對關琛期待很高。
但吳蒙還是隨名單,點了其他組的學員。吳老師大概是在照顧關琛,好讓他知道一下即興喜劇的玩法。
吳蒙給定的場景是:一對情侶,男方上門去女方的家里,接到人正準備去約會的時候,卻遇上了女方的父母。
上來的這組,一開始演的是狗血劇情,男方女方是有血緣關系的兄妹。但是幾個學員很有默契,隨著劇情的發展,情節一路反轉不斷,男方的身份一次次變換,從私生子的身份,變成隔壁老王的兒子,最后又變成女友爸爸的前男友 “如果說即興表演是挖掘自我,那么眼前這兩位朋友!”關琛覺得這種表演形式太陰險了,一不注意就可能當場出柜。
第二組被叫到的是關琛。
關琛跟著他分配到的組員一起走了上去。
他的角色是情侶里的男方。
叮咚叮咚。關琛敲了敲空氣里的門。
扮演他女朋友的同學走過來,在關琛身前一米處開了門。她一臉緊張地說爸媽今天突然過來,恐怕不能馬上約會了,我希望你能見見我爸媽她突然震驚地看著關琛:你怎么穿這樣就過來!背心!緊身短褲!穿了襪子還穿涼鞋!
這是在給關琛補設定,是后續能利用起來的笑料。
還不等關琛說什么,女朋友的爸媽就走了過來。
誰來了?男朋友?
這么晚了還敢約我女兒出去,你小子是想死?!
扮演爸爸的這位同學人設比較暴躁,氣憤地說完,就從門口后面拿起了一根“棍子”,氣勢洶洶地想要給關琛一個下馬威。
正當大家想著,關琛會怎么接住這個戲的時候,
只見關琛眼神一凝,立馬從兜里掏出“手槍”,食指虛點,啪!啪!啪!
把女朋友和她爸媽打死了 眾人:“”
全場驚愕。
女朋友的爸爸慢了好幾拍,才難以置信地捂住胸口倒下。這是在演什么?這是什么路數?這是在搞什么鬼?
吳蒙看得眼角直跳。
即興喜劇,喜劇啊!你突然拿出槍來打人是想干什么!!
女朋友也懵了,捂著胸口,凄慘道:為什么連我也 閉嘴。關琛不耐煩,又給女朋友補了一槍。
我是警察,早就懷疑你們這里在制作毒品,我潛心臥底六個月,終于把你們一網打盡了。關琛似模似樣地吹了吹“槍口”。
女朋友呃呃啊啊痛苦倒下,超級不甘。
女友的爸爸表情變幻了幾下,還想掙扎,說:還好我穿了防彈 不可能,我打的是你的腦袋。關琛斬釘截鐵地指了指地上,說:看到沒,那里是你的腦漿。
表演結束。
全程三十秒。
吳蒙揉著太陽穴,跟關琛說,即興喜劇不是這樣的 上次關琛來旁聽的時候也是這樣。一下子把畫風拐到懸疑犯罪那邊去。
吳蒙讓關琛再來一次,而且這次不準使用暴力。吳蒙為此還特意走到關琛前面,沒收了關琛身上的三把“槍”、兩顆“手榴彈”、一件“防彈背心”、四把“匕首”
第二次開演。
這次女方的一家三口都學乖了,關琛敲門之后,他們熱情地把關琛請進了屋子里。
這次總該是輕松的喜劇了吧吳蒙心想。
然而大家就看到,關琛突然對著女友一家三口低語,下一秒,他們默默地舉起了手,抱頭,靠墻蹲下。
吳蒙顫抖地手拿出一瓶降血壓的藥,服下后,問:“他跟你們說了什么?”
三人委屈地跟吳蒙說:
“他說,我是警察,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窗戶外面有狙擊槍瞄著你們,我口袋里也藏著槍,但我不想拿出來,免得流血”“不想死就抱頭蹲下,不準廢話”
吳蒙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對大家說:“休息十分鐘。”
教室外。
“你今天是來找邢老師的吧。”吳蒙神色慈祥地對關琛說:“邢老師在樓上。”
“啊,不是找他。”關琛往教室里面張望。
吳蒙每次都巧妙地擋在關琛和教室之間:“他很想念你。你好不容易過來一趟,應該要去看看他。”
關琛想了想,覺得也是。自己好不容易過來一趟,是要拜訪拜訪邢老頭。
關琛看看時間,小熊差不多也該到了。
“即興喜劇很有意思!”關琛覺得今天學到了很多,跟吳蒙約好:“我下次再來!”
“呃你下次什么時候來?”
“看緣分!”關琛瀟灑道別。
吳蒙微笑著點了點頭,下定決心以后要調到工作日上課。
關琛走到樓上的進修班。進修班人比較少,門口也設有密碼。大概出入的都是藝人,保密性要比樓下高出不少。
表演教室也分了好幾個,裝修小巧又精致,多半是用于一對一教學的。
關琛找到邢老頭的時候,邢老頭在一個屏幕前面,看一部畫質老舊的電影,仔細看,是他年輕時候的作品。說是年輕時的作品,其實那時邢焰也有三十好幾歲了,是他一無所有跌至谷底后,重新爬起來的復出之作。
戲份不多,但邢老頭把他的部分都剪了出來,反復看,反復看。
關琛不知道邢老頭也有這種自戀的時候,又或者說,人一老就容易追憶往昔,好漢大提當年勇,老夫聊發少年狂?
邢老頭似乎知道關琛在想什么,開口說:“一個演員,一輩子看的最多的表演,一定是自己的。”
說完,轉頭在關琛身上掃了幾眼,悠悠開口,“最近過得不錯?”
“是不錯。”關琛在邢焰邊上坐下。也盯著屏幕里的表演。
屏幕里,邢焰演的只是一個臺詞不多的角色,甚至大部分鏡頭下,他只有一個背影。
但就是這么一個勾著身子,坐姿像一棵扭曲的松樹的背影,第一眼就讓觀眾感受到那個角色滿心的痛苦,和絕望的死意。
邢焰有些得意,似乎后來扮演的各種角色于他而言,都不如眼前這幾秒鐘的背影。
邢老頭得意完了,又說:“現在讓我演,我是演不出那種感覺了。”
“怎么呢?”關琛問。
“一個人如果太幸福,就沒有沖勁和冒險精神了。搞藝術的這一行,一安穩就容易平庸,職業生涯差不多到此為止了。”邢老頭的潛臺詞是,現在的他比那個時候幸福。
關琛想想好像是這個道理,好多歌星影星,在功成名就或者結婚生子后,產出的作品大概率非常普通。
邢老頭對關琛說:“所以你千萬不能太幸福啊。”
被人這樣詛咒,關琛差點沒有一拳打過去,他翻了個白眼:“我也想結婚的啊!”
“不是說你不能有愛人和家庭,只是讓你不要太容易滿足。你要去思考,去觀察世界,去尋找讓自己痛苦的東西。”
關琛覺得這確實是個問題。他的悍匪、殺手、黑幫老大,都是基于他內心的痛苦。
將來如果沒了痛苦,他好像的確超越不了之前演的這些角色。
所以演完黑蛟龍3,他得去自討苦吃 “我們這流派的內功心法非得這么殘忍?”關琛納悶。
“殘忍的不是我們流派”
邢老頭話說了一半,這時,小熊來到了樓上,看到關琛之后,揮揮手走了過來。
雖然小熊看到關琛之后還是笑盈盈的,但相比過去,整個人已經微妙的有了些變化。
邢老頭看了小熊一會兒,突然對她說:“下次別去喜劇課,過來演正劇。”
“啊?什么意思?”小熊不懂。
但關琛懂。
小熊的安穩和幸福被打破了。
她有了她的痛苦。